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喜欢听俞丽拿演奏的小提琴独奏曲《夏夜》。烦躁忧伤,愤怒失眠的时候,我便披上衣服,带着CD,到室外的月光中静静地走。耳机中悠扬的乐曲将我的思绪拉到从前,拉到我童年时代度过的无数个夏夜。那一个个美好的夜啊,让贫穷的我拥有了一个童话般的快乐世界。
儿时农村的夏夜,照例没有电,一把破旧的芭蕉扇,是最重要的防暑降温设备。低矮的房屋里,密集的蚊虫不断地向有血液流动的地方发动攻击。躲进厚重的蚊帐,越发闷热难当。于是,忙碌了一天的农人,只有到室外寻求一丝难得的清凉。
吃过晚饭,洗过澡,家家便在门前空旷通风的地方,放两张条凳,上面搁上一副门板,一家人或坐或卧,无拘无束的享受明月清风。大人们手里大多握一把破旧开裂的蒲扇,不是为了扇风,而是为了驱赶蚊虫。这时候,新扇子是不用的,不单是舍不得,更重要的是新扇子太硬,不好使。或者干脆从棕榈树上割下一片形似芭蕉扇的叶子,用针尖将叶面剖成细丝,晾干后如同道士用的拂尘,用来驱赶蚊虫,其效果比那芭蕉扇更胜一筹。
只要不是酝酿着暴雨,总会或大或小有一些风。这些风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完完全全的自然风,任何风扇、空调都无法制造出来。树叶、藤蔓在黑暗中微微摇动着,却并不发出声响。不是没有风,只是太细微了,没法带走你的燥热。倘若听到轻轻的沙沙声,随后必定会有一阵清凉的风吹送过来,乘凉的人会不约而同地赞一声:好风!清凉中,疲困袭来,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大家终于抵挡不住辛劳一日的疲倦,顾不得蚊虫的侵扰,一个个渐次进入梦乡。
朦胧中,忽然有音乐飘来,虽然田野里有如潮的蛙声,但只要二胡一响,相隔再远,我也能从中辨别出来。自家的门前是坐不住了,随着三三两两的人流自然地往音乐响起处聚集。
这是一处特别宽大的所在,风比别处大,蚊虫比别处少,等你到来时,那里早已聚了一大堆人。拉二胡的人坐在中间,独享一把宽大的椅子,旁边有热心的听众主动帮着扇风、拍打蚊虫。一曲拉过,大家便请他再拉一曲。拉什么呢?演奏者征求大家的意见。
“《二泉映月》”
“《孟姜女哭长城》”
“都太悲了些,拉《赛马》吧。”
“好!就拉《塞马》。”
不一会儿,欢乐喜庆的《赛马》便从人丛中漂流出来,洋溢在恬静祥和的夏夜。
二胡奏过之后,接着便是样板戏。熟悉的唱腔,精炼的台词,紧张的情节,感人的故事,使得《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样板戏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不少人能整本整本的唱出来。于是,一个唱得最好,通常也是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子便被推举出来,演唱几段样板戏。这时候,二胡成为当然的伴奏。这样的演奏和歌唱,通常会进行到很晚。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家必定会约好明天的节目。
音乐也不是每晚都有的,有时即使有,父母不允许我们出去跑,也只有乖乖的呆着。这时候,我们便躺在自家门前的小床上,静静地仰望天空。没有云的的夏夜,天空既不是黑色,也不是蓝色,而是间于黑色与蓝色之间,那种神秘的无限深邃的色彩,不管多么出色的画家或者摄影师,都无法准确表现出来。炽亮或者暗黄的星星就悬浮于这样的氛围之中,从它们的大小和亮度看来,我甚至能辨别出彼此间的距离远近。银河里的星星是最多的,重重叠叠,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不时有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空,有的就从我们的头顶上掠过。最近的一次,我们全家甚至听到了流星飞过的呼啸声。听妈妈讲,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冥冥之中都是互相对应的,一颗流星划过,那就是地上有一个人去世了。我将信将疑,有一次,我发了傻劲,想数一数天上到底有几颗星星,不用说我识不了那么多的数,眼睛盯着天空,稍一眨眼,就再也弄不清哪里数过,哪里没有数过了。
月亮出来的时候,星星就少得多。但月亮比星星好看,因为月亮比星星亮,也比星星大,远远地眺望过去,甚至还能够看到月亮表面美丽的花纹。我相信月亮是离我们最近的,要不然人类怎么能够登上月亮呢?
我们也去捉过萤火虫。瓜藤边,树荫下,常见到一些萤火虫飞来飞去,那一闪一闪的小精灵,在暗黑的夜里尽力释放着自己的光芒。于是,我们便飞快地追过去,看准飞动的光点,猛地用扇子一拍,萤火虫便应声掉落下来。一双小手将萤火虫捉住,放进透明的小瓶子里,装得多了,瓶子便宛如一个微型灯笼,放出一丝一丝的光。但是,凭着这光就可以看书,我以为那是古人写来哄人的,要不然就是古书上的字特别大,反正今天的孩子没法用来照明夜读。萤火虫为什么会发光,这是我们最感兴趣的。捉在手里不烫,可见不是因热而发光。把它们放到地上,用鞋底辗开去,地上会留下一长串闪亮的光斑。后来,我们不忍心也不敢再这样做,因为,在我的眼里,小小的萤火虫竟有点临死不屈的斗争精神,用它仅有的一点光亮,为自己的生命做了一次有力的延伸。
后来村里通了电,电灯亮起来了,电扇转起来了,条件好的人家还装上了空调,电视机、音响也成了农家的日用电器。天刚擦黑,家家就关了门。一家人坐在空调下看电视,听音乐,享受着现代生活的舒适和惬意。
童年的夏夜,没有电扇,没有空调,没有闪烁的霓虹,也没有明亮的电灯。但我们有用之无尽的习习吹送的凉风,有明净的天空中浩如云海的星星,有清澈见底随时可以洗上一把的小河,有农人劳作之后无忧无虑的欢愉,甚至不缺少文人雅士称之为艺术的歌声和音乐。在这样快乐和沉静的夜里,你还有什么忧愁不能抛弃?还有多少俗念不能去除?清凉的夜风,带走功利的燥热;广袤的夜空,扩展狭窄的心胸;如水的月色,洗去你的烦恼和忧伤。就是那努力飞舞、不惧危险的萤火虫,也用它微弱但不止的的光芒,给我送来奉献的品质和抗争的坚强。
夏夜啊,你给了我清凉,更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梦想。你永远是我精神世界里一片纯净的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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