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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深圳十来年,程明极少去参加今晚这种“老乡会”,一个是他不大乐意参加,因为他懂得“口袋没钱,人前空气”的现实道理,另一个是,平常也没几个所谓老乡会主动邀请他。今晚却是意外,老乡群里的大老板“刚子哥”,前两天亲自发出报名接龙,说是中秋佳节将近,老乡们都是奔忙在外的流浪儿,为了“团圆”,找点身边有家人陪伴的感觉,于是邀请大家晚上一聚,最末还特意强调——晚上消费他“刚子哥”全包了!
看到消息,程明当天下班回到出租屋后,就把手机递给正在家里全心全意看娃的老婆看,询问老婆大人的意见,去还是不去?
“不用出钱?”他老婆一手扶着正在学走路的孩子,一边扭过头问程明。
“刚子哥是老乡群里传闻最有钱的人,他说全包,肯定错不了。”
“那去露露面也好,说不定能认识两个有钱的老乡,能借点钱给咱们,那在村口盘个小店就有希望了。”程明老婆支持。
“这个你就别指望了,上礼拜我在群里发了这么多想找人私下借款的信息,你看除了各种拉皮条的,有一个人回我嘛?”程明苦笑一下。
这事儿是真的,程明大学毕业后就南下闯深圳,十来年了,可惜由于学的是中文,并没有一技之长。这十来年,只能做些办公室文员、行政专员之类的工作,公司倒是换得勤,为的也不过是那个月薪数字能往上稍稍蹿一点。
程明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前几年成了家、有了娃,甚至借了不少钱呢,一家子日子总是过得“趋紧性平衡”。至于这十来年挣了多少钱,用他自己的话说:有衣有食,就当知足。这不,老婆自从怀了孩子,工作就停了,成了家庭主妇;现在孩子慢慢大了,就想着在出租屋村口盘一家小店,让老婆边带孩子边看店,不指望能挣多少钱,能对付家里吃用就不错了。
可惜,程明夫妻俩一打听,盘家小店,少说也得二十万,俩人算来算去,也只能掏出来一半,还差十万缺口,没法子。
2
老乡会聚餐选在了中秋节前一天的晚上。程明是在报名截止时间最后一刻接上的。看那名单,多数是老乡群里平常比较活跃、也是混得比较不错的主儿,所以程明心里始终打着鼓:这老乡聚会,怎么看怎么像是有钱人的私下聚餐呢?不过,出于老婆的再三鼓励,他还是报名了。
一间超大的大厅,被酒店用漂亮屏风分隔成了许多个独立的空间。程明老乡会占据了最里侧东头靠街位置,两边挨墙两边屏风,里面摆了四张圆桌。
这是程明第一次看见“刚子哥”的真面目:寸头、圆脸、微胖,个儿不算高,他坐在最里头那张大圆桌主位上,频频站立邀请老乡们喝酒。于是程明也跟随大家频频站立,一杯一杯的白酒也就下了肚。
吃完饭,刚子哥发话:谁也不许走,已经预定了豪包,去隔壁“新世界”唱K——果然,没要大家摊一分钱!程明脑袋喝得晕晕乎乎的,心里可清醒得很。酒喝到位了,心情跟着也撒起欢儿来,他可没敢忘记老婆交代的:多认识俩有钱的老乡。席间喝酒,他不但和身边左右混熟了,还独自举着杯跟刚子哥喝了三次呢,刚子哥最后一次还捂着嘴凑在他耳边低语:兄弟,好样的,喝好、喝好!
进了豪包不久,程明又跟着大家伙稀里糊涂地喝了好几杯啤酒,这下,他的胃提出了强烈抗议。于是,程明悄悄躲进了包厢里面的卫生间,里头一左一右俩蹲坑,他径直进了里头一个,醉眼迷离,几乎站不起身。不一会他就稀里哗啦吐了半坑污物,晃了晃脑袋,他还是觉得不舒服;这会儿又觉得肚子也不舒服起来,于是索性摸着墙壁站起身,脱了裤子蹲厕所。
外头嘶声裂肺的嘶吼声忽然变小了不少,“铛”的一声,程明听见有人进厕所插上了门锁。
“别说了别说了,你给我尽快搞定!不就是一个分行行长吗?”蹲坑外头传来刚子哥的声音,他似乎在和人通电话,程明听得清晰。
“实在不行,你这样,喊小马跟阿彬找个机会,给他做了,以绝后患。”不一会,程明听见刚子哥压低了声音喊,但语气里满带着杀气。
“今晚不是下雨吗?人你还盯着吧?赶紧叫他俩,趁着大雨天动手,记住别留痕迹,给我弄干净!”程明听出了一身冷汗,酒都被惊醒了七八分,侧耳细听,街上噼噼啪啪的的确在下大雨。
“就这样被你征服,切断我所有退路……”耳畔的嘶吼声瞬间又盖过了窗外的雨滴声。程明知道,刚子哥从卫生间出去了。
程明哆哆嗦嗦地穿好裤子。现在他琢磨的是,怎么出这扇门,还不能被刚子哥发现!
程明这时候酒醒了大半,眼睛也不迷离了,他迅速靠着墙摸到卫生间门侧,探头朝包厢里瞄去:只见包厢里五彩灯光迷离,有两人正肩挽着肩、身体左右摇晃着在那抖动;而刚子哥,则斜靠在那头沙发上,似乎在低头玩手机。
靠右、侧身,程明几乎是窜出卫生间的,然后立马沿着包厢右侧点歌台边上的沙发坐下,端起了一杯啤酒——从卫生间出来,程明就没再敢朝刚子哥坐的那头哪怕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