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秋的盛宴悄然落幕。当我再次踏上那条熟悉的山路,发现山野已换了一副筋骨——不再是秋日那般丰腴温暖,而是披上了初冬特有的清瘦与澄澈。
青砖黛瓦旁那株柚子树,如今褪去了“揣满心事的行囊”。黄绿色的小果实已被人摘下,唯剩几片墨绿的叶子在枝头坚守,像遗落在时光里的信笺。
老墙上的南瓜藤彻底枯黄,蜷缩的叶脉如老人手背的青筋,却依然倔强地攀着墙缝。阳光斜斜地照过来,不再是秋日“滉滉漾漾”的暖,而是凝成一道清冽的白光,为斑驳的墙面镀上霜色。那群“见过世面”的鸡群,羽毛变得蓬松,踱步时在薄霜上印出竹叶般的爪痕,偶尔抬头望天,眼神里添了几分冬日的警觉。
菜园里,豆角架上的枯藤缠绕成写意的墨线,在风中发出细碎的脆响。当我蹲下身,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柔软的浅绿草尖,而是带着硬朗寒意的淡黄叶芒——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庄严的仪式?白鹭不再“闲闲掠过”,而是缩着脖子立于田埂,羽翼间沾着晶莹的霜粉。
小池的水面蒙着薄雾,芦苇的“青春年华”也已落幕,取而代之的花穗低垂着头,每一粒籽实都裹着微霜,像大地珍藏的琥珀,坠入皎白童话之中。
池畔老树的倒影比秋日更加清晰锐利。那些曾被比作“黄玛瑙”的树脂已然凝固,在寒气中愈发坚硬剔透。我试着像秋日那样伸手探水,指尖传来的沁凉让人倏然清醒——水中的“碧色人间”此刻化作一幅淡墨写意,连涟漪都慢了几分。
橘子树下不见护橘的孩童,铁门紧闭,唯剩几颗无人问津的果子在枝头风干,成了冬雀的食粮。松林里,松针铺成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比秋日更显松软。路灯杆上那截枯枝已被北风拂去,孤零零的灯罩兀自承接着初雪的前奏。最奇妙的是桂花香消散后,山野气息反而变得通透——腐草、湿土、冷霜混合成凛冽的芬芳,深吸一口,仿佛能尝到冰雪的预兆。
归途遇见几位晒暖的老人,不再聚众闲话,而是各自裹着棉袄坐在门槛上,安静得像墙角堆积的干柴。他们眯眼打量我们时,目光如冬阳般短暂温和,旋即又回到自己的沉思里。
当第一阵裹挟雪意的风掠过山岗,我听见自然在完成一场庄重的交接——秋的丰饶被敛入大地,冬的素雅正徐徐铺展。这清寂之美,恰似一幅留白的水墨画:所有的绚烂都已沉淀为底蕴,只待雪花落下,为万物题写新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