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全家最了解我的人,外人眼里活泼开朗的我他知道并不是真正的我,自小我就是个喜欢自己待着,喜欢跟动物交流,懒到坚决不主动的人——但大约是我从未将发火的矛头对准他,他认为凭借自己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不会下场惨淡,他还是在第二天回了家。
这期间我做了几件事:
1、打电话给当天他在帮忙亲戚,请求他们帮忙劝说他回家,未果,同时还被接电话的长辈一顿数落,我挂了电话;
2、猜想他们会让一个在我眼中愚孝的堂弟送回来,提前告知第二天可能会出现的尴尬,结果被骂,说我“有文化没教养”;
3、知道这后续的僵局、加上添油加醋鹅亲戚的现场演说,不常回村的我会变成众矢之的,我发了消息给村子里能够明事理的年轻一辈,简单描述事情经过,也表示了对父亲的失望与愤怒。
做了自己能做的,其他的,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母亲从小教育我,与人为善,但渐渐成长起来的我知道,人善被人欺,贱人都是惯出来的,以及善良很贵,颇有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虽远必诛”的气质,所以我从来不强求谁一定要对谁好,良好的关系都是大家、彼此、双方共同相处而来。当然在这点上,我完全不能理解父亲母亲对于老家亲戚的无限包容,我常说父亲因为爷爷奶奶故去自己并未在身边尽孝遗憾多年,但变态的“报答”从他的兄弟家人的角度,那也是他们原本就要做的事,帮忙可以,但不能过度。
每每聊起这个话题,老头儿总回我一句:“你懂个屁。” 我不是他,我无法感同身受他的感受,我表达了我的观点,接受与否事他的自由,在能力范围内,他开心就可以了,这是我作为女儿能做的,这是我认为的孝。脑子里闪过的这一切,让我看见一个我自己都不熟悉的“冰冷”的自己——想起刚出生的时候,我的五官与父亲一模一样,黑亮的大眼睛双眼皮眼睫毛非常长,妈妈常常开玩笑说:眼睫毛长不认亲,怕是以后你要不管我们哟。
也许,骨子里我是悲观的,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当家人在最需要你的时候,并且明确表达需求,你以各种理由拒绝的时候,其实伤的不止是感情,还有心,这时候我算是深刻体会到过往不曾感受的一种情绪:女生怀孕、生子这种自身在经历重大变化的过程中,如果另一半在这时候不在、不理、甚至出轨对女方的伤害有多大,这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说归说,气归气,生活还是要照常过的。第二天正月十五,妈妈的家乡有在这一天给祖先供饭、与逝去亲人沟通的传统,中午我正在忙着准备饭菜,那个头天晚上骂我的弟弟、弟媳妇送爸爸回家。弟媳妇看见老太太在为供饭帮忙摆桌子,还说:我还以为您病了在床上爬不起来,这看着还好嘛。对这一切冲突并不知情的老太太还在招呼他们留下吃饭,我不想吵、不想闹、更不想假装热情或客气,我关了厨房门。不一会儿老太太进来说:他们走了。
走就走吧。这时候我已经预想到后续老家的村里会流传怎样的我的故事,但更清晰的念头是:无所谓,不重要,爱谁谁吧。
按照正常流程点香烧烛,与逝去的亲人对话,往年都是母亲操持一切,父亲从旁协助,今年,爸爸在沙发上坐着,我当他不存在,我来主导一切,母亲从旁协助。这一切,并没有那么难,传统的东西,也真的不用刻意学,看得多了就会了。最后去世的小舅舅跟我关系最好,我跟他说,托个梦给老太太,让她无论哪个意识层面都要好好保重,我很爱她。
说着说着,就红了眼。
可能是因为老头儿回家了,当天老太太心情很好,说话都比平常有气力一些,跟老头儿聊着这二十多天的一些小事,虽然有一些早上说了,下午又说一遍,但总体状态稳定,下午我终于有时间看两集《柯南》,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不只是肩颈,我的整个手臂都很紧张,按摩椅上坐了不到五分钟,便昏睡过去。
老头儿是直到第二天晚上老太太又一次在睡梦中醒来,开始进入无限循环模式翻找东西,猜疑,乱骂,胡乱翻找才意识到情况真的有点严重。我熟练地去她房间,用情绪和语调安抚正在抹泪的老太太,然后问她找什么,开灯帮她慢慢找,一边找一边开导情绪,两小时之后,终于可以给老太太盖上被子,有节奏地轻轻拍拍,看她慢慢安静下来渐渐睡去,我回到自己房间,凌晨两点,身心俱疲。整个过程我也当老头儿不在,但我知道,他向来睡眠很浅,有一点响动都会醒的,所以发生了什么,他知道。
倒是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全无睡意,内心有一条清晰的界限,这界限让我看见自己的有限,以及自己时常忽略的喜欢讨厌(自打修习冥想开始,我就不太关注个人的喜欢或讨厌,将所遇之事变为此刻需要经历的,去经历就好),也许是内在那一部分自己在这种状态下跑了出来,我看见我需要选择自己的人生如何度过,与谁度过,很多人的脸在我的脑海浮现,很奇怪,都是那些“如果真正意义上来说,我并不想后续的生命与他们产生交集”的人,一些过往工作中的,一些后来开店过程中遇见的人,还有一些转介绍的朋友的朋友......不是多年不联系,就是有事儿的时候才来联系的人——以往我还会纠结一段时日,毕竟这是一件大事,毕竟这要主动切断...... 但生活中陡然出现了更重要的东西,这些纠结在一瞬间,可、以、灰、飞、烟、灭,我删了好多人。
拥挤的通讯录这时似乎减了些重,连同我不够用的脑子和身体,我翻过身,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