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记事

空气中吹来微风,工地上的黄色土尘时不时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公路边上坐落着钢筋加工厂,不到200平的面积,厂内闷热的空气,钢筋剪切机内的皮带转轮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几个工人忙活着加工钢筋构件,重复无聊单调的工作。吴超撸起袖子,停下手中的活,他拧开了边上的大水杯,几口就喝空半杯的水,他扭过头来对边上的老李说道,“老李啊,你说我们的工资怎么还没发啊?这他么都4月份了。”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哎,你也别急,去年不也是快拖了小半年。”

“话是这样子,我这不是着急么?”

“你着急个球,看你平时也不抽烟,不打牌的,能花啥钱呢。”老李又接着往下说,“你说你也二十五六了,也该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多攒点钱,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吴超赶忙继续手上的活,也只有这样才让老李不对自己说教。吴超高中毕业后在家附近的工厂上班,后来碰到临乡的老李,就跟他出来上工地打工了。

吴超平日里也跟工人们混在一起,但他知道自己与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也只有在独处时他的内心才变得安静,静静地坐在一角,不为周围的喧闹所动,悄悄地将这一份不同掩饰起来,而在平时的生活中,他只需迎合他们的黄段子,像他们一样表现的粗鲁直率就行了。

午饭时间到了,工人们结伴从小道上走来,离钢筋加工厂不远处就是项目部,食堂设立在宿舍区后面,一个不大的院子坐满三十多人,其他的工人在另外一个驻点,这个食堂院子顶上搭着临时蓬布,工人们在大口吃饭时大概是他们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候了,彼此间讨论着些琐事和哪个工人出糗的趣事。

坐在中间的胖子扒拉着米饭,跟周边的人大声说道:“也不知道谁拿了我的皮带,老子今天下工地是拿绳子绑的。”说着还撩起上衣,指着肥圆的肉腰,一条细细的红绳替代了皮带的作用,大家伙都一个劲地笑起来了,旁边的小刘也发话了,“你们还别笑,我这也丢了件T恤。”

“还有还有,我知道你还丢了一个重要东西呢。”彪子打岔道。

“什么?”

“你老婆呗。”

众人哄堂大笑,渐渐话题又扯到黄段子上了,吴超在一旁也跟着乐起来了,他知道有些人是凑热闹说自己丢了东西,但肯定是有几个人真的丢了东西。好在大家丢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也没人在意。

事后,吴超跟那些失主们闲聊时才确认目前失窃的物品到底有哪些,胖子的皮带,小刘的T恤,还有一双阿华的劳保鞋。这些东西都是他们每个人的个人用品,被人误拿的可能性不大,更何况这些都是他们穿戴用过的东西,正常情况下估计送给我,我也不要吧,吴超内心暗暗想着,他静静地走在宿舍区前的空地,天色渐渐暗沉,许多工友们早已都吃完了晚饭,有些结伴去靠近工地的一个小镇上溜达,吴超偶尔也会跟他们一起出去,他走向了自己的宿舍,所谓的宿舍只不过是临时搭建的板房,他躺倒在床上,见到旁边的老李,老李有着瘦小的身板,长期的劳动让他的肌肉干缩结实,晒得油亮的皮肤,但可以看出这个上了50岁的老李依然健康有劲。

“老李,你今天怎么没跟胖子他们出去玩玩。”

“今天没那功夫呢。”

“你说他们丢的东西会是谁偷的?”

“你咋知道是被偷的,兴许是他们自个落哪了,忘记了呗。”

“三个人都忘了,集体失忆,别逗了。”吴超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我想肯定是被人偷了,不过这年头,谁会偷了别人用过的东西。”

“是啊,还是流着汗臭的衣服和鞋子。”

吴超沉默了,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又发神经,别发呆了。”老李拍了下吴超的大腿,“走,上镇子逛逛,我买点牙膏。”

二人走出工地,向那条水泥路走去,路边就是村子的住户,这些住户相隔不远,就十来米,再往里,就是村子人口集中的地方。路边,有一个年轻小伙走着,他动作有些古怪,神情呆滞,他就是附近村子的一个傻子,是个孤儿,天生智力残障,看起来瘦弱白净,说不清楚话,跟小孩一样,但还知道拿钱买东西吃,傻子老爱在工地边上晃悠,大伙都或多或少见过他,附近居民见到他可怜,偶尔还会塞到钱给他。每每看到傻子的身影,吴超就心生怜悯,想想自己的年龄跟他差不多,命运却完全不同,一个人生下来就这样,他的一生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几乎注定难以咸鱼翻身,他有点惊奇自己竟这样悲观起来,便使劲摇摇头,不去想这些让他头疼的事情。吴超和老李逛完商场就会项目部休息去了,带着白天工地干活的劳累,加上逛了商场,满身疲惫,便沉沉进入梦乡。

天微微发白,吴超被一阵骚乱吵醒,他揉了下睡眼,6点了,也该起床上工地,他正寻思发生了什么,彪子冲进宿舍来,“大家都看看,丢没丢东西,我们那屋都丢了两个钱包了。”

话一说完,屋内跟吴超同住的那3人就都翻起自己的衣物来,摸摸自己平时放贵重物品的地方,吴超心想,这话可真有威力,一下子把大家的藏宝地点都亮出来了,其实大家伙打工也不会有什么大额现金带身上,工资都打卡上,平时也没什么高消费,钱包放个几百块钱就差不多了,但那些爱赌的家伙就放不上现金。吴超也摸摸自己的裤兜,钱包里的东西都在,没少什么东西。

但边上的老李传来骂声:“我日,我的钱包里怎么只是2块钱了。我干他祖宗十八代。”

接下来就是老李的骂声像循环复读机,他把能用的脏话全用上了,虽然他丢了也就480多块,跟隔壁的彪子丢了2000多一比相形见绌,但从老李的炸毛表现,他确实很心疼,这毕竟是他的血汗钱。

经过核实,失窃金额达到4900多元,除了彪子宿舍两人丢钱,小刘宿舍丢了一个,还有就是老李。令人疑惑的是,不光丢钱,还有工友们说自己的生活用品也丢了,比如没用完的洗发露,平时穿的拖鞋,还有的丢了一条裤子。吴超内心不解,小偷偷了钱,同时也偷了没什么价值的衣物呢,为何还要冒这一份风险呢,这些衣物是他不得不带走的么,是否又会暴露他的身份么,或者他纯粹出于随机的行为,顺走这些附带品,那有为什么在前些天只偷了衣物,没有动过钱,难不成是他之前还没发现钱包么。

吴超带着一系列的疑问,抽起了一根烟,他独自走向工地,老李和那些钱被偷的人都跑去跟包工头大林说明情况,但是工地宿舍简陋,许多房间都没上锁,更别说有什么监控录像了,大家伙只能把自己的财物都放好,对于农民工来说,不会为了丢这些钱就去报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更愿意自己解决这件事。放在钱包里的钱不翼而飞,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平日离结伴而行的工友们也都化作少数,好的时候抽烟打牌一起乐,怀疑起来的时候也话里带着刺。

失窃事件过去几天后,一直都没再发生丢东西的事情,吴超和老李这天从工地上回来,不远处见到傻子在那晃悠,他穿着一件黄色的T恤,脏兮兮,布满油污,他在那条水泥路边上走着,神情漠然,看到吴超和老李,傻呵呵笑起来,但老李突然叫住了吴超,说道:“小吴,你看那他身上穿的那件T恤,是不是就是小刘丢的那件,他之前一直提到的黄色T恤,带个超人标志。”

“好像是,不过一样的衣服也不罕见吧,你不会怀疑。。。”

“不知道啊。”

这时边上胖子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凑过来,“我说你俩盯着一个傻子看什么劲,又不是什么大美女。”

老李指了指傻子身上的衣服,说道那不是小刘的衣服么,这时胖子突然发飙冲过去,嘴里说着:“这狗日的,敢抢了老子的皮带,偷大伙的钱,我日。”

傻子身上穿的T恤下摆被胖子撩起,皮带被胖子一把扯住,松垮的皮带对于裤子的束缚毫无作用,他的屁股都掉了半边,傻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胖子拽到了工地宿舍区,顿时从工地上赶回来的工友们纷纷来凑热闹,胖子指着傻子身上的皮带和衣服,大声说道:“这就是我和小刘丢的东西,看来咱们丢的东西敢情是被这个傻子偷了。”

傻子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中间,他面对这种情况完全摸不到头脑,还不晓得人们对他的质问从何而来,就像一头困于群狼中的小鹿,不知所措。

彪子见状,上去就伸手往傻子兜里掏,翻出来的口袋里只有几颗话梅糖和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面值人民币,彪子急白了眼,上去就是一大嘴巴子,“你个傻逼,我那钱呢,嗯,我那钱呢。你这傻逼。”说着又给傻子一脚,傻子一时没站稳,退到在地,身子蜷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着,双手护着头,摆出一副即将面对拳脚相加的防御架势。

老李赶忙上前发话:“别打啊,动什么手啊,他也怪可怜的,而且还不一定是人家偷的呢。”

“就这皮带,我敢说肯定是我的,这个跑不了。”胖子说。

“这衣服我也确定是我的,后脖子那块还有破洞呢。”小刘也点头道。

“八成是他,这怂货估计也知道钱能买东西。”胖子语气激烈起来。

傻子把身上的那条皮带解了下来,把衣服脱下,嘴里不知在咕噜些什么话,傻子说的话没有人能听懂过。他把T恤和皮带塞到胖子手里,嘴里叽里咕噜起来,近乎求饶的语气,哀怨的双眼盯着胖子。

吴超从人群中挤出,说道:“大家伙都消消气,你们也都别打骂傻子了,把他交个我吧,明天我就把大家伙丢的钱找回,说话算数。”

“唉,小吴,你别吹牛了,还是哪凉快哪呆去吧。”胖子急忙说道。

人群议论纷纷,“是啊,你有那水平?”,“我看钱要是都别傻子花了,你还怎么拿得回来。”,“就是。”

“大伙都别说了,小吴,我就认你这话,你说话算数,如果倒时候拿不到这钱,你要自个想办法啦。”彪子大声喝道。

“好的,不瞒大家说,我已经知道钱被小偷藏在哪里了。”吴超回答得干脆有力。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傍晚时分天气凉了起来,吴超带着傻子向外面的水泥走去,傻子双手摸摸手臂,勾着身子,大概是感到有些冷意,老李在后面追上他们俩,老李跑到二人身边,刚欲开口说话,吴超抢先开口:“你不用说,我明白你的担忧,现在我明确告诉你,傻子不是偷钱的主。”

“我感觉也是。”老李点头道,“那你还敢打包票,你不知那彪子是什么人,他可是有黑社会背景啦。”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偷钱的另有他人,只是我还不确定,直到刚才,我才有比较大的把握。”

吴超送走了傻子后,就往街上走,他边走边向老李解释,“首先,偷东西的时机只发生在最近,若是傻子干的,他都在附近晃荡这么久。其次,被偷走的钱怎么都只拿走百元大钞,今天傻子身上都发现几张一块钱,若真是他偷的,他为什么不都拿走。大概是知道百元大钞才有可偷性。还有,就是今天傻子的那条皮带。”

“皮带怎么了?”老李问道。

先别说了,今晚我们去现场捉贼去。

老李望着吴超往前走去的背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皓月当空,凉风习习,大地此时也缓解白日里受到的炽烈热烤,水泥路旁小河里传来阵阵蛙鸣,工人们都进入梦乡,一个黑影从大门口悄然飘出,黑影迅速移动施工现场去,而此时的吴超和老李正蹲在大门口,目睹到黑影的出现,紧随其后,只见这黑暗中的人轻车熟路,走到填筑路段的其中一节,从边上刚砌好不久的检查井下去,检查井并不深,2米不到,那个人在底下摸索着,这是两道白亮的光线同时照进井里,只见胖子在里头一只手还正从边上的排水管中拖出一个黑色垃圾袋,胖子惊愕地抬头,看着老李和吴超,他的眼神中闪着一丝慌乱:“你们俩怎么在这?”

“胖子啊胖子,没想到是你,小吴说带我去捉贼,怎么捉了个内贼啊?”老李急的跺起了脚。

“你说什么呢,老李头,什么内贼不内贼啊。”

“你也别狡辩了,东西都在你手里了,胖哥你把东西放下吧,这事我就当不知道了。”吴超一副冷静的口吻。

“你们俩一唱一和的,我不过是来找找我白天丢的手表,这个东西我也是刚发现的,不知道谁扔这里的。”胖子把手里的黑色垃圾袋扔在一旁,“我正想着扔掉呢。”

“你找东西连手电筒都不带啊。这么黑,你看得见么?行了,胖哥,你也知道彪子那脾性。你把钱扔给我,今晚额事我和老李都当没看见,你要信的过,就这办吧。”

胖子脸上横肉抽了抽,喘着粗气,咬牙说道:“唉,真他么日了狗。”随后拍拍屁股沿井壁上的踩梯爬上来,“老李头,对不住啦,我本只想拿了那彪子的钱就完了,可是这一干起来,自己都收不住,再加上你那钱包正好从裤兜里露着,我这手就...”。

“真是说你什么好呢,胖子,唉。”老李一边叹气一边往会走,他感觉自己遭受到了来自朋友的背叛,都是多年来一起上工的工友,相处的情谊胜似兄弟。

胖子摇摇脑袋说道:“小吴啦, 我看这工地我自个也不想呆了,东西你就好好还给他们吧。”说完就回去了。

吴超点点头,他看着胖子走回去,身形都好像瘦了一小圈,步态轻盈,仿佛那身上的罪恶也消散了些。

失窃风波结束后,胖子也走了,丢钱的都找回来,一切又重归平静,吴超和工友们继续着机械重复的工作,老李私下问吴超,事情是如何被他看穿的,吴超笑着说道:“其实我开始并不确定,说已经知道钱在哪里,目的只是为了引蛇出洞,让小偷心虚,这样就带着我们找到的藏钱地点。”

“那你又是怎么怀疑上胖子的?”

“从那条皮带,傻子身材瘦弱,而胖子的腰圆膀大,他的皮带用在傻子身上,估计连最小的洞都扎不住腰,戴着这个玩意,傻子估计是不会偷的,就算偷了,戴着身上发现根本不能用,应该也会丢弃掉的。让我疑心最终的是那天胖子发现了傻子,立马就喊他偷了他的皮带,要知道当时傻子上身T恤可是盖在腰上。”

“或许他认定失窃的物品都应该是一个人偷的。”

“但他针对傻子的所作所为过于刻意,好像故意把罪责推到他身上。他可是只丢了个皮带,至于比你还着急么。”吴超口气平静冷淡,不带着些许感情色彩地说道。

“对了,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傻子身上穿的鞋子和皮带,皮带的方向是反的,鞋带的绑扎方式也是反的,这说明是外人给傻子穿上皮带、穿上鞋子的。”

老李笑了笑,说道:“你这龟孙,平时没看到你脑袋这么好使,你要是多发挥你的特长,那你得迷倒一片姑娘啊,你可要抓紧了,那个......”。

吴超赶忙往旁边躲去,他知道老李又要给自己做思想教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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