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20

           

                第二十章:往事不可追

        阿霞跌入幽暗的记忆之海,海浪怒吼翻滚,她似一片无根的浮萍,在海水里沉浮。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把她从海中推到黑黢黢的海岸边。

        天空暗黑,无星也无月。

        阿霞缓缓的睁开眼睛,发现四周空无一人,海滩上空也没有自由飞翔的海鸥啾啾的鸣叫,唯有自己孤苦伶仃的躺在焦黑的海滩上。她单薄的衣衫浸透海水,浑身湿漉漉的,全身冰凉,犹如刚从冰柜爬出来,寒蝉凄切。

        前方不远处,有一片若隐若现的光芒闪现。

        阿霞艰难的从海滩上爬起来,蹒跚着朝光亮的方向走去。她走近光亮一看,那是一道白色的门,非金非石,孤零零立在海滩上,发出亮光的正是门上的银把手。她用颤抖的手握住银把手往下压,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声音,门朝里打开。

        门里的世界,是一个飘雪的黄昏。她熟悉的世界。天空灰蒙蒙的,漫天飞扬的白雪,簌簌而下。她一脸诧异,抬脚跨了进去,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合上了。她扭过头来张望,海滩消失了。唯有满天飞雪。雪花落在青黛似的瓦片上,石头拱桥上,长条形的青石板上,仿佛泪人儿嚎啕大哭时流下的泪花。

        跨那道记忆之门,过阿霞回到了一九九三年冬天,年芳十七。

        那是阿霞被高一班主任老师宋伟业强暴后,她逃离家乡时的那个黄昏。

        阿霞身穿绿花布放寒假,邹巴巴的红色棉裤,提着一个褪色的红色背包,中邦的咖啡色雪地鞋踩在泥泞的柏油路上,冒雪前行。

        雪花飘飘,不断的落在阿霞头上、身上,她仿佛成了一只负重前行的白头翁。她费劲的走了很长的一段乡村公路,转向北上了一条宽敞的大件路,又步行了半小时,来到一个公交车站台。她焦急的等待到苏州的班车。就在天擦黑的时候,最后一辆到苏州的灰狗大巴车嘎吱一声停在站台旁。班车的车门缓缓开启,她跳上汽车。车门缓慢的合上。车上的旅客大部分都拴上安全带,低着头睡觉。

        “小鬼,上哪去?”

        “到苏州姑妈家去住几天。”

        “家里大人呢?”

        “爸爸打工去了。妈妈到外婆家,照顾生病的外婆生病去了。家里没人照顾我,妈妈给姑妈捎了信,我过去住几天。以前也常这样。”

      “读书怎么办?”

      “没去上学,初中毕业就没去了。”

        “补个半价票,自己到后面找位置坐下。”

        头戴一顶灰色的鸭舌帽,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大块头司机小心翼翼的盘问阿霞后,眼眸里的疑虑慢慢退去。

        阿霞抬出一套说辞,是她离家出走的路上匆匆想好的,虽然有漏洞,但是还是蒙混过关了。她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肥胖的女售货员一脸冷漠的拿着售票盒来到近前,打开盒盖,扯下车票。阿霞照着车票上的价格给了钱。两人都没有说话。售票员转身回到到驾驶室的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继续织毛衣。

        大巴车的车载收音机里次第播放着《山不转水转》、《爱情鸟》、《笑脸》、《向北方》、《昨夜下了一夜雨》。

        阿霞呆呆的望着车外,视线里,沿途的黑漆漆的田野、房屋、树木不断倒退。

        雪花簌簌而下。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车窗外不见一丝光亮。

        汽车行驶在风雪中,车头灯射出的光速刺破寂寥的浓浓的夜色。

        阿霞疲倦的蜷缩在座位上,慢慢的闭上眼睛,很快沉入昏沉的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窗外亮起了昏暗的灯光,透过窗玻璃照射进来。阿霞被灯光唤醒。她揉揉眼睛,注意到了道路两侧有了路灯,道路尽头是高高低低的楼房。她漠然的注视眼前陌生的世界,内心茫然无措。

        灰狗大巴车缓缓停在苏州东门汽车总站里。“到站了。”大块头司机提醒了一声,伸手摁了车门控制键,大巴车车门打开。大块头司机从驾驶室跳下,到车外吸烟去了。

        阿霞随着过道上的人流下了车,汇入车站拥挤的人群,随即出了车站,漫无目的沿着一条大街往前走。

        雪下得正紧。

        小巷里,横七竖八的电线上房屋的雨棚上,铺面外的广告牌上,无不是铺满雪花。

        街灯投下昏黄的光芒。

        路上的行人都撑着油纸伞,身上罩着又厚又臃肿的羽绒服,戴帽子的也把帽檐压得很低,更有甚者则是全副武装,口罩、手套、耳套齐上阵,仅仅露出焦虑的双眼,所有人,脚步匆匆。

        车道上,汽车不时的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汽车时而起步,时而停下,刹车尾灯不是亮起,像充满血丝的人眼。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犹如长了癞子似的,树叶稀稀落落的挂在枝头,令人伤感。她低着头穿街走巷,脚踩在满地的梧桐叶上,发出沙沙声。她犹如大海里的一粒沙子,毫不起眼。没有人注意她。她内心深处孤独的情愫滋生蔓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咬牙,不让丢人的眼泪落下。

        “我要坚强的活下去!”她在心里呐喊,“现在只有靠自己了,谁都别指望。”

        曾几何时,阿霞总盼着下雪。期盼一场浩浩荡荡的皑皑白雪,觉得一定是很美很浪漫的事。

        而今,雪夜里的阿霞,落魄他乡。鹅毛大雪大片大片的落在她的头上,满发皆白。除了内心的孤寂,还有瑟瑟发抖的严寒,真是双重折磨。

        小饭馆里不时的飘出一股子饭菜的香味,更是将阿霞搞得直咽口水。

        阿霞慢腾腾的往前走,肚子咕噜噜抗议着,脚也像灌满了铅块,越来越沉重,渐渐的举步维艰。

        前面的一条小巷传来锣鼓喧天的声音,空气里也弥漫着清油以及香料的香气,阿霞加快脚步,朝小巷走去。

        阿霞走进小巷,但见蜿蜒起伏,不能一眼望到尽头,婉约犹如淡淡的丁香花味道。

        小巷的尽头,人头攒动。锣鼓齐鸣,乐声平稳欢快。西装革履的客人一出现在楼下,花灯便旋转着引领金色的狮子欢舞,锣鼓的鼓点节奏加快,高亢激昂,让人振奋。在一位旗袍美少女的引领下,客人便笑呵呵的上二楼去了。

        阿霞抬眼一看,“穿堂巷88号”的金碧辉煌的建筑便呈现在眼前——狮子王大酒店。

        阿霞被大酒店气派的装修、热闹的狮舞、浓烈的香味震撼,竟然呆在当场。

        “嘿,你站那会干嘛呢?”身穿红色丝绸旗袍的美少女从酒店二楼上款款而下,“就是说你,小鬼头。还东张西望的。”

        “你在和我说话?”阿霞伸手指指自己的胸口,怯懦的问,“姐姐是说我吗?”

        “啊,就说你。我叫林小雅。叫我雅姐好了。你多大了?”旗袍女林小雅一脸和气,“瞧你那模样,是来酒楼应聘的吗?”

        “应聘?你说我?我…十六岁。啊…是的,我就是来找工作的。”阿霞脑袋转得飞快,“只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今天酒楼开张,迎宾就我一个。之前应聘的张娜竟然爽约了。瞧你那苗条身材和张娜差不多,除了脸上稍显稚嫩,勉勉强强还行吧。”林小雅上下左右打量阿霞,“兴许化化妆就蒙混过关了。”

        随后,林小雅叫来一服务员带阿霞上五楼宿舍,把迎宾的那套旗袍给阿霞穿上,随即略施淡妆,身高一米七零的她瞬间成了一个活脱脱的迎宾的小姐。她换下的绿花布防寒服、邹巴巴的红色棉裤、中邦的咖啡色雪地鞋,以及褪色的红色背部,一起扔在寝室的角落里。

        “欢迎光临。”阿霞一身绵柔的蓝色丝绸旗袍,旗袍的开叉开到了几近臀部,露出肉色丝袜包裹的大腿,黑色的中跟皮鞋使得她的臀部上翘,“狮子王大酒店欢迎你”绶带斜跨在身上。她换了装来到狮子王大酒店一楼,在林小雅的指点下,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涯。

                                    龙泉剑客

                          二O一九年十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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