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老了，尤其是在今年住了几次医院后，便老得更加明显了。头发已经白完了，脸上的褶子又多几条了，走路开始不稳健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虽然他一直都在变老，但从没有像今年老得这么快过。
爷爷属虎，生于30年代末，是一个传统观念特别强的北方男人。奶奶比爷爷小一岁，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胚子，身材高挑，头发很长，身子很瘦，声音也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得就像月亮。他们俩携手走过了六十个年头，虽说也有过小吵小闹，但这辈子也恩恩爱爱得过着，举案齐眉。
爷爷年轻的时候力气大、脾气大、嗓门也大，再加之我们家族在村子里家大人众，也算得上书香门第，所以村子里的人们对爷爷总会多些敬重和包涵。爷爷十六岁的时候辍学去了西安一家国企纺织厂做工人，因为年轻、勤快、反应快，几年后便提拔为工长，但也正是因为爷爷脾气大、性情急躁，在一次工作中和领导发生了冲突，当天下午便收拾了铺盖卷儿回了家，就这样，爷爷离开了他工作了十年的厂子。
因为一大家子要养，上有年老的父母，下有幼小的四个孩子，刚到家的爷爷就揽起了村子大队的很多农活，一边种田一边养猪、养鸡。爷爷一辈子勤快得很，前些年爷爷身体还健壮的时候，没事了就去田里转悠，一去便是大半天。严冬时他备肥备耕，春日里他抢时播种，盛夏了他挥汗除草。爷爷也力大无穷，一袋袋在田里刚收割好的粮食，爷爷轻咬牙就能扛起来；一袋袋猪呀、鸡呀的饲料，爷爷弯着腰手一掀就能背到背上，背到饲料房后，然后和着打碎的玉米渣子一起搅拌，直到均匀为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复一日，再复一年。
几个爸爸和姑姑小的时候，爷爷就经常教育他们要好好学习，多学点文化，长大后才有出息。他的孩子们也都非常地懂事，从小就勤奋好学，也很孝顺有素养。后来，懂事的父亲不忍心看到他的父亲这么辛苦地劳作，为了让他们几个孩子学到更多知识，弄得日子紧巴巴地过着，一直数理化成绩名列前茅的父亲在一个午后偷偷抹泪离开了校园，逃回了家，再打再骂也不回学校了。很久以前，我以为是父亲功课不好，不愿意读了，后来才知道，父亲是心疼他的父亲，他要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他的姐弟们，他要让他们有出息。
我们家族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孝顺家庭，一辈一辈地传了下来。从爷爷奶奶辈开始，历经叔伯父辈，一直延伸到我们这些孩子身上，乃至下一辈，下下一辈…而且父辈们都很善良有素养，孩子们也很棒，这些啊，都离不开爷爷奶奶给的这种健康的绿色的原生家庭，虽然爷爷脾气爆，但很真。
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看望爷爷奶奶。今日刚到爷爷家，奶奶就拿出了我和表姐分别买给她的衣服，直夸好看、暖和，爷爷在一旁背着手，佝偻着腰，温柔地看着奶奶笑。
我猛地一抬头，发现爷爷又老了许多，他戴了一顶黑色的毡帽在头上，脸上的胡子虽说刮得干干净净，眼睛也依然深邃明亮，却写满了饱经风霜，脸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长满了老茧的双手，干枯地就像那老树皮，上面爬满了一道道凸出的血管，他走路也不像以前那样稳快了；再看看奶奶，头发早已是齐耳的短发了，一根根的银丝被梳的整整齐齐，别在耳后，竟没有一丝的乱发。微陷下去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虽然奶奶年纪也大了，但和爷爷比，奶奶的背依然笔直，小脚不大，但走起路来依然精神矍铄。所以呢，爷爷一直被奶奶照顾着、搀扶着、护着，就像当年爷爷护着奶奶一样。
是的，在岁月长河的洗礼下，两位老人都老了，他们从豆蔻走过了古稀，也将步入耄耋。看着他们，我的眼角再次湿润了。
我一直以为时间过得很慢，我们老得也很慢，我以为时间慢得就像是一棵树在长大，一颗种子的发芽开花；我以为时间可以慢成屋前的一缕缕青烟缓升，一顿饭的慢熬慢煮；我以为两个人的柴米油盐粗布裳可以过得很久很久，就像江海无尽头。可转身后，才发觉，人生即便八九百，也会在指尖悄然快逝掉。
如今的空巢老人越来越多了，岁月给他们留下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他们老了，会越来越孤寂、不安、脆弱。人的一辈子就是一个轮回，越老的时候越成了孩子，需要我们去疼爱、去爱惜、去陪伴、去保护。我们总是以忙为借口，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坐下来和他们聊聊外面世界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们还口口声声谈着孝顺说着爱，请问，我们心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