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一盆清水走进营帐,曜瞳将盆子放在了地上。她闭上眼,双手哆嗦地将脸上的纱布拆下来。弯下腰来,她在盆子上睁开了双眼。她看见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道恶心而又扭曲的疤痕,“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她踢翻了盆子,两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容貌被毁的这个事实让她承受不了,虽说在沙场上浴血奋战数次,也见过无数血腥的场面,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女子,一个珍爱自己容貌的女子。她捂住双眼无助的哭着,倘若梫夫看到这样的她,还会接纳她这样的妻子吗?
这时,梫夫也走进了营帐,他看见曜瞳坐在地上哭泣,忙走向前去。
“曜瞳,你这是怎么了?”
曜瞳不说话,她一手捂住了自己脸上的伤疤,推开梫夫跑了出去。梫夫跟着也跑了出去,终于在军营外的草地上拦住了曜瞳。
“你不要看我,我现在很丑。”曜瞳背过身去。
“大丈夫何惧脸上有伤,你未免小题大做了。”听到曜瞳因容貌被毁而难过,梫夫不禁觉得可笑。
“是啊,我是男人啊。”想起此时自己的身份,她收起了女儿家的惺惺作态,放下了捂住脸的手。“梫夫,倘若你的妻子毁了容貌,你还会接纳她吗?”本不应该提这个问题的,可是曜瞳还是说了出口。
梫夫显然愣了一下:“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着命回家。”说完他径自走开,留下曜瞳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闭上了双眼。
八年了,在东山这片因为战争而变得千疮百孔的土地上打了八年的战,那一个个成天提心吊胆的士兵终于安下了心,战争结束了。
脱下了闷热的军装,梫夫和曜瞳终于穿回了自己舒适的便装。收拾好本就不多的行李,他们踏上了去往的颍川的路。
两个月的跋涉,他们终于到达了颍川。询问了好多户人家,终于找到了朝陵的家。
那是一间破败的房子,屋顶的茅草稀稀疏疏,木门松松地靠在墙上。
梫夫朝里头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只见一个麻衣上打满补丁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她微驮着背,头发如蓬草般凌乱。“你们有何事啊?”
“请问你是朝陵的妻子吗?”曜瞳走上前去问道。
“我是。你们是?”听到丈夫的名字,妇人眼中出现了希望的光芒。
“我是梫夫,他是曜瞳,我们是和朝陵在东山一起打仗的士兵。”
“那朝陵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妇人瞬间挺直了背,朝四处看去,却没有看到丈夫的身影。
“嫂子,我们可以进屋内说吗?”梫夫不敢直接和她说朝陵已经战死的事情。
看到梫夫的迟疑,妇人好似明白了什么,她的眼色又黯淡下去。
“进来坐吧,屋内有点杂乱,你们莫要介意。”妇人倒了两杯水放在两人面前。
“嫂子,这是朝陵让我带给你的。”说着,梫夫从怀里拿出了朝陵交给他的木簪,上面的血迹早已变黑,却怎么都洗不去。“朝陵几年前已经在沙场战死了,他被葬在了东山,我们无法把他带回来。这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木簪,在临死前托我交给你。”
妇人接过木簪,身子晃了一下,又借着桌子支撑着自己。她的脸变得惨白,紧紧地握住木簪,她不说一句话,转身走进了房里,不再出来。
曜瞳正欲走过去,却被梫夫按住了肩膀。
“就让她冷静一下吧。”
在客栈歇息了一晚,次日早晨,梫夫和曜瞳又来到了朝陵的家。他们在门外喊了数十声,都不见有人来应门,于是他们便自行推开了门。
“嫂子,你在吗?”叫唤了一声,没有人答应,于是梫夫和曜瞳走到了内室的门前。
轻轻地推开房门,只见妇人已经悬梁自尽了。梫夫连忙把妇人抱了下来,可是她早已气息全无。只见她的头发已经梳理得十分整齐,上面还插着朝陵送给她的木簪。
“他们在泉下终于可以相聚了。”曜瞳将妇人还未闭完的眼轻轻盖上。
离开了颍川,梫夫和曜瞳一同往泊原走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或许是对家里不知会有怎样的变化而恐惧吧。家,曾经是八年行军生活中最怀念的地方,如今近乡却又情怯了。
梫夫的家到了,小屋周围已经长满了半尺高的野草,破败的屋子似乎空无一人。眼前的房子曾是自己住过十几年的地方,如今看起来却已十分陌生。梫夫站在原地,他不敢再往前走。
“你在这里等等好不好?”说着,曜瞳跑进了屋里。梫夫还没来得及反应,曜瞳便已将门关上了。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曜瞳出来,梫夫推开了门。 一个妇人正背对着他在擦拭桌子。这就是他的妻子吧,可是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正当梫夫在犹豫如何与他的妻子说第一句话时,妇人转过身来。
看到妇人的模样,梫夫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曜瞳,怎么会是你?你不是男人吗?”
“梫夫,我就是你的妻。公婆过世后,我本想随了他们去的,可是我不甘心从未见过你,便女扮男装,替他人去当兵,没想到竟与你相遇了。”
“你为何从未告诉我?”听到真相,梫夫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我又怎会不想?只是怕我的身份泄露出去,性命难保。”说着,她又捂住了自己的左脸,“如今我的容貌已毁,倘若你不要我了,我便离开。”
梫夫走向前去,拿下了她的手,他看着她的眼说:“征战八年,我的身子也早已疤痕遍布,而你又是否会嫌弃我?”
曜瞳摇摇头。
“那么多场战争我们都一起经历过了,怎还会在意容貌的好坏。”梫夫笑了。
曜瞳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拉着梫夫的手走进他们的卧室去。她找出了那条红盖头。
“有一件事情我们还没有完成呢。”说着,她坐到了床边,将红盖头盖上。“还记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吗?你还没有掀开我的盖头呢。”
梫夫缓步走向前,颤抖着的双手慢慢地掀开了曜瞳头上的红盖头。
“八年了,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刻,终于让我等到了。”曜瞳笑了,脸上落下了泪水。终于,在她睁开眼的时候,她看见了她的丈夫。
时光似乎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一天,梫夫并没有被衙役带走,他在大家的祝福声中掀起了曜瞳的红盖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