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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空把那几粒赛里木湖的石头塞进帆布包侧袋时，车厢里的暖气正烘得人昏昏欲睡。邻座的大姐瞥了眼他手里灰扑扑的小石子，笑着打趣：“这玩意儿遍地都是，还值得您揣着？”
他没抬头，指尖摩挲着其中一块带冰裂纹的石头，凉意顺着指腹漫上来，恍惚又看见赛里木湖的水——那片蓝得发脆的湖，像被天神失手打碎的蓝宝石，碎成千万片沉在天山脚下。他蹲在湖滩上时，风卷着浪扑过来，裤脚全溅上了水珠，身后的游客举着相机叽叽喳喳，他却听见石头在浪里哼歌，那声音很轻，像谁隔着万水千山在呼气。
“不一样的。”他对着空气说，邻座大姐早已转回头去看窗外掠过的戈壁。
到家那天是周末，林砚正在厨房炖羊肉，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围裙都没摘就跑出来。玄关处瞬间堆起小山似的行李，她弯腰去拎最上面的帆布包，手刚碰到就被净空拦住。
“这个我来。”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把包往怀里拢了拢，其他的行李箱、特产袋被他随手推到一边，“那些你随便处理，不用管。”
林砚挑眉，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帆布包放到茶几上，拉链拉开时动作轻得像拆炸弹。几粒灰扑扑的石头滚出来，最大的不过拇指盖大小，最小的像颗碎玻璃渣。
“就这？”她抱起胳膊，羊肉汤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混着他身上带回来的风沙味，“净空，你知不知道你托运的行李超重，付的钱够买一箱子和田玉边角料了？”
他没接话，正用湿巾一点点擦石头上的沙粒。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手背上，那些被湖水泡得温润的石头渐渐显露出纹路，有的像蜷缩的云，有的嵌着星点的白，倒真有几分意思。
“这是赛里木湖的石头。”他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导游说，那是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林砚嗤笑一声，转身回厨房关火：“浪漫不能当饭吃，明天保洁来，这些石头要是还在茶几上，我就扔垃圾桶了。”
净空没反驳，只是把石头挪到了窗台。那里摆着林砚养了三年的多肉，胖乎乎的叶片挤在一起，衬得那几粒石头愈发寒酸。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林砚趁他上班，把石头收进过抽屉深处，晚上就发现它们回到了窗台；她试过用漂亮的玻璃瓶装起来塞到书柜顶层，第二天准会在他的书桌上看见那个瓶子。
“你到底图什么？”争执爆发在一个雨夜，林砚看着他蹲在地上，把不小心碰掉的石头一粒粒捡起来，连滚到沙发底下的都要用手电筒照着去找，“这破石头能给你带来什么？”
净空的动作顿了顿，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忽然想起在赛里木湖的最后一个傍晚，他坐在湖滩上看日落，夕阳把湖水染成金红色，远处的雪山像镀了层金边。有个穿冲锋衣的老人坐在他旁边，说这湖是大西洋暖湿气流最后眷顾的地方，那些水汽翻山越岭来到这里，遇冷凝成湖泊，连湖边的石头都带着海的气息。
“你听。”他抓起一粒石头递给林砚，“把它贴在耳边。”
林砚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冰凉的石头贴上耳廓，起初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可渐渐地，仿佛真有细碎的声响钻进来，像风吹过湖面的涟漪，又像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海浪在轻轻呼吸。
“这是……”她愣住了。
“是大西洋的喘息。”净空的声音很轻，“我在湖边待了整整一下午，就听着这声音。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能把它带回来给你听就好了。”
林砚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她想起净空出发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正对着电脑赶项目方案，他在旁边收拾行李，问她想不想要新疆的特产。“什么都不用带，”她头也没抬，“早点回来就行。”
其实她不是不想要，只是觉得那些葡萄干、和田玉都太普通了，普通到承载不了她对他的牵挂。可她从没想过，他会带回来几粒石头，带着湖水的凉意，带着雪山的清冽，带着跨越了万水千山的思念。
“对不起。”她把石头放回窗台，声音有点哽咽，“我不该说它是破石头。”
净空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关系。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非要带它们回来，就是觉得，它们见过我见过的风景，听过我听过的声音，像个信物似的。”
那天晚上，林砚找出一个浅蓝色的玻璃罐，把那些石头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她在罐口系了条白色的丝带，然后把罐子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架子上，旁边是他们的婚纱照。
后来有朋友来家里做客，看到那个玻璃罐，都会好奇地问里面装的是什么。林砚总会笑着拿起罐子，把石头递到朋友耳边：“你听，这是大西洋的声音。”
而净空就坐在旁边，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来都不是用价值来衡量的，就像这几粒石头，它们或许不值钱，却装着一整个赛里木湖的春天，装着他对她，最沉默也最汹涌的爱意。
秋风起的时候，林砚把玻璃罐捧到阳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石头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想起净空说的那句话，这石头里有山水意境。可不是吗？那冰裂纹里藏着雪山的轮廓，那星点白痕是湖面上的浪花，而那隐约的声响，是整个大西洋跨越了千山万水，只为在他们耳边，轻轻说一句想念。
世界本来不缺少美好，缺的就是发现的眼睛，生活的美好存在于我们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