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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我进入大三,也是我读专科的最后一年,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慌和紧张。入学礼仿佛也就是上周才发生的事,转眼间,便要告别。
大概11月份的时候,我们开始拿着简历到处参加招聘,虽然那时专业课程还没有上完,但是已经无所谓了,对于我们而言,麻溜的找一份稳妥的工作就算完胜。
然而,那段时间来校招的单位少的可怜,尤其我们机电类的专业。我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毕业后从事机械设计,正是因为这个想法的存在,在大二最后一学期花了大量时间去恶补机械设计方面的知识,甚至报班培训了pre,SolidWorks这些设计软件。然而投了无数的简历,被N个面试官寻祖问宗多遍后,才明白原来所有招聘机械设计岗位的,虽然许多明确写着最低要求专科,但是实际情况是最低本科。不过我还是不信这个邪,决定死磕到底。磕到最后无比失望,随后便有些愤怒,将那些技能证书胡乱塞到皮箱内,然后一挥手,将那一沓简历从阳台扔了下去,是愤怒后的无奈。看着一张张的简历在空中散落,犹如被风卷下的枯叶,无声无息亦无力。转过身的时候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流出,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有种儿时赌气的样子。
几天之后,签了一家生产医疗器械的公司的销售岗位。大抵是因为大多同学身有所属,焦躁的我急于寻找那种毕业归属感,于是选择了这个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多次的挫败之后有些压抑,同时又觉得这个行业可以让自己很快成为钻石王老五,于是也就无所顾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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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之后不久,我收到去单位实习的通知。于是打点行囊去公司报道,三月的西安春意渐浓,拎着皮箱走出公寓,朝着校门口的公交站台走去。从学校到北门的路依旧是尘土飞扬,但我却有些留恋,不知道以后还能再见几次那尘土飞扬的北郊还有那透着几分厚重感的城墙。傍晚的时候坐上西安开往北京的火车,那是我第一次远行。火车吭哧吭哧的驶出车站,看着窗外夜色下渐行渐远的古城墙,灞河,世园塔,忽然发现原来尘土飞扬的西安竟会如此美丽。
到京后休息了半天,然后便被领到酒店的会议室中,进去之后才发现,这帮HR竟然能招来这么多人,粗略数了一下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多个。接下来便是各种领导上去讲话,除了吹嘘他们各种不要脸的发家史外,便是一个劲的宣扬公司忠孝廉德的企业文化。许多学生被感动的稀里哗啦,好在我泪点较高,再加上原来就已看腻了陈安之这类大boss艺术人生式的演讲,所以早就麻木了。
三月的北京依旧寒风凛冽。两天的洗脑培训之后,公司便将我们这些人分到各地办事处。我被分到长春,那时对长春一点概念也没有。或许是无知无畏的缘故,接过公司订的高铁票,便傻不拉几的拖着皮箱和几个跟我一样的傻帽上了高铁。高铁在北方的大地上疾驰,我开始憧憬着未来的生活。美丽的长春,漂亮的妹子,我做着美梦,哈喇子浸湿了小桌板。当我被乘务员提示声音吵醒后,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的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只能听见脚下铁轨咯噔咯噔的声音。忽然看到电子屏上显示的室外温度竟然是零下三十度,我不禁说道,什么破显示屏,坏了吧,零下三十度,开玩笑。这时那个漂亮的乘务员看着薄衣单衫的我笑眯眯的说到,没错哦,就是零下三十度啊,马上就到长春了。犹如谁给我当头一棒,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长春,难道不是常年春天么?我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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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火车站,跟着那两个来接我们的小伙乘出租车七拐八拐的到达所谓的办事处后,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是和自己想想的环境落差太大的缘故。三居室的屋内每个屋里都摆放着两到三个架子床,就连客厅中也用那种布帘分出两块地方摆放着架子床。我心里安慰自己,或许还有别的地方。一哥们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大哥,咱们办公的地方在哪呢?那哥们毫不掩饰的笑了笑说道,“我们住宿和办公都在这,没有专门的办公地方,对了,楼上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三居室,里面住的人少,如果你觉得这人挤的话就住楼上。”
那哥们略显惊愕的看着我,楞了几秒之后,然后使劲晃了晃脑袋,不了不了,这地,挺好!我心里也有些发憷,这他娘的怎么感觉像是传说中的传销窝呢,不过这不太可能啊,怎么着这也是在学校里广发英雄帖公开招聘的,传销没有这么猖狂吧。难不成是仙人跳,我阴暗的想象着。算了,先吃饱喝足了再说,如果真是传销,老子半夜捡块砖一个个全给他拍懵逼了再说。
后来经过一周小心翼翼的接触之后,我才弄明白其中的枝枝蔓蔓。公司其实没有自己的生产基地,就是个贴牌而已,然后便是在各个高校广招学生,然后分配到各个城市去推销。然而,如果是正常的销售模式倒也不值得惊讶,问题在于这种销售模式明显违规,甚至是违法。
其中的过程是这样的,公司将招聘来的学生分到各个驻点城市后,在这些驻点进行大概半个月左右的业务培训,培训的主要内容主要是中医的经络、穴位、把脉还有推拿按摩,拔罐,刮痧这些基础的理论知识。学习完之后便让老员工每人带着一两个新来的,以中医院学生的身份到一些机关单位中打着社会实践的旗号,给那些单位里的人做义诊、推拿按摩,用医疗器械做拔罐,电针灸之类,看上去和社区里经常做义诊的差不多,但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目的不同。
简单的把脉之后,凭借那些基础的中医理论,说一下你的身体状况,其实说的那些病况基本上都是每个不同阶段的人十之八九都有的病症,比如颈椎病,肝火旺盛,脾胃虚弱,心律不齐什么的。说完这些之后,便给你进行推拿按摩,然后用仪器给你拔个罐,做个电针灸之类。当你好奇的询问这仪器时,恭喜你,你基本上钩了。然后他们会一步步把你引到求购欲的道上,最后当你询价时,他们便会推说这是学校的教学机,不对外出售,不过可以帮忙问,然后第二天,他们会告诉你这玩意多少money,他们可以帮你联系,在你确定购买的时候,很快的便给你联系所谓的供应商,并且很快给你将仪器送到单位。也许你不会在意这速度已经秒杀了京东的上门送货,当然也就基本不会怀疑他们是一伙的事实。
在我目睹了这一切之后,我有些失望。我可以接收正常推销中别人的不屑和白眼,但是无法去依靠谎言和别人的信任去谋利,每天面对那些东北大哥大姐们热情的招呼,我有些羞愧。好吧,既然违心,那便不用留恋,虽然它很暴利。买了张回西安的火车票,转身告别这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好了,就当是一趟未尽的旅行。三月已尽,长春却依然是冰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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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校园中鸟语花香,爱美的姑娘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黑色和小短裙,然而我却无暇去留恋。每天清晨拎着厚厚一沓简历去赶各个学校的招聘会或者挤进人才市场寻找所谓的机遇,傍晚带着一身的臭汗回到宿舍,两腿酸软的如同连续滚了两天的床单。还好,几经奔波之后应聘到一家生产仪器仪表的厂做销售。在公司培训了大概一个月业务和产品知识后,领导便让我去云贵两省拓展业务。大概是这几个月来一次次的失落,压抑的我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拎着皮箱便踏上前往贵阳的列车。
公司的制度是出差费用自己先垫资,月底的时候将发票寄回统一报销。住店当时每天不能超过八十,而且新人只能报销硬座,也没有餐补之类。那时兜里差不多只有两千大洋,掰指算了算,住个四五十块的旅馆然后每天啃啃咸菜吃吃泡面之类的还是可以扛到发饷的日子的,于是便也不再担忧。
贵阳虽然是省会城市,却并不是很繁华,倒是有几分静谧。在紫林庵找了一家小旅馆,每天四十大洋,有床有水(洗澡水)有网线,对我而言,已经算是很完美了。五月的西安已经提前入夏,贵阳的温度却如三月,不过雨却如六七月的一般急。而且几乎两三天就下一场雨,搞得我很是郁闷,每天出去见客户时包里都得塞上一把伞。当地人大多说的是方言,带点四川话的味道,有次出去坐车时发现公交站牌似乎被更换,于是问一位清洁工,那阿姨倒也热情,叽里呱啦连指代划说了一通,我茫然的看着她说完,然后尴尬的说了声谢谢便走开了,他娘的一句也没听明白。于是跑去问一保安,那保安指了一下对面,竟然还是方言,我赶忙打断他,大哥,您能不能说普通话,我听不懂啊。那保安上下打量我一番,笑着说,要得!然后一字一句的给我说清楚怎么走。兜里没多少钱,所以吃饭就只能掰着手指算计着吃了,一碗米粉吃不饱而且对我这个以面食为主的老陕来说,那玩意真心吃不惯,肠旺面一碗十二,对我而言还是有些贵,所以只能去超市买了几大袋方便面,馒头,咸菜之类和米粉搭配着吃,吃到最后都快吃吐了。
每天去那些设计院去和电柜厂拜访那些大佬,电柜厂很容易进去,麻烦的就是设计院的那些人。许多设计院的门岗就有好几道,而且都是要对方确认然后开出会客手续才能进入。所以想混进这些单位见那些设计人员,没有上天揽月下洋捉鳖的本事基本就没戏。于是绞尽脑汁的想了各种不要脸的办法逐一去尝试,当然很多时候还是会被轰出来,好在不要脸的精神支撑着,走出二里地后便忘记刚才被轰出的情形,吃碗米粉过几天换个发型又不要脸的去了。
不过想想那时确实有些勇气的。每天晚上在网上找那些设计院的资料,主要是人名字,有设计师的最好,不过这些信息基本很少,主要是找比如人事部的,这个基本是公开的,可以以应聘的身份混进去,如果没有此类信息,那就只能在大门口蹲着等。在他们下班的时候去厚着脸皮上去挨个搭讪,不过这种方法被人翻白眼的几率最大。如果这些都不行,那就只能使出杀招——翻垃圾桶。对,就是翻垃圾桶,看过谍战片的都知道,垃圾里的信息不容小觑。不过这个最好是在门口堵那些进去打扫卫生的大妈,然后花几块钱将那些垃圾买下了,然而这个你就得祈祷里面香蕉皮烂黄瓜什么的少点,最好不要抓一手从厕所里打理出的物件,要不你真的就怀疑你接下来的人生了。当然,或许这些最后都只是徒劳。不过那时总在想成不成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一个是天意,一个是态度,最起码态度要真确吧!
在贵阳呆了一个月,银子基本耗尽,还好是挨到了发饷的日子,虽然只有一千五,但好歹不用去睡大街了。将所有的发票整理了一下寄回公司,然后退了房,买了张到昆明的火车票转战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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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贵阳的静谧相比,昆明更显得热闹,繁华。在六人间的青旅住下,每天20块,有些心花怒放,虽然网烂的可以,但只要能百度,能QQ就心满意足了。照例每天收拾的人模狗样的去跑客户,下午疲惫不堪的赶回旅店。周末的时候,便绕着翠湖瞎溜达,或者跑到云南大学看MM,只是这样容易渴,容易饿,粮草本就不济,后来闲暇的时候基本就窝在旅馆内睡觉或者玩游戏。即便如此在某天约了个客户出来小搓一顿后,钱包立马见底。于是赶紧给公司打电话让财务将我前面的花销先报掉,要不真的只能睡大街了。不巧的很,财务说老总出差了没法签字,所以不能报销。没办法只能给老总打电话,老总同意后便去催财务,然而财务那姑娘却很干脆的回了一句,不行。我当时那暴脾气就上来了,“大姐,老总都同意了啊,你不能让我睡大街吧,我真一分钱都没了啊!”我强按住心中的怒火说道。
“你先找同学借一些,这个报销单等老总出差回来签完字再报。”那姑娘说的云淡风轻,而我却想打人了。刚毕业都穷的像要饭的,吃了上顿找下顿,上哪借银子。虽然刚入职,但也算公司的一员,公司总不能让员工在外面没吃没住吧,况且只是让公司把我的费用先报销了而已。
“不是大姐,老总已经同意了,到你这怎么就不行了呢,我要还有钱也不用这么急啊。”我有些歇斯底里了。
“这是公司的制度,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说完那姑娘啪的一下将电话挂了。
我一巴掌狠狠的拍到墙上。操!老子还不受这窝囊气了。我靠着栏杆站了一会,忽然有种被公司抛弃的感觉,抽了根烟然后回到屋内收拾东西,收拾完后拿出钱包看了一下,就剩一百来块钱了,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拨通一好友的电话,借了三百大洋,话说那时他还在学校,那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退完房买了点零食,便直奔火车站。从昆明到西安三十多个小时,在嘈杂的硬座车厢内,我没了来时的一腔热血,只剩一肚子的愤怒和怨气。后来闲暇时回想那天的愤怒,起初觉得那是信任被随意抛弃时的理所应当的抗争和守护;后来,觉得或许是年轻人荷尔蒙分泌过剩的缘故;再后来,便觉得完全是缺乏克制和沉稳处事的一种无脑体现。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年轻才会有那样的冲动吧,毕竟成长的过程总是要有一些磨砺的。
回去后便递交了辞职信,手续办的很快,半天时间便交接完毕,从财务走出来,拿着报销的那些银子,忽然觉得有些滑稽,那些报销单上依然没有老总的签字,真是的!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些灰心丧气,随便找了个电子商务的工作糊口,每天坐在电脑前刷着各种交易网站,一天打好几十个电话,因为网站是免费的,所以找到客户也就有限,很多时候几个同事会同时给同一个人打电话,狼多肉少就是这样。那时脑子里记住的就是一句台词:打多少电话就意味着有多少机会,有多少机会就意味着有多少客户,有多少客户就意味着有多少钱。也许太过贴切,直到现在,一看到这句话就能看到那时每天对着电话叨叨的自己。
生活半死不活持续着,业绩好的时候月底也就能领不到三千的饷,大多时候也就两千左右。转眼便已进入12月,在ATM机前盯着那三位整数看了半天,有种想去抢银行的冲动。不过,摸了摸自己满身的排骨,还是打消了这种想法。开始有些盼望12月21日的到来,但愿玛雅人算的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告别我这挫败的人生,again一次人生,我一定会选择另一种活法。然而幻想终究破灭,当我看到22日的太阳照常升起时,我用了十分钟将那些玛雅人的祖宗们挨个问候了一遍,然后在街边买了两个茶叶蛋挤上公交一脸怨气的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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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再一次来临,我站在翠华山的山顶一通呐喊之后,我决定不再颓废下去,我要上进,为了曾经吹过的牛逼还有在某个地方等候我的妹子。最终还是回到机械行业,虽然只是在办公室里画画图,但也算是专业对口了。大概两个多月后公司领导层大调整,新来的负责生产的老总脾气火爆,人人敬而远之,大概是看我有些清闲,于是让我兼做他的助理。那时对这个岗位并没有太多的认识,有点被动。时而被叫过去臭骂一通,骂的我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夜生活过得不太好。好在那时已经没脸没皮了扛得住,再者也承认工作没做好,所以也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后来觉得还是得虚心请教,人在江湖漂谁能不挨刀呢。于是时不时在领导心情好的时候厚着脸皮的向这领导请教,后来发现原来领导也并不是那么的恐怖,请教他的时候,他便翘着二郎腿背靠在软椅上开始给我吹嘘他之前在某国企如何将生产效率提升了一个世纪,如何最大程度的榨取员工的剩余价值(当然原话不是这样,哈哈)。我开始每天下班后窝到屋内,在网上找资料看那些生产计划及ERP管理之类的东西,大概一个多月后,我结合领导的那些理论再加上自己对各个生产组每个工艺的跟踪统计,做了一份从物料的计划采购到生产再到成品入库的详细计划书,领导看后基本表示满意,稍作调整和建议后,便让按照这个方案进行实行,而我也正式成为生产计划调度并兼任领导助理。接下来的日子,每天行走于各个生产部门,了解备料,生产的进度及入库情况。及时对生产任务进行调整。大概半年后当整个生产管理流程顺畅的执行后,便进入喝茶胡侃的日子,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便有些莫名的惶恐,他娘的我才二十来岁,怎么感觉过的像五六十岁人的日子。
某天一个人在长安路上舔着冰激凌边走边思考人生时,被一发传单的漂亮MM拦住塞了一张传单,我站住扫了一眼彩页的类容,软件开发培训的。这么高大上的东西,不适合我啊,使劲看了几眼那个漂亮妹子准备转身离开。
“你可以了解一下啊,不是很难您可以上去试听一下,报不报名无所谓啊。”那MM笑着说道。
我调侃的一阵后,最后还是没能拒绝妹子抛给我的媚眼,跟着上去听了一堂课。不过那个漂亮女老师讲的真好,几天后那MM不断的打电话鼓动我去报名,最终脑子一热报了个周末班。于是生活除了上班便是上课,没了休息日。有时候也再想,我他娘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自己找虐。这样坚持了一年后终于算是修道成功。觉得学的还不错,于是辞掉了厂里的工作,去做软件开发。
如今每天对着电脑写着一行行的代码,看着实现的一个个功能,时不时的激动一阵。不再冲动,不再焦虑,老姐说小弟终于长大了,该讨老婆了,我笑笑说我在努力。
成长总是在一段段的经历之后才显现出来,青春的时候谁都有一段不堪的经历,或迷茫或冲动,或艰辛或荒诞,历经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也可以做的很好,虽然此刻青春已渐行渐远,但一个该讨老婆的人还抱着青春不放,又怎样去心平气和的拥抱那份责任,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