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我所在的学校流行强制午睡。
在正午十二点到一点半期间,只有两种选择,或者回家,或者被集中到一些空教室里,由老师集中看管。之前一两年发生过几起非正常死亡事件,这么做大概是为了方便管理,不过,非常不近人情,毕竟盛夏黄澄澄,所有小孩都像人来疯。
很快,学生当中开始流行逃午睡,像逃课一样,所有人都清楚严重性低的多,但又或多或少有点不干正经事的乐趣。也许只有小学生会把抗拒无聊的命令,跟愚蠢而严苛的教师顶嘴,和戏弄喜欢的人,当成长期的乐趣。
正午十二点铃响之后,校工会高效地在学校所有角落巡查。所以事实上只有一个办法,藏起来。也许还有除此之外的藏身地,我不太确定,毕竟有一些人会对这些秘而不宣;我知道天台。
我所在教学楼的天台,为了隔热,铺着很厚的锡纸,锡纸用了很久,反光已经不那么厉害,如果前一天下过雨,褶皱里会积水。天台上有一些长出地面的管道,以及也许是给修理工留出的阁楼状空间。天气好的时候,光秃秃的水泥边沿被太阳晒得滚烫,但是有风,和已经忘记是什么投下的阴影,总之,我们在阴影里各干各的。"我们"每天都在变化,不过始终没有超过七个,有些想像自己做了某种英勇的事业,有些沉默寡言。
当时看的书不太重要,记不清楚。不过听到午睡结束的铃声会松一口气,倒是真的。到那时候,我可以光明正大的从小门离开天台,看着四周热闹起来。这些事周而复始,并没有持续太久,直到秋天铃声悄无声息的消失。
其中的同伙之一和我同班,初一得了白血病去世。或许因此加深了印象,我现在想不起曾经出现在天台上的其他人了。悼词也许是我念的,但这也不能太确定。那之后骨灰在近郊的公墓下葬,一些远房亲戚接替他的父母,操办了剩余的事情,而认识他的学生们一路陪同直到结束。
不过并不是肃穆的。
后来陪同变成了打闹。在记忆里,我像外人那样看着自己和其他人,追赶与笑闹着跑下当时还没打理干净的坡道。打头的几个冲下了坡道又被叫住;那些远房亲戚指着一小堆还未燃尽的火,让所有人逐个跳过去。大概是灰与晦同音,所以跨过它也就等于把晦气留在了那里;从头越。被莫名其妙的仪式一激,似乎打闹和悲痛都告结束,学生们安静下来,也许沉浸在仿佛晚会解散后的空虚中。这件事我印象深刻,并非因为觉得自己太轻慢。并不当真理解死或负隅顽抗为何物的小孩,所在意的只是仪式,一旦追悼的仪式结束,就回到了聚会的心情中;就像全心以为自己逃避了什么的我,在天台上也依然没有成为什么,一无是处。这些记忆和我相刃相靡,我逐渐意识到死与因仪式而生的抵触、哀痛、嬉笑的情绪的空洞,稍觉记忆犹新。
话说回来,在原始民族那里,也许葬礼就带有聚会的意义了吧。虽然反感把诗句降到这么浅薄的层次,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实在是一件太正常的事,只是仍感到茫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