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
突然,嘭地一声巨响,盖住了车内的钢琴曲。
我关上音响,仔细听,又是几声。没第一声大,但也很清楚,前面传来的。
前面是丁字路口。回家该向左转,但声音就在左边。我减速,向右打轮,拐过去。
路上没有人。我往后视镜中看。果然,后面火光熊熊,垃圾桶、轮胎和另外一些东西,都在烧。
火光这边是两排防暴警察,那边是一群小青年,还在向警察扔东西,石块、瓶子、杂物,什么都有。
车密封性很好,除了爆炸声外,几乎听不到呼喊声。但我知道,他们喊的无非是三种口号:要工作、要吃饭;政府下台;消灭机器人。
前方二百米就是政府大楼,来这示威的人很多,所以警察将他们拦在那个路口外。
开过政府大楼门口,我侧脸看了看,门外有一排防暴警察,院子里还有一排。大楼朝街一侧的窗户都关着,看不清里面。
这已经是京城今天爆发的第四起暴力示威了,算上非暴力的更多。
这段时间,有点乱。乱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不太清。也许,并没有一个开端,而是一点点开始的。
示威的以年轻人居多。据最新统计,十六到二十九岁年轻人的失业率已达到60%。而且,还在上升。
2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几年前,第四代智能机器人问世,全世界都在欢呼,说那是划时代的伟大发明。确实很伟大,主导研制的几个科学家被誉为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
第一代智能机器人能进行复杂计算,也能做基本体力工作,但操作起来很麻烦。
第二代已经相当独立,只要输入合适程序,他们能完成社会中绝大多数基本工作,不要说开车、清洁、做家务,甚至写新闻稿、金融分析、出纳这些都能做,而且比人做得好。
那时,就有人提出,照这样下去,大批的人会失业。但科技发展一旦上了轨道,就不以个体的意志为转移。
第三代很快问世。它们能顺利通过图灵测试。换句话说,他们似乎有了与人一样的思维,你在电脑这一端跟它们对话,简直分不出哪个是人,哪个是机器。
他们看起来也和人没什么差别。新能源让它们充电一次可以用一个月,新工艺让他们外形随意设计,可以精微到一个头发的差别,新材料让他们摸起来与人一样有温度、有弹性、有反应。
但这些与第四代智能机器人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第四代机器人学会了“繁殖”。它们,或者说她们和他们,可以自我编程,自我设定目标,自我行动,甚至自我设计组装机器人。
在很多地方,一个工厂完全由机器人运作,一个生物人都没有。
在这里,我用了生物人这个词。对,从此以后,不再是人和机器人的区别,而是生物人和机器人的区别。
当时,很多人意识到,这样下去有失控的危险,主张重新评估机器人政策,却发现人类已经离不开机器人了。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大城市发展后,大量外来务工者进城,从事餐饮、清洁、运输等低端工作,随之带来很多社会问题。一些城市人要把他们赶出城市,但每到逢年过节,外地人大批返乡,垃圾没人收、快递没人送、吃饭没人做、孩子没人看。城市人才发现,根本就离不开外地务工者,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些能力。
况且,政府认为,机器人虽然具有自我学习能力,甚至能自己生产新机器人,但仍在人类掌握之中。只要掌握源程序的科学家动动手指,所有机器人都会瘫痪。科学家们也做过试验,对那些在最高端岗位、掌握最复杂技术的机器人定点试验过,无一例外都成功。
也就是说,生物人虽然在很多指标上不如机器人,但是想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摧毁什么机器人,一秒钟就能做到。
政府和大企业都认为,第四代机器人是科技和社会发展的产物,怎能说废就废?其背后的原因是,机器人成本低,特别是管理成本低。
管理生物人要注意到他的喜怒哀乐、头疼脑热、家长里短,而使用机器人只要下指令就是了,没有任何管理成本。
比如说,那些挡在示威者与政府大楼间的防暴警察,都是机器人。
按传统说法,警察和军队,都是国家机器。今天,国家机器这个概念有了新含义,他们,确实是国家的“机器”--机器人。
3
离家不远了。拐弯时,车减速。
突然,冲出一个人,扔过来什么东西。我下意识地一打轮,东西扔在右侧车窗上。我用余光瞥见,一个年轻人拎着桶,还在从桶里抓起东西扔过来。
我踩了下油门,将他抛到身后,他追不上,在后面指着车尾大喊大叫。
那应该是烂泥,贴在车窗上的形状和质地很像。我按了一下侧窗自净按钮,水喷出来将东西冲掉洗净,自动加热让窗玻璃很快恢复如常。
这一片小区是京城高档住宅区,自然惹人嫉妒。这种拦车、扔东西、甚至扎胎的事也不鲜见。
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我的收入本来不足以支付这种消费。但我是住在父母留下的公寓里,那是政府对他们的奖励。
他们都是最顶尖的科学家,也是主持第四代智能机器人研发的核心成员。受他们影响,我也学了这个专业,现在也在这个团队里。他们去世后,我接了班。
在同龄人中,我属于生活很不错的。有工作,而且在国家顶尖试验室。收入不高,但能维持体面生活,还住着豪华公寓。我的不少同学都失业了。
失业率还会继续攀升,这毫无疑问,因为机器人能干的事越来越多。
现在仍由生物人控制的工作,除了最高端技术外,主要是社科类工作。那些传统上认为不可替代、比文科生高一等的理工类毕业生,现在大量毕业即失业。
在逻辑、数理、计算这些不需要感情和社会认知的领域,机器人完胜。
所以,那些示威的年轻人中,八成是理工类毕业生和低端行业、重复性、技术含量不高的劳动者。
4
我打开门,飘着饭菜的香味。时间掌握得刚好。
在家政服务业,几乎没有什么活儿机器人不能干。一个机器人就可以包揽全部家务。
按照与公司合同,这个机器人每天下午来,收拾屋子、清洁、洗衣服、做饭,然后离开。我雇佣了它一年多,才见过几面。
我打开电视,边吃晚饭边看。
果然,路上遇到的那起示威已经平息,防暴警察抓了十几个人,剩下的都逃掉了。当然,这些抓起来的人过几天也会放掉。
我随便换了几个频道。
电视节目比过去丰富多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入创意行业,比如制作综艺节目、拍影视剧,文娱类产品层出不穷。虽然机器人也广泛参与这行,但还远比不上生物人。
如我所料,游戏频道在反复宣传一款刚推出的移动游戏。
每次有大规模示威,马上就有新游戏、新综艺、新节目推出。
那是政府的办法吧。年轻人精力无穷,既然没那么多工作机会,就给他们更多娱乐机会,让他们在游戏中发泄精力、消磨时间。
我开始对此不以为然,但后来发现效果居然很好。有些年轻人乐于整天泡在游戏里,父母如果阻拦,反而会引来他们的大吵大闹。
虽然没有工作,但政府提供的福利不错。因为大量机器人进入生产领域,工农业生产效率提高了很多。失业者能领到维持基本生活的一笔钱和配给品。他们虽然闹得凶,但不至于生活窘迫。
有人担心,这样会让人口膨胀。年轻人没事做,又有生活保障,便会将更多精力投入最原始的活动中。但这几年的新生儿反而大幅下降。因为越来越多年轻人更愿待在家里,没工作让他们的社交圈也缩小了。
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不愿意生孩子,也不需要找一个生物人配偶解决原始冲动。
在这方面,机器人已经很发达了。早在第一代机器人问世时,就有人打起这个主意,这类机器人其实不需要通过图灵测试。当然,机器人功能越完善,带给客户的体验越好。第四代机器人在这个领域完爆生物人。
生物人有各种限制,但机器人没有。客户可以向租赁机器人的公司提交详细要求。身高、体重、三围、肤色这些就不说了,还可以按照雇主提供的照片任意订制,包括机器人的声音、体感温度、以及各种细节。
简单说,公司可以提供你需要的完美伴侣,可以长租,也可以单次预订。
有人提出过禁止这种服务,但绕过规管、以别的名义实现很简单。比如,家政服务机器人可以涵盖这个领域。后来这种讨论也就不了了之。
我也过这样的生活。看了一会儿电视,我拿起手机,打开软件,点了一个夜间服务机器人。
我极快输入各种参数,画面上的女性轮廓越来越清晰。快成型时,我惊觉,下意识中,我把目标设成了她的样子,只剩脸部还没输入。
我举着手机,停了一会儿,删去所有信息,打开另外一个软件,点了一个健身机器人。这个简单些,系统里存着上次的订单,稍微改一下就行。
下了订单,我翻了一会儿书,门铃响了。透过猫眼,我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比上次那个稍高些,这是我特意调高了身高、体重参数,以增强对抗性。
二百平米的公寓只有我一个人住,因此我把一间改造成健身房。和这个机器人在健身房里对战了一个小时,我刚要去洗澡,电话响了。
她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那边一向温柔淡定的声音十分急促,“李工死了!”
5
游泳池边围着不少人,有警察、李工的家人,也有人工智能研究院的同事们。
李工躺在池边,盖着一块大浴巾。
他是研究院四位副总工程师之一。研究院掌握着全国第四代智能机器人的源程序,或者说,掌握着所有智能机器人的生杀大权。在研究院,这个源程序只有七个人能接触到--院长兼总工程师、四个副总、两个助理总工。
现在,两个助理总工面对面站在泳池边--我和她。
她眼睛有点肿,显然刚哭过。李工的年纪可以做我们的父亲,也确实像父亲一样对待我们两个没有父亲的人,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医生初步检查说是突发心脏病。可能李工在游泳,突然发病,然后溺水。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她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问,“谁发现的?”
“他家人。”
“谁通知你的?”
“卢总。”
“卢总让你通知我的?”
“哦,没有,这个,也不用卢总说吧...”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摇头:你是女的,我是男的,你住的离李工家比我还远,卢总先通知的是你,呵呵。
现场已经没什么事了。看着李工的尸体被抬上医院的车,他家人哭个不停。
我一向不太会说话,安慰人这种事还是别人出头比较合适。
“走吧!”我拉了一下她。她也没法安慰别人,一开口只会比别人哭得还厉害。
走到门口,说过再见,我准备去开车,她站着不动。我回过头,“怎么了?”
“你,能送我,回家吗?”
“心情不好,不想开车?”
“嗯。”
6
我不爱说话,她也一样。虽然我们很像,但交流不多。
在研究院中,我已算年轻有为。她比我还小两岁,更是翘楚。
除了我们,研究院另五个高层负责人都是上一辈人物。卢总一手主导着第三代、第四代智能机器人项目,四个副总李工、赵工、傅工、杨工,年纪都差不多。
说实话,我的成功跟父母有很大关系,算子承父业。她不同,父母职业跟人工智能不挨边,她全靠自己坐到助理总工的位子。
想到这,我侧头看了看她。上天给了她超人的智慧,觉得还不够,又给了她骄人的外貌。每个人对美貌的理解不同,但总有一类美是世人公认的。她就如此。
我有时想,只有机器人才能这么完美。她不会是个机器人吧?这念头虽离奇,但禁不住一次次跳进脑海里。今天,我又一次想起。不会的,她刚才明明哭过了,连眼睛都有些肿。
她合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夜已深,路上没人,车开得很快。到小区门口,她睁开眼睛。我想,她刚才一直没睡着。
我停下车,走到另一侧,为她打开车门。
“你不送我上楼吗?”她的话令人很难拒绝。
但我沉吟了一下,“我站这儿看着你,你家灯亮了我再走。”
她没说话,转身走进小区。这是一个普通小区,她父母几年前去世,留给她一套两居室。她身边的追求者很多,仅以物质条件论,她随便选哪个,住的都能好十倍。但她从来没有和谁开始过一段关系。
楼上一间屋的灯光亮了,那是她家。看到灯光,我上车,点火,调头,开走。
7
夜已极深。我仍无睡意。
李工平时心脏就不好,但似乎也没严重到这个地步。
父母在世时,总爱说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半句已经不对了,天有什么风云都能测出来,但人永远不知道下一分钟会怎么样,生物人和机器人都一样。
父亲也是突然去世的。车祸,当场去世,没留下遗言。
我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父母合照和一封信。信是母亲留下的,我读过好多遍,能背得出:
儿子,无论我多么不舍,这一天还是会到来。
虽然我想陪你,或者让你陪我,到永远,但我不能让你父亲一个人留在无尽的黑暗中,我要去陪他了。
我们不能再保护你了。没有我们的世界,你会很孤独,但相信你能应付。你独立、成熟、自强、能干,比我们都强。这一点,自从你来到世上,我一直坚信。
没有什么要嘱咐你的,只想说,你给我们的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要继续爱你身边的人,不要计较他们的过错。
能做你的母亲,我很骄傲,也很快乐。
这是在母亲遗体旁发现的。我上了一个夜班回来,看到母亲穿戴整齐,躺在床上,神态很安静,早没了呼吸。
她是吃安眠药去的,离父亲的死只有一百多天。
我又想起李工的家人--他的爱人和孩子。
8
太阳快落山了,余晖洒得到处都是,点起一团团火来。
那不是太阳的错。
在沉寂了一周后,暴力示威突然再次大规模爆发。从昨天早上开始,京城二十多处发生大规模聚集闹事。比以前严重的是,防暴警察出动,闹事者并不怕,驱而不散。在催泪弹、水枪、橡皮子弹下,人群也不过稍做退却,然后再集结。
防暴警察派出所有后备队,仍不敷使用,政府开始派出武警。研究院也是示威人群冲击的重点,大门被堵住整整一天。好在这里是重点保护区域,围墙和大门都很坚固,驻守的武警也不少。双方只是在僵持。
政府派来的代表已在会议室待了三个小时,所有人都很疲惫,但仍未达成一致意见。
政府要求研究院立即解除对机器人的二级限制。但这需要研究院高层绝对多数同意,也就是说,需要高层七人中至少五个人支持。
本来,政府在这个国家拥有绝对权力,行政命令只有执行的份儿,但机器人功能限制是唯一要由研究院做出的决定。
对机器人的功能限制有三级,一级是攻击性行为,也就是现在防暴警察采取的行动;二级是致命性行为,也就是说,授权机器人杀死生物人;三级限制是无限权限,也就是放弃源程序中对机器的所有限制。
执法部门有大量机器人加入,因此一级限制早已解除。但研究院大多数人认为,这已是极限,打破了长期以来机器人不得伤害生物人的禁忌,二级限制是底线,不能突破。
照这两天的形势发展看,示威者知道机器人防暴警察和武警不能采取致命性行为,愈发有恃无恐。
政府的代表是产业部刘部长,他与研究院打交道多年,和大家很熟,但想说服大家并不容易。李工去世后,研究院高层剩下六个人,有四个人支持就够了。傅工、杨工支持政府的决定,赵工坚决反对、卢总还没决定。
我们两个一直没说话,因为我们的资历和年纪还说不上话。
刘部长声音有些沙哑。他面前的茶水完全没了颜色,但他还是喝了一大口,然后转向我和她,“这么久了,你们也没说话。你们的两票很关键,一定要表个态。现在情况很危急,为了局势不失控,政府需要你们的支持。”
我说,“好吧。大家想想,李工如果在的话,会怎么办?他是最坚决反对解除机器人限制的。他刚刚去世,我不想他在九泉之下后悔自己参与了这个项目。所以,我反对。”
解除二级限制其实没那么可怕,只要三级限制不解除,仍可通过源程序重新施加二级限制,但谁知道机器人会做出什么来?我连自己下一分钟做什么都不能预测!
她脸色一直不太好,听了我的话,咬住嘴唇,想了半天,轻声说,“我支持卢总的决定。”
现在是二比二,如果卢总支持,才是四比二。
刘部长发现,一逼我们,反对者反而多了一票,明显急了。他霍地站起来,指着窗外,“现在那些暴徒就堵在大门外,如果不解除二级限制,局面怎么收拾?”
他离开座位,走到卢总身边,“老卢,咱俩认识三十几年了,你觉得我是不是没有理智的人?”
他们是大学同学,相互十分了解。在政府官员中,刘部长属于极为务实理性的,从没滥用过权力。
卢总面色沉重,手指在桌上不住敲击。他也站起来,“老刘,我提三个条件:一,不管平乱效果怎么样,十天后恢复二级限制。二,机器人警察和军队不能单独行动,必须和生物人一起,而且要尽量减少伤亡。三,加强对在座所有人的保护。政府同意,我就支持解除二级限制。”
我明白卢总的意思。十天后,即使情况仍如此,政府也有足够时间调来生物人武装力量;生物人可以现场评估武力使用情况,以免失控;他怀疑李工的死有问题。
刘部长考虑了一下,立刻同意了。
9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京城局势得到了控制,当然,代价是有人伤,也有人亡。
坏消息是,其他大城市也出现了示威和骚乱。情况进一步恶化了。
晚饭后,我坐在电视前,看着各地情况报道,盘算着研究院能干什么。到了十天期限,情况未必会好转,也许根本不可能恢复二级限制。
网络上也炸了锅,有人说平乱不力,应该采取更强硬手段;有的说智能机器人是万恶之源,应该立刻清除。尽管两种意见对立,但一致批评研究院和政府。
自卢总以下,研究院气氛很严肃,大家都议论纷纷。
我玩了一会儿手机,又调出那个夜间服务机器人软件。这次,我没有输入参数,而是直接调出手机里她的三维影像资料。看着资料,我犹豫不决。
“你不送我上楼吗?”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直白、很难得了。我当然知道她的感情,也真该送她上楼,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手机屏幕上,她的三维影像在360度旋转,从哪个角度看,都那么完美。
我手指在屏幕上轻轻触着,刚决定去按发送键,手机震动起来,又是她的来电。
“赵工,赵工,出事了!”这次,她声音中没有哭腔,但带着震惊。
对我们六个人的保卫加强了,但赵工死在研究院,电梯从十五层直坠到地下三层。
10
“先是老李,现在是老赵,一定有问题!”傅工的声音很高。
“你认为是机器人的问题,还是社会上反机器人那些人干的?”卢总的声音显得很疲惫。
他这么一问,屋中长久地沉默了。这个问题,谁也答不出来。
李工和赵工都坚决反对开放更大限制。这么看,倒是政府的嫌疑最大。但社会上很多人对研究院有意见,有些人做出极端的事情也有可能。
还是卢总接着开口,“老李是心脏病发作,老赵坐的电梯突然失控,但在监控里都没有发现有人接近他们。大家多加小心,我会要求政府加强保护。不过,一周以后,十天的期限到了,政府肯定会要求延长解除二级限制...”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开了,卢总的秘书小汪进来了,手里捏着一张纸,脸色紧张,“卢总,您得马上看看这个。”
研究院不是政府部门,上下级之间没那么多讲究。看着小汪这么冒失,卢总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纸。
他看了一下,神色也紧张起来,“这是国家安全中心传来的最新信息,在全国七个城市的示威者中发现了机器人!”
这句话引起的震动超过了赵工的死讯。屋里一下子静得吓人,谁也说不出话来。
此前,政府和研究院考虑的都是限制执法力量中的机器人,从来没人想过示威者中会有机器人。
过了好久,我问,“卢总,怎么发现示威者中有机器人的?”
“情况各地不同,但大概都是示威者在冲突中受伤。比如,胳膊断了才发现断肢处是电路,诸如此类。”
这是偶然发现的,肯定还有更多机器人混在示威者中。
她看向卢总,脸色有点发白,“卢总,既然这样,有没有可能,这一波示威是伪装成生物人的机器人挑起来的。它们想迫使政府解除对机器人的限制...”
其实,这番话可能人人心中都有,但谁也不愿说出口。
不管是她说的这样,还是有机器人自发加入示威,都极其意外。这说明,机器人智能发展超出了我们想象。当然,她说的情况更严重。
卢总合上双眼,想了一会儿,“大家先回家休息吧。也许,接下来若干天,我们都没法休息了。我去一趟国家安全中心,找最高领导当面汇报。如果是机器人有意挑起示威,我申请立即启动源程序,瘫痪所有机器人。你们同意吗?”
傅工、杨工、我、她,四个人面面相觑。过去三十年,卢总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智能机器人项目上。他说出这句话,心中一定经过艰难斗争。如果启动源程序,他的人生也就归零了。
既然他说出这样的话,我们无法拒绝。
我们一个个起身离开会议室,但卢总叫住了走在最后的她。显然,他有话说。
我看着傅工和杨工离去,一转身上了楼,快速来到会议室上一层。那是一间无人使用的办公室。我估算了一下位置,赶紧伏在地上。
隔着楼板,应该听不到说话声。但我的耳朵比较灵,偷偷试过,能隐约听到。
只听她说,“不可能吧!?”
卢总说,“现在情况危急,如果机器人有意挑起示威,下一步可能就是军警中的机器人反水,甚至大规模叛乱。这对生物人是一场灾难。”
她说,“卢总,我们还有五个人,总会有人启动源程序,你不必急着对我交待。”
卢总说,“不,我们有五个人,但未必是五个生物人!我只相信你,你一定不是机器人!”
只听她迟疑着说,“我当然不是,但卢总,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卢总沉默了半晌,声音突然低下去,“我...保证...你...相信...我...证据是...之间...红色...”
她“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大声道,“怎么可能?不会的!”
她的声音很快被卢总压过去,“没时间了,我现在要去国家安全中心!你记住我的话!谁也不能相信!”
她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他...”
卢总没让她说完,直接说,“我走了!”
听到会议室门响,我赶忙从楼梯向下跑,藏在二楼的楼梯间里,看着卢总上了车离开。我赶紧也开上车,向家里驶去。
11
我脑子很乱。
卢总是人工智能领域的绝对权威,他又独身,没有任何私利,他的话政府多半会照着做。也许,不知什么时候,源程序会突然启动。
但,那也是我父母一生的心血。
想到父母,我又打开抽屉,拿出母亲的遗书,但没有打开。那个几年来在心中萦绕的疑问又跳了出来:父亲死于车祸,母亲很快自杀,似乎对追拿肇事者毫不关心。
我一直以为,那是她与父亲感情太深,以至于万念俱灰。实际上,她是个很独立的女性,年轻时工作成绩曾经超过父亲,不是那种依赖别人的人。那么,她的表现就是太冷静了。
现在想这些毫无意义,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卢总去国家安全中心的结果。从窗户中看出去,院子里有两个便衣,那是对我们的加强保护。我对此却不以为然。在人工智能时代,如果有人要杀你,再加几个人都无济于事。
我心中浮现出她的身影。虽然我极力克制感情--如果可以说我对她产生了感情的话,但仍无法控制自己不想她。对我来说,这很意外,但也顺理成章。
我掏出手机,又调出那个夜间服务机器人的软件。也许,明晚就没有机会了。我不能去招惹她,但此时此刻,我很想抱着她。
窗外一缕月光照进来。我抬头望去,赫然是一轮满月。今天,今天是中秋啊...
我不再犹豫,将她的三维图像发了过去,又在手机上做了几个选择,都是很具体细微的设定,我根据对她的了解、推断和想象做了选择。
倒数第二个选择是:服装。选项太多,我就选了“随意”。
而最后一个选择是:性经验。我停了一下,选了“无”。她肯定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