老爸爱老妈,全世界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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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次给老爸打电话是在一个雾霾及其严重的晚上,空气潮湿,阴风拂袖,古怪的猫叫声映衬着没有星星眨眼的天空,气氛诡异到好像轻轻打了一个喷嚏,漫天就会连鼻涕带眼泪的下一场倾盆的大雨,实实在在的浇在落汤鸡一般的我身上。

我缓缓的拨通了电话,除了那熟悉的说话前的轻咳,还有工厂机床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的,恼人的噪音。

“爸,我又失恋了。”

“怎么搞的?小云那姑娘我觉得挺好的呀,你怎么老惹人生气呢!”

“爸,那是我去年处的对象。”

“哦……..”长长的沉默被工厂的嘈杂所掩盖,而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激动而又兴奋。

“你下次回来把我磨的五谷杂粮粉带一些回去给姑娘,好好哄一哄,女人嘛,过了气头也就没事了,那粉里可啥都有,薏米,大枣,核桃,芝麻,美容养颜,营养健康,你看我和你妈,这岁数了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全都靠的它,回来一定要给小月带点……..”

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听老爸的这番唠叨,也懒得给他提醒小月早在小云更早之前就已经黄了,去年他给我带来的自称五谷杂粮营养粉的粉末子还放在我柜子里的最低层落了一层灰,不是我辜负老爸的心意,实在是那玩意太难喝,泡在水里也不化,弄的我每次上班去厕所里倒掉杯底的残渣都会让同事以为我拉屎拉在了洗手池里,满是尴尬。

可是我还是想要回去看看老爸,即使他依然会在我不算大的公文包里强行塞入一大袋五谷杂粮营养粉叮嘱我按时吃完,还是要唠叨我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往家里去个电话,还是要就终身大事的问题给我讲很多很多从小听到大关于老爸老妈秀恩爱的小故事,但是我还是想要回家去,趁这次失恋好好的和父辈们聊一聊,因为我实在是好奇,这个老头子守着他那个老婆子过了一辈子,而我平均对象处不到一年,我是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液,吃着相同的饭每天看着相同的报纸和电视新闻一起生活长大的,我们俩对于爱情理解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他又开始唠叨了,电话那头的他说够了我不爱听的话,就开始给我讲故事,小时候讲三国,讲水浒,讲唐宋元明清,中华上下五千年,而我最爱听的还是聊斋志异和西游记,长大了一些他就开始讲西厢记,红楼梦,其实都是铺垫,顺带着引入一些他们俩生活中恩爱的小事儿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和主旨,而且每当他成功把话头引入到这里,都会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仿佛他娶到了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最贤惠,最优秀的女子,想让全世界都知道,遂孜孜不倦,乐此不疲,说起话来像脱缰的野马。

老爸和老妈是经亲戚介绍相亲认识的,提到相亲,现在大部分的年轻人都会对此嗤之以鼻,而在父母亲的那个年代,相亲可是一件头等的大喜事,老爸乐了好几天,特意从老家捎来磨好的五谷杂粮粉,那个年代没有地儿能买到这种东西,也不是谁家都有研磨机,所以他自命名的“五谷杂粮营养粉”,就如传世之宝一般,是昂贵的,是特有的,是独一无二的,用他当年对我妈说的话讲就是:“祖传秘方,五谷杂粮,美容养颜,身强体壮。”我妈喝完冲他傻傻一笑,露出粘在牙齿上好大一块的黑芝麻渣渣,他看了心里乐开了花,后来我妈告诉我,那玩意巨难喝,糊一样没味还连一粒白糖都没放,初次见面不好拒绝,老妈礼貌性的喝了一点没想到老爸还来劲了,一杯接着一杯的往我妈手里面递,我爸话很多,却总是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对马嘴,老妈就是一个劲的笑,笑的老爸像掉进了蜜罐里一样的滋润。

后来老妈告诉我,她不是矜持,是实在不知道老爸讲的那些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应该怎么接,可能是绞尽脑汁而又紧张兮兮的老爸表现出来的样子实在是很好笑,老妈就一直看着支支吾吾的老爸忍俊不禁,而老爸,居然把这理解成了女方对自己有好感,相亲就这么尴尬的进行了约一个小时,空气凝固的几乎结了冰。

把人送走之后,爷爷奶奶开始审讯被迷的神魂颠倒的老爸,他说我很满意,他自认为自己已经使出了洪荒之力。

“那姑娘问你家里什么情况了吗?几口人,工资多少,有没有兄弟姐妹?”

老爸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问她了吗?家里什么情况?父母健在吗?几口人?什么工作?挣多少钱?有没有兄弟姐妹?”

老爸想了想,好像光顾着高兴,除了介绍家乡的特产和自己亲自修好引以为傲的研磨机外,啥也没问,哦,冷笑话当然不算。

“那你们俩都聊了些什么?”爷爷奶奶当时那一副“你怎么不去吃屎”的表情我自然只能想象,奶奶分析是姑娘没看上咱儿子,都是奔着结婚去的,要是看上了一定会细问家里情况,包括结婚后钱给谁管,房产证写谁的名字,以及我和你妈都掉河里面你先救谁,后来媒婆传过来的意思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女方表示对男方很满意,连一向笃定的爷爷听完后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后来两个人处上了男女朋友关系,老爸才知道老妈是饲料厂的质检员,他曾开玩笑说难怪老妈长那么高,每天围着饲料团团转,被“催高了“,小时候每次他夸我长个子了都说我遗传我妈,不明真相的我当时还挺高兴以为受到了夸奖。

每天早上,老爸伴随着饲料厂广播站鼓舞人心的广播声骑着非永久牌自行车前来送饭,他每次都晚,等厂里的早饭时间过了他才姗姗来迟,老妈也不生气,总是陪他在长院里的假山旁边坐一会,聊些家常,说说废话,伴随着广播站轻快的音乐,就算是赴了一场浪漫而又温馨的约会了,

“饲料生产一茬茬,谁也别往自家拿。”广播里一曲过后的宣传口号响起,两个年轻人只能暂时离开,他们两个人的上下班时间不同,所以聚少离多是当时两个人最最痛苦的事情,虽然他们的厂子离的也不算远,但是热恋中的男女别说一日了,离别一小时都如隔三秋,后来,老妈终究因为往家偷运猪饲料被厂里抓到丢了工作,老爸居然高兴了起来,终于可以一下班就看到自己媳妇了,当然,这句话也让搞砸事情哭的稀里哗啦的老妈破涕为笑,老实本分,知冷知热,或许是当时一无所有的老爸最吸引老妈的地方了。

其实几乎没有员工一点饲料都不往自家拿的,无奈老妈人太笨,又不会编胡话,背着饲料看见门口保安,紧张到死盯着人看,眼泪含眼圈,弄得不明所以的保安大哥还以为姑娘看上了自己,日子长了想不被抓到都难。老妈失业了,为了不让无业游民一样的老妈遭婆家人嫌弃,老爸想到一个损招,以家属送饭的名义、让老妈进工厂,老爸申请主动加班,趁晚上人少偷偷教她如何操作机床,以后来工厂上班,这事儿想的是挺美,可却是厂子明令禁止的,况且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老妈偏偏又不会说慌,根本没有打死不说的特殊技能包,为了堵住工人师傅们的嘴,她二话不说扛了一大袋子自家种的地瓜,一股脑塞到炉子底下,姥姥家种的地瓜用的是最好的地,种出来的地瓜甘甜,瓤泛红,通过火炉烤出来的地瓜外焦里嫩,香脆可口,乃上等美味,几乎征服了所有厂子里的师傅,有的师傅甚至不用媳妇送饭,就等着晚上的烤地瓜,老妈虽不会说谎,好听话却可以编的一箩筐如机关枪一般往外吐,任他性格再冷再冰的人也招架不住,最后,老妈成了厂子里最受欢迎的焦点人物,大家都羡慕老爸,说他其貌不扬的,丢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怎么就这么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好媳妇,厂子里几乎所有员工都盼着她早点学会来厂子里做同事呢。

可是老妈的笨也是出了名的,老爸也从不发火从不激恼,只是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的跟她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要注意安全。到了深夜,两个人围着火炉吃上一口刚烤好的地瓜,互相调侃着对方今天出的囧哈哈大笑,弄得满脸黑乎乎的跟油老鼠一般骑着自行车回家,日复一日,时间这么轻快的过去,老妈终于可以上手了,可是意外还是不出意料的发生了,那天老妈和平常一样工作,钢板磨到了头却忽然卡在那里不动弹了,老妈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此时老爸还在椅子上打盹,她顿时慌了神,红蓝白绿一堆按钮乱按一气,顿时火花四溅,炸声连连,等到万籁俱静的时候,老妈看到的是老爸冲过了层层火花,按动了强制停止的按钮。

“你....................”他是瞪大了眼睛卯足了怒火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老妈的脸恶狠狠地吐出来的第一个字。

老妈哭了。

“没伤到吧?”一团邪火顺着呼吸压到了嗓子底下,老爸像是抽了整整一大口的旱烟,好久都没缓过劲来。

老妈哭的更欢了。

虽然这场事故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恶果,但是还是被厂子里领导知道了他们见不得人的事儿,貌似是有人通了风告了密,领导还算通情达理,除了不让老妈工作时间在厂子里逗留,并没有做什么大的处罚,临出大门的时候,老妈还在耿耿于怀是谁告的密,心里老不开心。

“还我烤地瓜!”她恶狠狠地盯着车间,满腹委屈。

“行了,下次你再白天把车间炸了,哪个师傅不害怕?”老爸严肃的边偷笑边说。

后来,老妈陆陆续续的找了好多的工作,服务员,缝纫工,薪水都还没到老爸的一半,奶奶是一个挑剔的人,总觉得农村户口的老妈家庭条件不好,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父母亲又重病在身,以后全都是负担,不太支持两个人继续走下去,老妈虽然表面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明镜似的,她赌着一口气呢,家庭条件改变不了,就从自身改变,一定要挣得比老爸还多,才不会被婆家人看不起,这一天,老妈兴冲冲的告诉老爸,她在吹瓶厂找到了一份工作,工资和作为技术工种的老爸几乎持平。

“吹瓶厂?”老爸仿佛听人说起过这个神秘的组织,不是黄摊了吗?

“才没有!你们才黄呢!你们吃别人地瓜还通风报信的破厂子都得黄!“老妈气不打一处来,揪着老爸的耳朵一顿狂扯,那天晚上,两个人严肃认真的谈了一次话,吹瓶厂,顾名思义,就是把一个个三无产品的汽水瓶塑料胚子加热放到机器模子里,经过吹气加压变成商店里我们看到的那些汽水瓶,之所以工资高原因有二,一是满厂子的塑料味直呛鼻子,焚烧的废弃塑料里有各式各样的有毒气体,对人体损害极大,二是那时候厂子里普遍用的吹瓶机有一个弊端,上机箱每五秒自动下压吹气,也就是说五秒钟时间你必须放好胚子手拿出来,否则被夹在机器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也正是因为这两点,吹瓶厂即使给高薪在外面雇人也招不到太多,才一直有要黄摊的传闻出现。老爸的工作也危险,可毕竟有紧急措施和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在,和老妈玩命一样的工作性质不同。

“有五秒呢,放一个胚子而已,没事的。”老妈苦口婆心的伸出五根手指头,老爸赶紧给老妈的手拽了过来。

“多细皮嫩肉的手啊,干点啥不好!”

老妈第一天上班的时候,老爸一直送到了厂子门口,也劝到了厂子门口,那时刚刚入冬,虽说枯叶还没落得一地,但也是清风一扫上牙齿碰下牙齿直打颤的时候,老爸把奶奶织的米白色围巾裹在老妈的脑袋上,一圈一圈的,精致而仔细。

那天回厂子工作,老爸心不在焉,用磨具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坐在医务室里跟老师傅们聊天。

“听说了没,瓶子厂今天又出事了,一女工手夹里面了,看这情形八成是没了。”

“知道,其实本不应该出事的,胚子都放完了,谁知那员工的围脖不小心弄进去了,她伸手去够,然后.......唉,那白色的围脖都染得血红血红的。”

老爸端起的茶缸忽然不自然的摔在了地上,他的脸色苍白,两颊有虚汗,脑袋里不停的盘旋着那几个字眼,白色的围脖,胚子,女员工.......他几乎是面无表情四肢僵硬的走出工厂大门的·,他来到吹瓶厂是身后跟着好几个彪形大汉的保镖,他比最矮的保安还要矮出一截,可是杀气腾腾的模样却没有一个人敢拦。

“像你们这样坑人害人的黑心厂子,早他妈应该拆了,你们害了我媳妇,我就跟你们拼命!都他妈别活了!”说着他就开始砸胚子,砸货箱,手里抡着从厂子里带出来的扳手没人敢上前阻拦,女工们尖叫着跑出车间,男员工们骂骂咧咧的紧跟着女员工屁股后头,厂子领导仓皇打电话,几个保安见招架不住只能好言相劝的掏出了各自牌子的香烟,伴随着吹瓶厂轰隆轰隆的机器声显得极其的热闹,呼喊声,尖叫声,辱骂声,和一阵阵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混成了一片,几分钟后,一位姑娘清澈的声音打破了热闹的场面,使得老爸忽然安静了下来。

“老鲁,干啥呢?”倒班回来的老妈手里拿着饭盒不可思议的看着头发蓬松疯子一样的老爸,他的手里紧紧握着视如生命的扳手,她的脖子上还系着老爸临走前亲自给她带上的白色围脖,他们在肮脏的车间里对视,老妈的围脖一尘不染,老爸的目光醒目而又亮丽。

原来出事儿的不是老妈,是厂子里年龄稍大的女工人,老爸长舒了一口气。

“妮儿,咱不在这儿干了。”

“为啥?”

“因为咱们要结婚了,我娘都已经同意了,你看她给你织的围脖,一针一线,又密又严实,那是给自家儿媳妇才能织出来的东西。”

“真的吗?她不嫌俺家穷了?”老妈环顾眼前的四周,觉得老爸说的话充满了梦幻,又有些不切实际。

她说:“那结婚.......不得有房子吗?我还想养只猫,弄一个大床垫,可是妈对动物毛过敏,也不习惯睡垫子”

老爸笑了。

“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不嫌我穷,那个时候我就发誓要挣钱给你买一栋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现在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

“真的?”老妈有些难以置信,原来老爸挣了那么多钱,而自己浑然不知。

“真的,不过.........你得先等我从警局里出来。”远处警笛声音响起,老爸被带上了警车吹瓶厂引发的暴乱和骚动才正式平息了下来,众人很矛盾,对这对浪漫的年轻人,该谴责?还是祝福?

后来他们结婚了,有了家,有了我,我坐在那里面听他们讲故事,老爸滔滔不绝,老妈忙忙碌碌,后来我才知道老爸当年根本没有买房子的钱,他求爷爷告奶奶,七大姑八姨的好说歹说,把面子扔地上还淬口唾沫才终于为自己感情用事吹得牛逼买了单,老妈终究没有怪他,她理解他,就如同他想保护她一样。杯子里倒满了他们喜欢喝的五谷杂粮粉,地板擦的干干净净偶尔有几根家里养的大黄猫的杂毛,老妈打了一条鲜红色的大围脖嚷着要我送给女朋友,而我坐在那里睡眼惺忪,一脸惬意。

该有的面包,他们终究都有了。

“你说现在的年轻人,分分离离的,感情怎么那么随便呢?”

“你懂什么,那叫自由恋爱。”

“咱当年也没人逼着谈啊。”

“你懂什么,时代不一样了,时代!”

“管他什么时代,人还不结婚,不生孩子了?”

“你懂什么........”

听着他们幸福的争吵,恍惚之间,我仿佛看见了老爸老妈结婚时候的场景,筒子楼,租的车,喜庆的红色婚纱,笔挺的深色西服,老妈头顶醒目的小红花,脸颊微有夸张的粉底,老爸干练质朴的八字胡,满脸忍不住的憨笑,他们对着镜头羞涩的摆着pose嘴角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茄子口型,参加婚礼的人数众多,有机械工厂的工友朋友,他们庆幸自己没有被炸飞(还我地瓜!),有饲料厂体壮如牛的工友朋友们(老爸偷笑,老妈白眼),有吹瓶厂尚且健在的兄弟姐妹(保安被辞,保洁阿姨还在收拾零零角角被砸碎的胚子碎片)。

他们过得很热闹,很幸福,我时常想,为什么他们就可以白头偕老,共携一世?

可能是因为那黏在老妈牙齿上的五谷杂粮粉,也可能是老爸不善言辞尴尬的憨笑,还有可能是老妈不离不弃守着老爸为了得到一个小家,也有可能是老爸轻轻系在老妈脖子上那暖烘烘的围脖,和明知道老妈闯了不可饶恕的大祸后,那一句没伤到吧。

总之,虽然那个年代没有网络没有围脖没有朋友圈,但是老爸爱老妈,仿佛全世界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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