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惊吓过度昏过去的高小树如何狼狈,我们的当事人温文已经若无其事的走到了大街上——至于孰真孰假,呵,这大千世界不正是假亦真来真亦假吗?
“我到底怎么了?”温文忽地站着不动了,一双大眉毛猛地拧成疙瘩。
就在刚才,温文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在腊月天被浇了瓢冷水似的,整个人从脚趾到头皮都是一片刺骨的寒意。那是那是前所未有的惊惧,像是温和柔弱的小羊羔被猛地抛到了凶险的丛林,表面的祥和静谧下,暗流涌动的是前狼后虎的澎湃杀意。窒息感像一条条小蛇似的爬上胸口,温文哆哆嗦嗦的抬起手轻轻的撩了下眼镜,却凭地沾了一手油腻的汗珠。到了这时候,即使迟钝如温文也意识到不对劲了。本来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不顾一切的跑开,跑到自己小小的温馨的家里,跑到宽大的床上,用厚厚的被窝把自己死死的捂住,任世界洪水滔天也和自己无关了。至少,温文是这么想的。
但人的内心里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证明自己是个探寻者的冲动,谚语叫“好奇心害死猫”,也俗称犯贱。温文亦如是,明明前脚已经迈出,脑袋却鬼使神差的回了过去。
孰不知,风云际会,一眼万年。
“杀!”
“杀!”
“杀!”
温文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
哪里都是震天的喊杀声,哪里都是混乱,哪里都是杀戮。前一秒还走在繁华的都市大街,转瞬间却变成了疯狂的战场。温文分不清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他变成了一个纯粹的看客,不能说不能动,被所有人忽略,却又把所有人看在眼里。温文看到雪白的刀光的穿过自己重重的劈砍在一头蛇首人身的怪物之上;看到赤红的鲜血从少女细嫩的脖颈里喷涌而出;看到猛锤胸口的石头巨人仰天长啸,腐烂的丧尸大口啃噬着遍地的血肉,高大的骷髅骑士在纵横驰骋……大地翻腾,尖牙利齿的蚯蚓一口吞噬了数十头用手脚狂奔的鲨鱼,却被身着六翼的巨猿撕成两截;黑袍少女呢喃不休,手中的法杖射出耀眼的圣光;白发老者剑指一凝,万丈高山轰隆隆短成两段;有三首恶龙口吐毒风,所过之处一片死寂,有耀世机甲怒斗飞天魔鲸,黑黝黝的少年化身大地,挥手间覆灭万物……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疯狂,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专注,哀嚎冲销吹散了血色的云朵,破碎的天空哭泣出瓢泼大雨,却冲不淡弥散于天地间的血腥。
“这个世界疯了吗?”温文喃喃,惊骇的想要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不属于自己,温文拼命挣扎,他要回去,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生活,回去那个平凡的世界。
许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祈祷,亦或是同情于他的懦弱,当温文再次回过神来,他又看到了熟悉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这一回温文可万万不敢再犯贱了,他甚至来不及欣喜,亦或是没有胆子再去欣喜。吓破胆的温文用尽全力的拔腿就跑,就在那一瞬间,温文的世界崩溃了。
这不是我的世界,我要回家
他感觉这个世界不再是他熟悉的样子,或者说他不再是这个世界熟悉的温文了。他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着,用手不停的锤着自己的脑袋,踉跄着挤过人流,惹来一地的臭骂。但温文却管不了那么多了,越努力地晃荡脑袋,那疯狂的一幕幕反倒越发清晰了。温文感觉周围的一切渐渐扭曲,匆匆的人流一晃眼好像嘶吼的丧尸,来来往往的车辆仿佛一头头战争巨兽互搏,高楼大厦似冰冷的机甲战士……温文感觉自己真的疯了,他必须马上回到自己的小家里,紧紧的抱住自己心爱的妻儿,在自己的小港湾里狠狠的慰藉自己濒临崩溃的灵魂。
但世事无常,上帝就像一个急红眼的赌徒似的,总是胡乱地抓一把筹码不管不顾地扔在你的面前,浑然不顾带给你的是毁灭还是希望。
比如此刻的温文,满脸的青筋暴起得像是来回折腾的大蚯蚓,一双眼睛瞪的凸起,像下一秒就会爆炸的水球。事实上,一路狂奔的温文已经来到了熟悉的小区街,已经看到了微笑的妻子和蹦蹦跳跳的小雅翘首以待,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一如既往的温馨——如果没有那辆歪歪斜斜驶来的大卡车的话。
那是在街道的另一头,在妻子视线的盲角处,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卡歪歪斜斜地偏离了车道,依稀可见的司机却把头深深的埋进了领口,甚至温文都能在心中听到时断时续的呼噜声。就这样,大货车不偏不倚的驶向了温文最爱的两个人。
“跑啊!快跑啊!”时间仿佛静止,温文决眦欲裂。
“跑啊!你特么快跑啊!”温文带着哭腔大吼,却只换来妻儿疑惑的目光。温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过,绝望像一只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灵魂,让温文彻底陷入了癫狂。
“啊-啊-啊”温文再次奔跑起来,毫不犹豫,一往无前。雪白的文件在夕阳下洋洋洒洒的零落一地,仿佛为那抹疾驰的悲壮默默诉说。
第一秒,卡车逼近。温文感觉时间静止,一寸寸前进的卡车一寸寸的碾压着温文的脆弱的神经。我是在疯吼吧?不然为什么会有唾沫飞溅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只听得到咚咚咚的心跳声呢?
第二秒,温文的妻子察觉端倪,拽着小雅开始后退,但卡车已近在咫尺。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明明近在咫尺了的,再给我几秒钟啊!再给我几秒钟啊!
不知为何,在这电光火石间,温文的脑海中却闪过那一片毁天灭地的战场,血红的眸子里涌动着疯狂的火花——那是原始的冲动,是茹毛饮血的祖先手握长矛浴血搏斗猛兽,高举火把抗争自然时篆刻与骨血中的教诲,是对力量的渴望。
“神佛也好恶鬼也罢,求求你给我力量吧,我愿用我的灵魂献祭!”温文忽地怒吼,继而宣誓道。恍惚间似有暗影拂过,温文感觉自己似乎少了些什么。
第三秒,温文以不可思议速度超过了死亡线。看着被远远推出去的妻儿,温文傻傻地咧嘴一笑。继而像被人抛弃的破沙包似的狠狠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条凄惨的抛物线,接着重重地砸落在坚实的地面。咕咕的热流模糊了温文的双眼,他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哭泣着的妻子和尖叫的小雅,那两个自己最爱的人,自己最终保护了的人。
“别……别……哭啊”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嗬嗬的漏风声。温文已经站不起来了,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却抵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眼皮。
最终没有拥抱。
温文,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