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周生,婉孌幼童。年有十五,如日在东。
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
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綺靡,顾眄便妍。和顏善笑,美口善言。
--张翰《周小史》转引自《艺文类聚》
(故事情节均为虚构,别当真哈别当真)
我名周小史,自出生便被父亲禁于家中。一日,我终是无法忍受此种对待,红着眼眶,连声质问父亲,何以如此待我,何以至此?
父亲立于门口,右手执笠,左手微微握紧拳头,注觑我须臾,忽无力地对我说:
“汝生而母死,安有颜置于天地?”
言罢,旋身转手带上草笠,奔入雨幕。
那天,我伏于屋内案台之上,嚎啕至深夜。
“何哀恸至尔?”
我问声望去,只见一只白狐立于家院墙头,此狐通体雪白,体无杂色,一双碧眼像挂于夜幕的两颗明珠。
一只会说话的白狐?我抑制住心中紧张,向白狐谨慎答道:“家父困余近十载,心中有怨亦有惑。”
“怨之我晓,惑之为何?”
此物何知我所怨?我盯了白狐片刻,皱了皱眉头,言道:“倘若家父确缘母毙而囚余,何不囚于幼?”
白狐低头舔了舔前爪,向前探了一步,打量我一阵,道:“汝之姿态,潘安堪堪能及也。”
我茫然无措。
“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
我不知何时从家院墙外听到人们曾这样传潘岳。
这人貌美至此,又岂是我能相比?
“也罢,汝此番境遇皆吾所害,汝若不愿,吾会帮你。”话音未落,那白狐纵身一跃,跳下墙头,身影刹那消失于深巷中。
思绪被拉回,抬头望去,墙头早没了那白狐的身影。
它刚刚可是说了——
要帮我。
五年后——
寂静星河,冷月丝丝,无声细雨沾湿了窗棂。我双手用力,推开小窗,呼吸带着湿意的冷气。
有哪里不一样了吗,好像也没有, 我垂眸看向塌边藏着纸砚的位置。
那只白狐在初遇次日又来了,带了一些父亲从来不会让我触碰的东西:竹简,笔墨,外界消息…
五年过去,我背着父亲学到许多,也听闻许多,只是,我仍未踏出过家门。
“咳咳。”已入深秋,前不久我有沾染些许风寒。
“奈何染风寒?罢了,此些莫管,时机已至,勿失良机。”
它又来了,我微微抬眸懒懒散散地问道:“吾可出此尔?”
“是。”
一马车缓缓驶过街巷,马匹俊美而健壮,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几粒细沙。
“这车中坐的是谁啊?”
“啧,好像是周家儿郎。”
“周家儿郎?!十几载未闻了,还以为跟着他母亲一起…”
我望着桌上香炉,车外议论被我尽数听去,这几天的经历实在如梦似幻——
那天我不知怎的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下的柔软和身上的锦被,都在告诉着我,我出来了。淡淡檀香扫过鼻尖,视线越过头顶流苏,一玲珑琴桌立于内室正中,琴桌右侧是一梳妆台,台上一面光滑铜镜。
“汝之姿态,潘安堪堪能及也。”
那白狐是这样说的吧,也许我可以借这铜镜观察一番。思及于此,我抑制不住心中好奇,赤足走了过去。
我顺势轻瞥铜镜,霎时血液逆流。铜镜中之人确是我吗?淡眉如秋水,眼波似春华,因昏迷初醒显得更加白皙的肌肤,加上微微轻蹙的眉心,更添一丝娇弱,惹人怜惜。
我张了张嘴,铜镜里的人儿也张了张嘴,我抬了抬胳膊,铜镜里的人儿也抬了抬胳膊。
是我无疑了。
“玉人何故立于此?”
一声询问打断了我的思绪,玉人?我吗?
我随即侧身回眸,只见那女子有一瞬的愣神,我心中竟生出一丝不满来,半眯眸子,未置一词。
那女子似有察觉,仿佛梦醒,俯身远远跪下,对我道:“婢有眼无珠,一时错认,还请公子莫要责怪。”
是了,那白狐与我说过,主仆之分。可这该是与我无关,我快步上前,抬肘欲将她扶起,她却额头触地不起,连声道不敢。
惹得我也一时手足无措,我从未学过,这时该如何。
我只好后退几步,无奈问道:“如此,汝所为何事?”
那婢女方抬头回道:“王召公子速去。”
召我?
我终是见了那人,在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恐怕是我一生荣华富贵的开始,亦是我平淡生活的结束。
“草民周小史见过大王。”我正欲跪下,那人却双臂一抬,阻止了我的动作。
“孤许你面圣不朝。”那人免了我的礼。
“王之恩,无以为报。”我从白狐那里学了许多虚与委蛇的手段,往后怕是会经常用上了。
“无,孤只盼史可常伴左右。”
他,竟是这样说。
宝案上的香炉似将燃尽,我抬手挑起窗边金色纱幔,丝丝微风拂过我的面颊,是个大好的天气。一只大掌伸来,拉下了我刚刚挑起的纱幔,将我再次困于这方寸之地。
他的声音穿过金纱,在马车中盘旋,他说:“似已入冬,莫再染风寒。”
我心中划过莫名悸动,那一瞬间,仿佛觉得一生只得他一人,已是足矣。
那夜,我们终是抵达城池。
屋内雾气朦胧,隐隐传来水声,一抹淡淡倩影投于轩榥。我本以为夜已深,应无他事,遂放下心来,打算细细沐浴一番。
不曾想,他还是来了。
我记得,他对我说:“史倾国倾城,孤幸得之。”
只这一句,我便似鬼迷心窍,心甘情愿与之相随。
“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这句话是白狐讲给我的,或许可以用在这里。
这日晴空万里,听说他会来,我早早便拾掇好自己,立于厅堂等候。等来的,却是个至今不愿再回想的消息。
他的侍从传话来,说王欲离城谋事,特来告知。
已是繁忙至此?连见我一面都来不及了吗?
这种场景虽早已在我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可到了真正经历时,仍旧如此痛彻心扉。
我右手抚上心口,缓缓蹲下,突然一阵眩晕,结结实实摔躺在地。任凭泪水顺眼尾流下,落入鬓角。
君王之爱便是如此,雨露恩泽,终究无法将宠爱置于一人之身。
是夜,偌大庭院中,一佳人身着青衣,双手放至石桌之上,头微微搭在手腕处,三千青丝凌乱铺散在桌面,身侧是三两空酒坛,桃红脸颊映出一丝娇媚,可谓一幅美人醉酒图。
画中佳人微微抬头,看向弯弯弦月,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忽似想起了什么,红了眼眶,哽咽声险些滑出咽喉,却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白狐啊白狐,世人道吾国色天资,然吾未曾将颜容袒露于世,此话如何得传?”
“吾曾听闻,家父困吾于室,除母死,汝同有因。”
“吾生,一白狐立于屋顶,是为不祥。”
“待吾年岁见长,稍露姿色,父视吾祸水,遂困。”
“罢了,在此深宫高墙了此残生,实罪有应得。”
“非也。”
数载未曾听闻的声音打断了我的低喃,我微微侧目,并未看见它,也懒得再寻。
只听那白狐又道:“何谓罪有应得?汝此番境地皆因吾。”
“汝,可还信吾?”
我并未作答,双眸微闭,缓缓坐起,复又抬眼望向身侧墙壁,仿佛可以看到墙外景象。
过了许久,方才答道:“吾心已死,安计较置于何地焉?”
“如此,卿可愿与吾同去?”
西晋262年冬,宫殿某处小院于子时走水,听闻那夜雪落三尺,是以宫中主仆均毫无防备,将此院烧了个干干净净。
可怜周小童,微笑摘兰丛。
鲜肤胜粉白,慢脸若桃红。
挟弹雕陵下,垂钓莲叶东。
腕动飘香麝,衣轻任好风。
幸承拂枕选,得奉画堂中。
金屏障翠被,蓝帊覆薰笼。
本欲伤轻薄,含辞羞自通。
剪袖恩虽重,残桃爱未终。
蛾眉詎须嫉,新妆递入宫。
(刘遵《繁华应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