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的阴魂不散,了却你最后的心愿
十八说她妈一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打从她一出生就肩负着听她妈说书念唱本的责任,她活成了她妈的垃圾桶,活成了她妈的可笑的梦想。坚强的像个铁蛋,谁碰一下就能被硌死,她妈说,女孩就得这样,干啥就得像啥,不能被别人说出个短处来。于是十八打小顶着一头一寸长的头发,跑的热了,就能看见头皮上闪闪发亮的汗珠。好像头发短了,她就能变成个男孩一样。十八她妈要她懂礼貌,见着村里的长辈要伯伯叔叔的叫着,不能去别人家吃饭,可是十八偏偏不信这个,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在村西头的那个二愣家里吃饭,二愣并不楞,只是人长得寒掺些,娶了个邋遢的婆娘,家里操持的也不好。可十八就爱蹭在这户人家,他们家孩子多,那个大姐总是带着十八玩耍,天黑十八也不回家,害的她妈在大街上一顿吆喝,那个二楞才把十八送出门,他给十八取了个外号,叫野孩子。十八喜欢的不得了。
后来,那个大姐去城里她伯伯家打工,不小心扭了脚,再过些日子,十八听说大姐患了骨癌,人们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只是知道,这病疼起来的时候能要人性命。二楞拖城里人弄了一种叫杜冷丁的药,大姐病发的时候就给她打上一只。从大人的只言片语里,十八暗自窃喜,这个大姐总算是有救了。没过多久,大街上就传来二楞婆娘的阵阵哭号,大姐死了,被拉去火化,按照村子里的习俗,没有成家的姑娘不能拥有一口棺材,人们说,能够拥有一口像样的棺材,是大姐最后的愿望。送葬的队伍走过十八她家门口的时候,她爸往门前撒了一堆土木灰,说十八与大姐相交太好,怕她找上十八。从此十八与那个大姐被一堆土木灰永远分开。
大姐死在那个夏天,十八小学三年级。大姐烧头七的时候,十八生了一场奇怪的病,三伏天,十八躺在炕上难受的直哼哼,喊着要喝热水,她妈问她怎么了,她只说心里难受堵得慌,想哭又想笑。她爸坐在炕沿边儿上三两下就嘬没了一根烟,掐灭了烟头,起身烧了一壶开水,凉一些了递给十八,十八接过那一大碗水,咕咚咕咚的都喝了,脸上连个汗珠也没有。喝完水后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眼泪顺着脸颊流成了清澈的小溪,眼睛半睁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任凭谁叫她,她都不答应。她妈最好的朋友,十八的三舅妈,恰好来家里闲坐,这两个女人,都爱搓麻将,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去各自的家里坐坐,这个三舅妈对十八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见到十八这样,也是心急的不行,不喊疼不喊痒的就光顾着哭,这可怎么办才好。三舅妈给十八她妈出主意,快去村西头请张大妈过来,让她给查查,这孩子是怎么了,怕是不是实病,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难说。
她爸和她妈一合计,只有这样了。
张大妈,个子矮小,花白的长头发,随即的绑成一个辫子,额头前还有一撮耷拉着。进屋便盯着十八看,边看边笑,回头跟十八她爸说,二楞家的大闺女,向你要点儿东西,活着的时候想要个手机,二愣心疼钱没给买,现在死了别说手机了,连口棺材也没有。话说到这儿,十八的眼泪从小溪流成了小河,眼睛闭紧了,眉毛也皱起来了,苍白的脸上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委屈。张大妈接着说,找个会做糊纸的,给二愣的闺女做上一个手机,再糊上一口棺材,也算是了了这姑娘的一庄心愿。十八她爸应承着,只要十八赶紧好了,怎么都成。张大妈说,之所以找上十八,是因为两个姑娘交情好。十八她姥姥给做了这两样东西,然后十八就又生龙活虎的开始满村子乱窜了。
只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二楞家吃饭,二楞也没有叫过她野孩子。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不愿意承认大姐死去的这个事实。直到很多年以后,十八回到家里,看见远处走来的二楞,二楞才像想起些什么又瞬间忘记了一样叫了十八一声,野孩子回来了,她才答,是啊,二舅,您这是遛弯嘞?
二愣家还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如今她们都已经结婚生子,二愣家也从最初的茅草屋变成了亮堂的装瓦房。新建的房子外墙上贴满了白色的瓷砖,篱笆墙也被拔掉砌成了结实规整的红砖墙。当年的尘土早就随着岁月流逝殆尽,死去的人死在了那个炎热的夏天,成了所有人心里忘不掉不想提起的回忆。十几年过去了,穷乡僻壤的村子里来往的车辆变多了。凡是有车开过的地方,都会从地上卷起一层又一层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