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的心里是有一个红楼的情节的。情节在很大的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的心路历程。会做什么事情,不会做什么事情等,都与情节有一二关系。我的内心里有红楼这个情节,所以我决定写这篇文章。而且这个题目,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是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今天有点机缘,觉得有点开解,觉得今天可以把这篇文章写得差不多,于是就动笔了。
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贾宝玉怎样从一个风流情种变成一个一瓢弱水的情圣?
首先,这个问题定是围绕着林黛玉进行的,那么,我们就直接从林黛玉开始说起。书第三回,林黛玉抛父进京都,故事就慢慢开始了。林黛玉进贾府,宝玉第一次看到黛玉,他就动心了(他感觉林黛玉是神仙,是神仙似的妹妹),笑着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这里很有意思啊,刚见面就说见过。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 我们细想一下,宝玉为什么这么说?他没撒谎的动机,而且这句话也没有因为觉得林黛玉漂亮而故意去讨好她,这句话完全没这意思。但是,曹雪芹就是这么写了。定是有原因的。我们从文人的角度去考虑,站在贾宝玉(曹雪芹)的立场上,我觉得下面一种说法是有些道理的,他第一次见到林妹妹,自然是心动的,书里是惊为天人了,但是事实应是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自然是说不出来啥的,文学作为现实生活的想象与升华,曹雪芹以常人不可理解的话语说见过这个妹妹,应是埋下一个重要的引子。
佛家讲因缘,没前缘怎会有今生情呢。87版《红楼梦》电视剧的导演王扶林先生,一次座访央视的节目,他谈到当年拍的《红楼梦》,他说,有遗憾,没拍好。前缘就没做好,没把神瑛侍者浇灌绛珠仙草的部分做出来,没有这段前缘,黛玉哪里来这么多的泪水,哪里来这么深重的感情。而于黛玉,她是好奇,好奇这么个哥哥,等到见面,同样心动了(也是这个人好像哪里见过)。同为上段提到的引子。
宝玉喜欢他这么个“神仙”似的妹妹,黛玉也喜欢她这么个傻乎乎的、帅气的哥哥,所以打小他们就腻歪在一起。感情可谓是深厚。但宝玉身边不止黛玉一个女性啊,她身边有他的其他姐妹和丫鬟们,他是唯一混迹于脂粉群的男子,我们从这方面来看,这注定了他前期的“风流情种”的行事风格。
宝玉对身边的一切都很好奇。他似乎喜欢个性,但谁又不喜欢呢。见到了晴雯,他喜欢晴雯那样嫉恶如仇的性格,做事泼辣的果敢,他对她有“千金买一笑”、“纵她撕扇子”的风韵之事,他感动着晴雯为他带病补雀金裘的真情;对于史湘云,他喜欢湘云这种“是真名士最风流”的率真性格,也许还喜欢听她的那声“爱哥哥”;对于龄官、芳官,这样的小戏子,他也是有兴趣的;对于刘姥姥的信口开河的“茗玉”,他竟然让茗烟去核实...他就是这样子好奇的人,所以他就分心,他就对其他人用情,尤其是遇到了宝钗、宝琴这样出众的,与黛玉不同的,他也是有感觉的。
这是他这个年龄阶段的必然。但爱情是最自私的。所以黛玉最受不了他这一点(所以哭着说“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黛玉不能容忍他对别人好。因为从黛玉自身来看,她的心都给了宝玉,宝玉怎么可以把心给别人呢?所以,她闹,她哭。
到了有一回“闹”,是湘云拿黛玉比戏子,黛玉直接一拂手走了,宝玉看到林妹妹走了,着急也走了,湘云看到他们这样,就生气了。后来是宝玉两方劝说无果,反而自己两头受气,就更伤心了。于是就有了林黛玉后来的“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文”。这里是宝玉用心思考的开始,是他思想转变的一个引子,他真正的拿现实的生活和书文一起思考了,他已经萌发了这个心了,这里已经是一个机缘了。之前的喜读庄子,只是性格使然,仅仅爱好罢了,但这里真的是一个契机了。后来,他做的每一件“错事”(引起了不良后果的事情),都是让他思考感悟的来源,像龄官画蔷、金钏跳井、柳湘莲遁入空门、晴雯离世等等,于他来说,都是一次次收心(或者说放出的那部分的“心”空了、死了,转到了黛玉的身上)的过程。我想主要说说晴雯离世这一点。好多人说,晴雯是林黛玉的影子,有一定的道理。实话说,我第一遍看红楼的时候,我最喜欢晴雯,她性格好强啊,风流灵巧,她也是个大反叛者,宝玉自然喜欢她。还有则是,她为宝玉的付出,都是那样的精心,红楼的51回,曹雪芹下了那么大的力写晴雯为宝玉补孔雀裘,书79回,宝玉为晴雯撰写芙蓉女儿诔,都是那么大的篇目,那么大的心力,而且用了林黛玉才配用的芙蓉,这里都体现了晴雯在宝玉心中的位置。宝玉痛心哭诉说海棠病死一事时就恼袭人的作为,还有芳官的离去等,说明他为她们下了好大的心力。然而袭人的作为,他身边的所有这些,让他从此明白了,他的心是不可乱放的,在一些事情上,乱放真实地造成了一些难以收场的局面,而这局面是他所承受不了的,是最让他痛彻心扉的。以至于,他对黛玉的“心”更加坚定、真纯、丰满了。
我们说回宝黛,从两小无猜开始说起。他俩是有“小情史”的,我简单举下例子,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是一宗,“怎么她说的话你就当真,比圣旨还灵,我的话句句当耳旁风”;“老鼠偷香芋”故事是一宗,“你们只知道香芋是香芋,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盐课家林老爷家的小姐林黛玉,才是真正的“香芋”呢!”;“沁芳闸共读西厢牡丹”是一宗,“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王熙凤茶语打趣”是一宗,“你既然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他们是有故事的,他们有好多故事。宝玉喜欢黛玉的一颦一笑、一哭一闹,黛玉感动宝玉的知己知心、无微体贴。他们的一次次互相试探,都是“心”的分量加重的过程,他们虽然见面就闹,见面就哭,但正是因为这些,就是有了这些,才使得他们在各自心中的“心”的分量一点一点的、真实的增加着。以至于到最后,两人的心,都难以装下其他的人。也正如此,宝玉慢慢向“一瓢弱水”的高度前进。
于是,他就这样,慢慢的把心都收到林黛玉的身上了。于是,黛玉也渐渐懂得了宝玉的真心,也渐渐理解了宝玉,也不再哭闹了。本来可以是很好的结局,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外面已经山雨欲来了。
大厦将倾,覆巢之下,谁又能怎么样呢。贾宝玉没来得及见到林妹妹,林妹妹就已经去了,他的心也死了,你们这都是做什么玩呢!
我还记得黛玉最后对他试心的场面。黛玉进来, 走入里间屋内,便请宝玉里头坐。紫鹃拿了一件外罩换上,然后坐下,问道:"你上去看见姨妈没有?"宝玉道:"见过了。"黛玉道:"姨妈说起我没有?"宝玉道: "不但没有说起你,连见了我也不象先时亲热。今日我问起宝姐姐病来,他不过笑了一笑,并不答言。难道怪我这两天没有去瞧他么。"黛玉笑了一笑道:"你去瞧过没有?"宝玉道:"头几天不知道,这两天知道了,也没有去。"黛玉道:"可不是。"宝玉道:"老太太不叫我去,太太也不叫我去,老爷又不叫我去,我如何敢去。若是象从前这扇小门走得通的时候,要我一天瞧他十趟也不难。如今把门堵了,要打前头过去,自然不便了。"黛玉道:"他那里知道这个原故。"宝玉道:"宝姐姐为人是最体谅我的。"黛玉道:"你不要自己打错了主意。若论宝姐姐,更不体谅,又不是姨妈病,是宝姐姐病。向来在园中,做诗赏花饮酒, 何等热闹,如今隔开了,你看见他家里有事了,他病到那步田地,你象没事人一般,他怎么不恼呢。"宝玉道:"这样难道宝姐姐便不和我好了不成?"黛玉道:"他和你好不好我却不知,我也不过是照理而论。"宝玉听了,瞪着眼呆了半晌。黛玉看见宝玉这样光景,也不睬他,只是自己叫人添了香,又翻出书来细看了一会。只见宝玉把眉一皱, 把脚一跺道:"我想这个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干净!"黛玉道: "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恐怖,颠倒,梦想,更有许多缠碍。 ----才刚我说的都是顽话,你不过是看见姨妈没精打彩,如何便疑到宝姐姐身上去? 姨妈过来原为他的官司事情心绪不宁,那里还来应酬你?都是你自己心上胡思乱想,钻入魔道里去了。"宝玉豁然开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灵比我竟强远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几句禅语,我实在对不上来。我虽丈六金身,还借你一茎所化。"黛玉乘此机会说道:"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如何回答?"宝玉盘着腿,合着手,闭着眼,嘘着嘴道:"讲来。"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宝玉道: "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宝玉道:"禅心已作沾泥絮, 莫向春风舞鹧鸪。"黛玉道:"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宝玉道:"有如三宝。 "黛玉低头不语。
记住了又能如何呢。不能如何。现实就是山雨没来,已经风满楼了。大观园人人自危,黛玉天天咳血。他们虽情比金坚,但又能若何。黛玉魂归离恨天,宝玉心死无稽崖。这样的年轻,这样的貌美,这样的文材,这样的痴情,这样的真心... ...又能如何呢。...红楼一梦,何其悲也!
4年前写的文章吧,还能看。稚嫩依如是。写出来的都是自己的意思,别太当真。红楼本质上还是部佛经的。看书还是要看经典的。中国带“经”字的古书就那么几本,这样的书还是多读吧,其他的还是少看些,还是多去做事吧。虽说书中无绝韵,多品味自纯,但更多的时候,都是被一些兴至的地方牵去了,也未必好。其实很多作家写的书也未必能看的。年龄是个问题,性别也是个问题,做到正知正觉,何其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