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想把二姨的故事写下来,是因为我想保留住那个时代的记忆。二姨的故事我是从老姨的口中得知的,老姨今年已经八十七岁了,想想她们年轻时的那个时代,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随着这一代老人的离去,她们那个时代也终将逝去。
以下内容就是我老姨讲给我听的。
姥姥总共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在这几个孩子里,命最苦的当属二姨了。
二姨十五六岁时,那个时候经常有部队从村子路过,如果谁家有未出嫁的女儿,就会被拉去配给部队的人。姥姥心里害怕啊,怕女儿被部队的人带走再也见不到女儿,急忙找媒人给二姨寻了个婆家。
当时男女双方结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全凭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仓促之中,二姨就嫁了出去。嫁过去之后才发现夫君长得尖嘴猴腮奇丑无比还驼背。
二姨是个美人坯子,是她们姐四个里长得最好看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长着瀑布一样的黑头发,杨柳细腰,头发垂下来能到腰间。这样一个美人,自然看不上长相难看的夫君。婚后的二姨心灰意冷,不吃不喝,终日以泪洗面。三天后,婆家终于捎信儿回来,让姥姥去接女儿,说二姨不吃不喝地天天哭,怕哭死在婆家不吉利。
姥姥是三寸金莲,走远路费劲,就央求家里的一个大伯哥去接。二姨管他叫大爷,这个大爷心地善良,一直没结婚,对二姨像对亲闺女一样。好心的大爷,牵着小毛驴,去婆家把二姨接了回来。
然而还未进家门,就听到了大舅妈的骂声,说什么"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总之就是不许二姨再进这个家门!大舅妈是个泼妇,对姥姥也不好,大舅还是个怕老婆的,也做不了主。没办法,这个大爷只能在外面的牛棚里铺上干草,跟可怜的侄女说,侄女啊,你先在这里将就一宿吧,明天大爷给你找住的地方啊!
第二天,大爷去求姥姥的一个干姐妹,让她先收留二姨几天,大爷说他去找学校,让二姨去学校上学,以后就可以吃住在学校。那时的学校是私塾,是要交钱才能上的。姥姥的干姐妹问大爷,你哪来的钱供孩子上学啊?大爷说,我去给学校打柴换学费,孩子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啊!于是二姨在大爷的帮助下去了学校。
二姨在学校里一边上学一边给老师做饭。学校里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她们几个轮流给老师做饭。二姨因为结婚的事情精神受到了刺激,性格变得内向,平日里也不爱说笑,经常一个人坐在那里掉眼泪。想想也是够可怜的,婆家不能回,娘家嫂子又不让进屋,心里得有多么地难过啊!
有一天,学校中午吃饺子,剩了一些,准备晚上给老师热了当晚饭。谁知道下午的时候一条狗溜进去了厨房,把橱柜里的饺子偷吃精光。
晚上做饭时,大家一看饺子没了,就赖二姨给偷吃了,二姨真的是委屈啊!死也不承认。二姨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见别人吃东西从来都不要,怎么可能去偷吃饺子呢?但老师和同学们不相信她的话,狠命地打她逼她承认。二姨急火攻心,病倒了。过了好多天学校才找到一个邻村的人捎信回家让姥姥去学校接孩子。
又是这个对二姨视同已出的大爷,再次牵着毛驴出发了。但这次看到的二姨和送来时已大不一样,眼睛直直的,话都不会说了。好不容易把她扶到毛驴背上,身子却虚弱得不能坐直,大爷只能用手托着二姨往回走。就这样,好几里的山路,大爷一直用手托着把二姨托回了家。
这次大舅妈开了恩,让二姨进了屋,大爷把二姨放在了炕上。姥姥听说二姨回来了,踮着小脚往回跑,来不及进屋趴在窗台上喊,二丫头,你咋了?二姨眼睛望着姥姥就是说不出话,眼泪却像河水一样汩汩流出。姥姥还在骂呢,这死丫头!成哑巴了咋的?怎么也不说个话啊!是啊,姥姥还不知道,她的二丫头真的成了哑巴了,真的不会说话了。老姨说当时管这个病叫“哑巴番”。
二姨得了这个“哑巴番”,回来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有眼睛会动,只有眼泪会流。二姨的头发特别的好,长长的,黑黑的,瀑布一样的头发从炕沿上垂下来,一直拖到了地上。二姨就这样睁着眼睛躺了两天,带着无限的委屈,无限的怨恨,我不知道那时的她是否还有对生活的眷恋,走了!
写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我没有见过可怜的二姨,没有见过二姨那美丽的容颜,没有见过二姨那瀑布一样的长发。可是我知道,我爱您,二姨!您如花一样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消逝在那个封建的时代里,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