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九零年出生的,那个年代,家里有台录音机,那算是日子过得不错了,至少在村里是这样的。即使别家有,也不会有人家像我妈妈那样,喜欢把声音开到最大,录音机里播放的都是当下最流行的歌曲。
妈妈说,这台录音机是她结婚时的彩礼。那时候,讲究的是三大件,录音机、缝纫机、自行车。
在我幼小且模糊的记忆里,妈妈常常把录音机的声音开到很大,路过我们家门前的人们老远都能听见震天的响动,而我的妈妈则十分优雅地坐在缝纫机前,穿线、绕线、轻点踏板。录音机里的歌声将她的心情变得愉悦,她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手下的动作也轻巧熟稔,针头飞快地穿过布料,整齐细腻。
她很会做衣服,做出来的衣服时髦又好看。
别家的妇女都是在田里劳作得多,穿着就不会讲究。我妈妈在村子里就是另一个独特的存在。她也会下地干活,但是回到家里她就立即清洗干净,打开录音机,将她的生活从那一刻起过得优雅从容。她喜欢时髦的打扮,会烫头发,穿好看的碎花裙子。
不仅她自己打扮得好看,也给我打扮得很好看,时下流行的衣服她都会买来或者做给我穿。而她的时髦我领略不了,我总感觉我跟别的小朋友穿得不一样,格格不入让我很不自在。
我想从小我就是叛逆的,大概三五岁的时候,我就喜欢跟我妈妈对着干,最明显的就是针对她的录音机。
妈妈前脚刚打开录音机,后头我就趁她去厨房按下了开关键,妈妈只得回来继续打开,并且警告我不许关掉,可我就是觉得吵,就是要关掉。来来往往、反反复复。
或者她在一边做衣服一边听歌时,我就故意大喊大叫,扰乱她的节奏,她也不怪我,甚至洋洋得意,唱得更加大声。
直到后来我长大了,家里经历了一些变故之后,那台录音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我们的家里。再后来,缝纫机、自行车都慢慢不见了,我们也离开了曾经那个家。
我才意识到,在我跟妈妈对抗的同时,我更安心是在她身边,一边听她愉悦地唱歌,一边看她将手中的布料变成漂亮的新衣服。录音声、唱歌声、缝纫机声,在外人听来十分热闹,甚至吵闹,却是三十多年来最让我最有安全感的声音。
只是,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刻了。
各种变故,让妈妈变得不再年轻,成日里只会哀怨伤感。她不再做衣服,因为腰椎受损;她不再穿时髦的衣服,因为要省钱过日子;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年轻时青春洋溢的笑脸,因为生活很苦;甚至,她的皮肤变得不再白皙、身体日渐消瘦、头发快速染白......
我才知道,一个女人,年轻时拥有爱情、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那种幸福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是妈妈年轻时微笑的样子,是录音机里反复播放的轻快的歌曲,是她脚踩缝纫机时轻快的点踏。她曾经那般美丽、骄傲,我想她曾经一定有一个梦想,希望自己的一生都停留在那时候,却将自己落得如今不堪回首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