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奇怪呀。”
奇怪吗?也许吧。
我闭上眼,柔风习习。睁开了眼,它又去向城市的每个角落——于是城市变得温暖,可城市的心依旧没有温度。
温度,带着人们的热情,凝聚在一块几寸大的名叫“手机”的屏幕上。反射着利益的目光,照亮了城市,照清了人心,照出了欲望——也悄无声息地熄灭了欲望外的其他一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其是之谓乎!
“可是,人们都是这样的啊。”
我这才发现手中的《七里香》是这般不应景。合上它,让难觅的书香弥漫后飘散。 阳风拂过,推斜了百叶窗洒落的阳光。定格的刹那,流动的时间,沉默不言——
“你向往什么呢?”
我向往“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通俗点。”
孤独。 我翻开手边的一本书,名字叫《七里香》。凝视着泛黄的书页,却发现书中字里行间分明只有两个字——“向往”。
我究竟向往什么?
一向不屑于市侩,所以向往孤独?
“浩浩焉如鸿毛之遇顺风,巨鱼之纵大壑。能为心师,不师于心。”
我很喜欢《金屑》中的这句话,越名任心,超脱自由......
若有一方园地,远嚣世,保清净,不知能碎多少乾坤,开多少眼目,缀多少烟波!
我可独自一人,摘几朵蓂荚别在耳边,听青草在我的耳边吟唱我心中的理想。鲁迅先生有三味书屋,我亦可把我这一方园地美其名曰“三味书屋”:读经味同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书无同而味无穷也,乐亦无穷也,岂不美哉?
别了世俗,我可天作棋盘星作子,地当琵琶路为弦;千年老树为衣架,万里长江作浴盆。我可在花朝月夕时把罍呷酒,亦可在春花秋月时举茗问心:问生何欢,死何苦,苍天何辜,人生几何......
举杯,穿越千年与之对饮;握盏,跨越千年与之畅谈。玑衡之上,是不灭的星空,星空之下,我与明月与影,高吟“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攀上竦峙山岛,望一人指点江山,共吟“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终是惊鸿一梦,梦醒即无踪。依旧静静独行,看一季落花妖娆了青葱岁月,恬淡了世间所有浮华,濡染了过眼云烟。醉雨巫风,雅俗共赏,处在仙界于红尘之间,看阑珊灯火渐渐远去,却不是绚烂霓虹;就在念与不念之间,莞尔一笑,身后是云淡风轻,眼前是海阔天空......
天空......多么遥远的回忆。
我向来喜欢霜,因为它冰凉,不是雪一样的张扬。
霜很自由,它可以凝结在它想陪伴的一切上;它也很孤独,因为人们觉得它寒,所以很少有人驻足看到它的美丽。它独自熬过长夜漫漫,只为见到一眼黎明。
苦寒与等待,赋予了霜的格局与力量,让它在孤独之中,发出念念不忘的回响。
“你的网名为什么叫霜呀?”
因为“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寒霜,被古典文学抹上了挥之不去的叹惋与哀愁。“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那漫天霜华,是张继所处的凌寒乱世,亦是诗人愁绪满天的无眠子夜。他为自己而悲伤,也为那个容不得一个“张继”的金榜而悲伤;“纵使相逢应不知,尘满面,鬓如霜。”如霜鬓发,应是苏东坡对发妻逝去十年间的朝思暮想,也应是他与王安石政见歧异才智无处伸张的痛彻心扉......霜,寂寞。“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捧着一本书,坐在了百叶窗滴落的星点阳光下。室中还有一人微憩,窗外的枝丫上凝结着厚霜。它注视着人们注视着手机,礼赞着菊花,满足了秋叶。
寒......似乎也是孤独的。这个与暖相对的音节,如此迷茫,如此悠长,成为了秋冬最美丽的韵脚。
因为孤独,所以“寒”总有一种气象,一股张力,拦住了一切世俗烟火。
霜是寒的,所以无人近它;徐渭被称为鬼才,临死时却只有一只老狗为伴;一本书,相比于手机发烧的温度真的好寒冷,但城市的心却比寒霜更加寒冷。
万物着一“寒”字,就有千年不老的寒意:寒江不同于清江,寒蝉不同于秋蝉,寒烟不同于青烟,寒士不同于雅士......
寒,是天地之气,亦是人间之象,更是心灵之美。因而,我向往——
孤独的“寒”......
室中只我一人,抚摸着指尖下泛黄的书页,心中的霜似乎消融了好多。独自一人,我沉浸在难觅的书香中,无我,无他,了无牵挂。
柔风从窗隙中挤进,吹翻了书页,吹散了书香——楼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八卦,新闻,游戏......充斥了所有空气令人压抑难以呼吸。
我踉跄地走到窗边,发现了枝头上残余着的“白头霜”——倘若高处真能超脱自由,不胜寒又有何妨......
一个人悄悄走到我的身边。
“午好。”
“你拿着一本书呢,可以借我看看吗?”“《七里香》?没有听说过呢......”她把书还给了阳光中的人,伏在桌子上,翻着手机,偏了偏头问那个捧着书的人——
“你的网名为什么叫霜呀?”
“因为......”
“算了算了,一定又是愤世嫉俗之类的吧。你最想要干什么呢——或者说你最向往什么?”
“我向往高处不胜寒,并望尽天涯路。”
“通俗点。”
“孤独......吧。”
“可是,人们都不愿孤独呀。你真的好奇怪。”
淡淡一笑——奇怪吗?也许吧。
20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