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灵芝草长生不老,是爷爷的原话。那时对长生不老的诱人之处不甚了了,也不知青春永驻是何等的美妙,年老体衰屙尿打湿鞋又是何等的绝望无助。爷爷又说,蛇被人打断,找灵芝草吃了就好。
现在想来故乡的山很是平淡,既不陡峭生惊,也无碧水东流,只是一丘连一丘夹着细沙的黄土,偶然的凸出几顷青黑的石头。但到春天莺飞草长,一坡坡的绿过去连着天的时候,无论是把还没来得及脱下棉袄的背晒得热烘烘的太阳,还是不依不饶的从沙土里窜出来的新枝绿草,都放怀地招摇山野对村寨里少年娃的百般风情。就在这忘形的春光里,在平常却蓬蓬勃勃的故乡山水中,我一直没有忘记用好奇的目光去发现一根不知什么模样的灵芝草。
一根让人长生不老的草!它该是什么模样?这是我学破三车依旧找不到边际回答和描绘的圣物。关于共产主义关于钞票关于佛陀基督关于不着边际的太宇,我自信执着八九不离十的语汇;关于童年的这根草,在经历了生命的多少俯仰曲直、却看不见云层阴霾中真理之光为何物,而我们却依旧一次又一次艰苦地持守住可怜兮兮的良知一类的时候,对爷爷和故乡众多的神奇故事何以最终没有予以哪怕是盲人说象样的描绘抱以理解,因为象是一根柱子或一堵墙之于盲人还不致于生死攸关,而这根吃了让人长生不老的灵芝草,无论对爷爷的死还是对惶惚疲顿地活着的我,都是那样的紧要。
记不得什么时候起已疏于这份念念不忘的寻找,也许是人口手上中下的读下来认的字多了,一直读到黑格尔孔家店弗洛伊德WTO,故乡的山已消逝在另一个时空,对于人生的多少断伤多少痛,我们只诉求于面表的疗治的时候。
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知道灵芝不是一根草,形态是修成怪状的蘑菇,入药也还贵重。十年前患神经衰弱,一个做中医的朋友送来一大包,说泡酒喝了也许有用。喝了不少,衰弱依旧,这有模有样的灵芝和童年的那些传说与想往也就真的不着边际了。
我不知道,这怪状的蘑菇是不是因为哪一次巧遇或误会而成了故乡的灵芝草,也许故乡不可名状的灵芝草和这怪模怪状的东西原就不为一物,那根美伦美奂的草还在故乡的春光里。寻找,已经不是为着不可能的找到,正如我们每一次旅程经寺过庙时,总要虔诚的跪下身子上一柱高香,虽然我们不曾蒙恩神佛的庇护,人世的路只是靠了苦难的双脚才走下去的。那柱香,原是烧给我们自己,因为纵是艰难的行路,我们不想——不,是我们注定不能!不能放弃良知、礼让以及一切对真理的幻想;是这份可怜的幻想建构着我们自己,建构着一个民族文化强健延转的基因密码。无论为自已还是为着这个民族,我们都无权放弃。
灵芝是一根草!故乡苦巴巴一代代生存的乡亲用他们通慧的直觉把这美伦美奂的幻想还原为一根草,一根春天就不依不饶一定要长出来的草,一根我们总幻想忽突间就可以信手而得从而渡越一切苦厄的草,一根离我们是那样亲近、那样平易的草。
艰难的真理之旅,请允许我们把梦放得更近些。
2002.10.18于乌江天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