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五，雪下了半天，全城到处是红着眼喘着气不动窝的车。
我早早挤地铁到了目的地，躲过高峰，却没什么高兴的心气儿。
火锅，又是火锅。
无所谓吧，只要她喜欢。
“先生，又见到您了，谢谢光临！”领班眼好毒，我勉强一笑。
熟悉的位置，昏暗的灯光，大理石样的台面全是鱼的天花板。
“还是老规矩吗？”服务员递给我菜单，俯身询问。
“嗯，好吧，今天有鸭血吗？”她最爱这里的鸭血，可之前来得晚都断货。
“应该有的，那我就先配菜了，鱼一会儿拿给您看下。”
“谢谢，记得是鸳鸯锅。”
2
把服务员倒给我的热豆浆，我端到了对面，这个他们没有记住。
每次我喝柠檬水，她却老想喝雪碧，长这么大还不懂事。
“就让我喝一罐，求你了，我自己花钱还不行吗？”她嘟着嘴，三十二岁了，还调皮得和十八岁那年一样。
“其他都依你，魔芋丝，藕片，豆腐皮。但雪碧咱能不能不喝，每次你都胃疼，我也求你了，好不好？”我学着她的口气，让服务员不用犹豫赶紧走开。
“那我想吃鸭血，可以吗，管的宽先生？！”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最近这玩意儿都报道是人工化学药剂配料的东西了，各项有毒物质超标多倍。
“好吧，我问问啊。”起身去找服务员，悄悄挥手制止了向我跑来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不能吃鸭血，但她好这口，您配合我一下，就说没有，行吗？”
对方一脸笑意点头。
“小心锅烫，辣汤冲哪边？”
3
“冲我，冲我！”她急得像个孩子，可终捱不过我转了90度。
“这不一样吗？不过，要到清汤里面涮下再吃，好不好？”恍惚之间，我跟个爹似的，其实她还比我大两岁。
辣子锅底我只让放了1/2，还把辣椒都撇了出去，看得她眼里直冒火。
“那个，亲爱的，鱼你也少吃，最近听说超市都下架了。”她这是要打击报复啊，我笑了笑不置可否。“真的，你看朋友圈里都说了。”
6寸的屏幕几十行消息，我只看到了她高富帅老板的头像，手扶着前额，左眼挑逗。小样和我抢妞，先把车买了房产证到手再说。我脸一热，扭头。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我不是为你好吗？”她都不敢在辣汤里涮什么，怯生生摇着清汤里的藕片。
“没事儿，刚才辣锅迷了眼。”
“快，我看看。”
4
锅全开了，呲呲的热气挂了一幅水帘。
一边乳色的汤底，几根翠白的葱段如翻滚的蛟龙，追逐着丹赤的枸杞；另一边红褐色，稠稠涌动，好似欲勃发的岩浆，零星的辣子花椒忽隐忽现。
魔芋丝游弋，晶莹透亮的须发现在已经如红章鱼般触角四张，轻快畅游，躲避着一鼓一鼓的气泡。
豆腐皮始终轻飘飘的，原来如纸现在似绸，淡黄色的纹路谱写乐章，一会儿舒展云淡，一会儿掩卷深思。
藕片总是沉底，天然做旧的灰，厚一点的或躺或倚，薄一些的或随波或逐流，仿佛落水的车轮。
鱼肉血色渐渐发白，墨黑的鱼皮收紧，粗大鱼骨露出关节，未剪的鳍上下抖动，挑逗筷箸的追逐，轻而易举地戳破，可以吃了。
我拿起漏勺，撇开油花，探底，慢滑，看准一块肥美多汁，起手，轻颠，拣掉辣椒，倒她碗中。
5
“这个太胖了，我想要靠近尾巴的！”她筷头抵着洁白的牙，斜着脸嗔怪我的关心。
“尾巴全是刺，有什么吃头。”我故意板着脸，无奈看她把鱼身又夹到眼前的碟子上。
“你这么辛苦，应该多吃点儿。我一天晃来晃去，正好吃鱼尾巴。”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情人眼里不光出西施，还自动有磨皮增白的美颜功能，对面明明岁月留痕，却一点儿看不出，也可能是蒸汽模糊了双眼吧。
“来试试藕片，刚尝过，可以吃了。”我吹了吹，又夹给她两片藕。
“你个大骗子，明明还生着！”要不是桌子隔着，她就要粉拳招呼了，我坏笑得逞忙着解释，“藕片无所谓，生的也能吃。”
“唬我没上过小学啊，嫩藕才能生吃呢，这藕至少80了吧！”
喧哗鼎沸的大厅，我们坐在中央，但只能听见她说，只能看见她笑。
6
“亲爱的，今天这顿多少钱？”她看到我旁边的水单，问了一句。
现在的饭店是越来越贵，前两个月来这里才200多，今天鱼稍重了些就350。
仿佛看到我眉头一皱，“以后还是别出来吃了，我们上班的地方寸土寸金，水涨船高。”她知道我选择这里的原因。
“要不去你单位那边？或者以后在家吃也行啊。”她抿着嘴，瞪大眼，一脸认真。
“我们单位五环以外呢，你下班再过去，9点也到不了啊。”她是文职不像我这么自由，周五下班跨北京城对角吃饭，想都不敢想。
“不过，同意在家吃。你家？我家？还是咱俩的家？”我是宝鸡人，她来自阜阳。忽然觉着这句话充满了挑逗，毕竟我还没有正式开口过。
她倏地急红了脸，一块豆腐皮呛住了嗓子，吭吭地咳嗽起来。“你讨厌！咱俩的家？你有房子吗？”
仿佛倾盆的氮水从头而降，前一秒嬉笑怒骂，这一刻冰冻伤心。
“先生，汤快干了，帮您加点吧。”
7
一桌子菜，早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新鲜劲，一个个偃头搭脑。
鸳鸯锅垂直放在中间，一边白一边红，果然有些见底，配料搁浅大口倒着气。
“先生，这鱼已经腌好了，再不放就咸了。”明显就是新来的，人没齐，我下什么锅。
领班使了个眼色，支走了没眼灵劲的新人。“先生，这都8点半了，今天恐怕......”
“哦，哦，抱歉啊，又耽误你们生意，我结账了。”腰有些僵直，想起身一个趔趄，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腿都麻了。
“这些菜没动，可以帮您退了，鱼已经杀了......”领班还是不错的，每次都能省则省。
“不了，不能给您添麻烦，以后我该不好意思来了。”扶着椅背勉强站起来。“530元。开发票吗？”
收银机故障，我莫名地烦躁，足足等了10几分钟。终于，能掩掩大衣，门童拉开门，“谢谢光临”瞬间淹没在乘机卷入的风雪中，什么也听不见。
不远一辆出租急速拐弯，猛刹停车，后门弹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风尘仆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