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提笔写写母亲是在好多年之前,可是每当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心理涌露出来的不是对母爱的慈爱,亲情涌动,而是很多的怨恨,我抱怨母亲不会说话,不会打扮,在我小时候频繁转学的过程中,没有保护好我,让我在穷乡僻壤出刁民的农村受尽了同学的欺负,怪母亲在我年幼的时候没有给我更多照顾...总之,有很多很多委屈和深藏在心底的怨气,让我始终无法公正客观地对待母亲,甚至我都害怕文字带着强烈的情绪,让我在冷静下来后悔文字里的冲动。直到今天早上,母亲答应接手一个我之前的购物群,从昨天晚上开始研究怎么复制,粘贴,如何进行转链,她担心自己运营不好,花了好多心思想跟群友互动,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突然她就打下了这样一行字:“我七年没跟别人沟通,所以说话做事有欠缺请大家原谅”,那一瞬间,我泪目,今年父亲走了七年。
母亲是个直性子,说话不讲技巧,也不拐弯抹角。就因为这样,母亲在亲戚朋友中,一点都不讨巧,好像朋友也不多,因为一般人都觉得母亲是比较好欺负的,她的意见是什么也不太重要,而且母亲的前半生都是因为父亲,连工作也是,人际关系,身边所有的光环,荣耀。所以我上小学的时候,频繁换学校,也是因为父亲的一纸调令,不管期中期末,我第二天可能就转到了另外一所陌生的学校。至于我要怎么面对新学校新同学,会不会有心理问题,受到同学的不公正待遇,会怎么处理,这些问题,全都不是母亲所操心的事情,可能压根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些方面,母亲从来都是神经大条的,现在看来,造就我今天的性格,确实是从小培养锻炼出来的。
一直以来,我总认为母亲分不清哪些人是真客气,哪些人是真心实意。因为她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不会因为别人对她好或者不好,而有丝毫半点的区别对待。父亲为官三十多年,母亲一直都是默默支持的那个人,隐忍父亲的坏脾气,也承载着家务和照顾孩子的责任,还有随时因为父亲调动随时改变的工作,这一切,母亲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就像外人看到的光鲜,母亲一味地接下来,不炫耀不得意。我甚至不记得母亲有什么年轻,或者丰功伟绩的高光时刻。但是这并不影响母亲的强势和在家里的地位,母亲在家是说一不二的。小时候我经常跪搓衣板,每天早起背课文,每天坚持写日记,活脱脱一个“虎妈”。我也觉得奇怪,我从小被打,在学校被同学欺负每天哭,小学一到五年级,似乎没有哪一天没哭过,为什么我居然还心理健康长大成人,还阳光乐观。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父亲绝对宠爱着母亲,让她恃宠而骄,在家里横行霸道,而且经常毫无道理可讲,于是母亲天真地以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掌握极少真理的人,我们经常被委屈到落泪,打碎牙往肚里咽。于是父母的狗粮撒得满满的,可能是他们的爱支撑着长大,抚慰我脆弱的心灵。自从我成年以来,母亲仍然对我一如既往的强势引导,使得我们的关系日趋紧张,尤其是语言上,让我们丝毫不肯退让。直到有一天,母亲的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坍塌,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看过《绝望主妇》的人,如果对里面的苏珊有印象,母亲更像是她的缩影,跟麦克的真挚感情令人羡慕,直到麦克真正离开了,她才学会长大。同样的神经大条的母亲,还没来得及接受现实,她就已经进入了暮年。所幸的是,时间也是一剂最好的疗伤药,现在看起来,那个开朗乐观的母亲,仍然保持着童心,对万事万物充满了好奇,接受了新事物,也接受着改变。就像今天,母亲学着怎么在群内分享好物,怎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一份小事业,我也试着照顾母亲的情绪和她心理所想。
与母亲的关系,就是自己和世界的关系。我和母亲关系的和解,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是我当了母亲,理解了母亲的初衷。两个时代不同的塑造,完全是两个社会两个世界,我没法从她的母亲角色当中学会我当一名母亲,我想做的是,如果是父亲还在,应该一如既往地照顾好母亲,我若不能替代,至少我可以用母亲认可的方式,照顾她,不仅仅是生活,还有她喜欢的生活方式。
最后我想说的是,母亲做事情认真投入的样子,我觉得很美。可能母亲一生没有太大成就,前半生陪伴父亲,后半生,我陪着母亲,一起慢慢变老。
写给年满66岁的母亲
2020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