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杨闺蛋儿要结婚了,这是全村人的喜事。
杨闺蛋儿,大名杨金花,屯里没有几个人知道,都叫她杨闺蛋儿。
她是我们屯里困难户老杨和“大抹咕”的老闺女,她在他爹老杨的孩子里排第三,在她妈孩子堆里排第九,因为她妈嫁给他爹老杨之前已经找过两嫁,一嫁是因为嫌她太抹咕,休了她;第二嫁男人因为是地主,成分不好,没人给媳妇,所以娶了她。
俩嫁共计生了九个孩子,死了三个,站下六个。第二嫁的男人死后,她又嫁给了困难户,光棍老杨。生了杨金花和两个哥哥,分别叫“歪子”和“烧镚儿喽头”。
在1992年的春天,当时杨闺蛋儿17毛岁, 前院老张家媳妇给杨闺蛋说了门儿亲,小伙子是媒人的表哥,家住伦河镇的西南街,世代赶大车拉脚为生,家里日子殷实,全家“跑腿”爷仨,一个老爹带着两个儿子。杨闺蛋找的这个男人二十五六岁了,是家里老大,因为身板不硬实,一左一右,知根知底的没有人给。
相看的时候,屯里的人,都以各种方式参与了进来,有的在窗户外扒着,有的在院子里站着,当天没看着的,过后,以借火机的名义或者找鸭子的名义,也来老杨家看看闺蛋儿的新女婿,都感觉这小伙不错,白白净净,文文明明的,身子骨不胖不瘦,也看不出有多大的病症。
这小伙子也没嫌弃老杨家一间半小土房,屋里外头除了人再没喘气的,炕上铺着半截炕席片子,席子下面的谷草都被拽出来烧火了。
他看中了闺蛋结结实实的身子。
虽然闺娘蛋穿着破烂不堪,但是也遮挡不住她那健硕的后背和丰满的乳房散发着的女性魅力,走起路来肥硕的胸脯颤颤巍巍儿。
闺蛋儿长相不丑不俊,个子不小,身板够宽,大手大脚,有力气,平时笑起来嘎嘎嘎,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人很是爽快,干起活沙楞麻溜,就是轻易不干。
若屯子里谁家有事,求到他们一家,出去忙,都是实心实意。
我还记得她帮助我学骑车子,我站在脚蹬子上练习“出溜”,练习“掏裆”,她实心实意的在后面跟着跑,车子一栽歪,她马上用手和腿夹住车后座,怕我挨摔。
相亲过后,两头满意,撂了彩礼,事儿就算定妥了。
婆家把头茬小礼给杨家过齐了,衣服两套,内外衣各一套,额外买了呢子大衣、秋月烟粉、友谊雪花膏、姹紫嫣红香脂、蜂花洗发香波、霞飞头油,这一溜化妆品,摆在了黑黢黢的柜盖上,又格外给闺蛋儿的爹和两个哥哥每人买一双胶皮鞋,外带现金三千元。
闺蛋儿买了两个包拢皮儿,把衣服叠上,包上,放在柜里,出门穿。
杨家顿时过上了好日子,炕上铺了一领新编的竹篾子炕席,五口人做了四双新被子,新买了四个盘子,六个蓝边小碗,一把筷子,菜锅里顿顿漂着油花和肥肉片子。赶集买了一捆汉烟叶子,这是闺蛋儿妈的最爱。这个贫穷的一间半小土房,平时就充满了欢笑,这回更加的幸福。
下雨阴天,屯里没活计的娘们、汉子聚集到杨家的炕上,有的蹲着,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都不用脱鞋。
有的卷着纸烟,有的装着大烟袋,几个人摔着扑克,几个人看着热闹,插科打诨,好不热闹!
转眼到了秋天,婆家张罗要娶媳妇过门,全屯的人跟着张罗打发姑娘的酒席。
我趁着放秋假,陪着闺蛋儿去共荣乡里买结婚衣服。有结婚那天穿的金红色洋幅棉袄,有黑色大绒鞋,有红色的线衣线裤,红色袜子等等。闺蛋儿又给爹妈和哥哥每人买套迪卡布衣服。
那时候,我是闺蛋儿的发小,她一天书不念,我正读初三,我常常在假日里给她讲《卖火柴的小女孩》。
到了办事儿的头一天,这家给拿点土豆干,那家给拿点豆角片,东家给一筐萝卜,西家给一框土豆。
捞忙的小伙子们挨家借桌子、板凳,有那心细的,怕给整串了,就在自己家的饭桌子背面标上名字,如:吕凤林,周学龙,刘海生·······盘子碗是在后屯赁来的,好像是一块二一桌。用大耳朵框装着,用邻居的牛车拉回来,码在院子里窗台下。
屯里每户都是“全家抬”,除了捞忙的,就是坐席的,大家伙能干啥干啥,就像是自己的亲娘舅结婚,绝不见外。
姑娘媳妇切菜,削土豆;婶子大娘扒毛葱,扒蒜瓣;大厨师忙着揉面炸丸子,炸小抓,院里新搭起的两口大锅呼呼的冒着热气。孩子们围着桌子,敲着碗等着上菜
开始放席,东西两院全占了,南北炕加地桌,放满了,礼账桌子放在西院刘海生家的外屋炕上,我姥爷是写礼账的,闺蛋儿的舅舅是管钱的,大伙有随三元,有随五元的,也有个别随十元的。
反正随多少,老杨家都不挑,因为屯里谁家办事,他家都不随礼,老杨帮人家把大锅烧火,两个儿子就给人家捞忙、烫酒、端盘子,爷三在办事的主家混个肚圆。
开席了,大伙坐在席面上大吃大嚼,个个满嘴流油,男人们喝的是翻蹄亮掌,女人和孩子个个满手满脸油亮油亮的,有的吃了头一攸,又吃二一攸。
捞忙的小伙子每人多分一条白色毛巾,有的系在手腕上,有的挂在脖子上,屋里屋外,东院到西院,端着方盘的,提着酒壶的,吆喝着“油着----油着---”忙的不亦乐乎。
想起那次酒席,至今记得萝卜炖牛肉和葱爆肉的味道。
第二天清早,新郎的姑姑领着大客车来接亲,那时候还不时兴接亲,但是考虑到新娘家的条件,姑婆是养大客车的,就直接从海伦城里把车开到了我们屯子,我们屯里每家去一到两个人送亲,全屯三十户人家,一共装了一车。
大家欢欢喜喜的陪着穿着闺蛋儿出发了,送亲的人也都穿上洗的发白的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加上这两天吃大餐的缘故,个个似乎都胖了一圈。
车走了两个多小时,路过了福民、海兴、丰山、三个乡镇,终于到达了她的婆家。新郎家因为添人进口而雇了喇叭匠子,搭了喜棚,热热闹闹、吹吹打打。
下车一看,婆家的日子不错,三间“一面清”,干净利索,整套的三匹大青马,在院子里西南角马厩里歇着。
这回屋里有了闺蛋儿这个女人,我们都相信日子会更加兴旺。
新郎的爹和姑姑们也一再说:“闺娘儿进门,啥都不用干,就给这爷仨做口饭,再就是洗洗涮涮,拆拆被,收拾收拾屋子,保证不带给气受----”
我们这些娘家客且,又是一顿好吃好喝,吃菜管添,啤酒、汽水管够。
吃完了饭,“代东”的闺蛋儿大姑父张罗着要走了,如同例行公事,嘱咐闺蛋儿几句话,大约是孝顺公公,好好过日子等等。
一晃到了过年时候,闺娘蛋领着新女婿回家串门,闺女明显胖了,白净了,手也洗净了,脖子也不黑了,衣服也整洁了。
新人一进门,发现春天买的炕席又坏了两个大洞,新做的四双被子也看不出本色,扯出了里面的破棉花套子。
转眼又过了一年,听说闺蛋儿怀孕了。因为是葡萄胎,做了流产。
又过了一年,我暑假回到老屯,正赶上闺蛋儿回娘家,我和闺蛋儿坐在东山松树地上聊天,还和小时候摘松树塔时候感觉一样亲,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暖暖的。
山下有世代养育小屯人的东泉子,泉水日夜不息,汇成一股小溪,涓涓流向南沟子,这些都是我们儿时的游乐场。
可我们都没了年幼时的心情。
她说她的男人是肺痨,她不想和他生孩子,怕男人死了,娘俩没法活,求我帮她给兰西的二姑写信,她想要逃婚到兰西。我的心揪了一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如何让她不怀孕,不生孩子,我也不敢帮助她逃婚,感觉逃婚好像不对,我也说不明白该咋办,反正我没有帮她写这封信,到现在心里都说不清啥滋味。
又过了一年,听说闺蛋儿和她的痨病男人生了个儿子,是软骨病。
又过了一年,听说闺蛋儿的男人死了。
她带着站不起来的孩子在男人家守了两年寡,媒人又踏破了门槛······
刘显玲 2019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