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第三次脑溢血,是在2017年的元旦。一个月后的春节,我和妈妈、哥哥一起度过。想来,上一次己是十二年前。。
每当我给妈妈擦拭身体,我总会想起姥姥。姥姥也是这样的病,我也曾看过妈妈这样给她擦拭身体。但她还是早早就离开了我们,此后,二十余年,弹指而过。
姥姥去世时,我收起了两只大约十厘米长的黑棍卡子。从我能记事开始,姥姥就是一种发型,将头发都向后梳,两鬓用这样的两只卡子压的整整齐齐,在平耳垂的地方,再齐齐剪短。她一生整洁安静,连头发都没有一丝乱过。
我始终会记得她温暖的大手和恬雅的笑容,近乎宠溺的抱我在怀里,即便是我犯了不可原谅的大错,也用怀抱挡开妈妈的追打。有时候我想,我一直所追寻的平静,也许就是姥姥给过我的那个怀抱。
姥姥离开的那年,交岁时,妈妈就带着我去烧纸,她一边碎碎念着牵挂,一边忍不住的啜泣。我用树枝挑动纸钱,好让它充分燃烧。我说不出那些话来,我只是非常想知道,这个钱烧掉后,她真的能花吗?
二十年后躺在病床上的,是姥姥的孩子,我和哥哥的妈妈。她终于一生中能有一次像姥姥一样安静恬雅了。
守在病床边,我和哥哥常说起她的一生。。。或者那不能叫她的一生,因为即便一天,她没有为自己活过。。。无论别人是否需要,她总要以牺牲的姿态,扑上去介入别人的人生,留下一具沉重的十字架给别人,也将最后这病体抛给了别人。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牵挂任何人了,她听不到,看不见,动不了,处在了永恒的安静中。。。血压也终于不用忽高忽低。
在这并不漫长的一生中,在一年一年的光阴里,她像个斗士一样穿梭在别人的生活里,支撑她的是什么呢?是生为长女,对父母尽孝的首当其冲?是生为长姐,对弟妹呵护的舍我其谁?
我读不懂。那些她拼命要去保护的人,其实每一个过的都要比她好一点。甚至,还是拒绝她的过度关心的。只是不忍当面说给她听,于是电话就都打到了哥哥那里。。。
也许我不知该往哪里去,但从一开始,我就拒绝走她的路。当我明确抗拒像她那样介入别人的人生,也明确拒绝她介入我的人生时,我们进行了长久的攻防,最终站定成为两个世界。我开始没有终点的流浪。
当多年后小姨抱着我哭,说有事不要自己扛,小姨不是外人时。我已不知如何倾诉了。小姨的眼泪为我而流,看我的眼神哀而且伤,但我已流不出眼泪,且没有丝毫痛楚了。我的心上,已生了厚厚的茧。
十二年后的那一夜,我又回到妈妈身边,和哥哥一起在医院守岁。哥哥不在的时候,我会对着妈妈碎碎念我这十二年的过往,虽然伤心时不哭,但喜悦时会笑。我知道这一次她已再无法介入我的人生,而这一次,我也必须承认,每一个流浪的孩子,心里都有一个回不去的地方,终将一生愧欠,无法救赎。
不能见的日子里,天天电话给角角。
角角说,我想和你一起看春晚,一起包饺子。我们在饺子里包上花生,谁吃到谁就一年交好运。不能这样过的春节,叫什么春节呢?
我的孩子他守的,是一份与爱相守的平静,守的是现世安好长此以往的向往。
那是一粒种子,即便在岩缝中,也要长出参天大树的种子。它的枝桠纵横,以爱为名,轻扣心茧,想要迎救茧里那只翩迁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