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晚你喝多了，搂着我肩膀说，今后受了委屈，都特么攒着，跟我说，回来我给你揍丫的，咱特么怕啥啊！

我流着眼泪抬头看你，说，你喝多了。

你不听，还是咕咚咕咚往嘴里灌酒。

我抢下酒瓶，一巴掌打在你左脸上，你愣了一下，大哭起来。

我右手，火辣辣地疼。

再看你，你仍旧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灌酒，我安静地坐在你身旁稀里哗啦地流眼泪。

我知道，你也难过，从我住进家里以来，我们都没有分开过。

谢谢你能够在我最最黑暗的时光里出现，并愿意张开怀抱，给我温暖。

我一把抢过你攥在手里的酒瓶，也仰着头咕咚咕咚往脖子里灌，淡黄色的啤酒顺着脖颈流进心里。

喝完，一头扎在你胸口，嚎啕大哭。

02

我和二子认识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我一个人在市里念寄宿的中学，一到放假，就出门到处野，后来，不放假也到处野。慢慢就傍上了社会上的不良少年，抽烟喝酒打群架的技能，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

有次被朋友叫去约架，对方来了一群看起来段位也不低的汉子。二子，是对方老大的兄弟。

我尽量躲在我们这帮人的身后，却还是被二子看见了。二子嘲笑我们竟然带女孩来滥竽充数，真怂！我不躲了，一步一步走到二子面前，盯着他看，二子一阵不屑地冷笑，我抬手，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随后，双方便打了起来。

那场架，从我给二子的那一巴掌开始。

后来两边的人都伤得很惨，我脸上被打了巴掌，嘴角留着已经凝固的残血，和腥味。还有打出的腿伤，血顺着腿，流到了脚面。

那场架的最后，我们全部进了少管所，接受批评教育。

父母得知后，从外地赶回老家，我爸去接我的时候，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

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别再打架了，走，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一路沉默。

03

那件事以后，我便随父亲到外地去念书，父亲那句淡淡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尽管与以前的朋友都断了联系，但我依旧抽烟喝酒，依旧打架，依旧是坏学生，依旧想回到过去抽烟喝酒打群架的日子。

后来，我随随便便地参加了中考，考到了一个随随便便的成绩。

成绩出来的那天，我说，妈，我不要上学了。

我妈说，好。

脸上有郑重其事的表情，却意外地吐出一句淡淡的回应。

辍学没多久，我又打了架。我爸帮我拿钱平事儿的那天，仍是淡淡的那句，以后别再打架了，走，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还是一路沉默。

我开始感到不安，那天回家，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发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坐在地毯上，头靠着床沿，手边放着烟和火机。

午饭的时候，一家人一直没有说话。我突然放下碗筷，说了声，爸妈，对不起，我以后不打架了。我以为爸妈会开始数落我几句，然后让我继续吃饭。

意外的是，妈妈突然开口说，宝贝，是爸妈对不起你，我们不该只顾着做生意，不管你，请你原谅爸爸妈妈。

对，我一直都知道，我之所以变成坏孩子，就是因为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在我身边，可能是养我，难为他们了。

父亲真的开始给我安排学校的事情了，我也乖乖地等着回去上学。回学校的那天，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父亲开车送我去上学，本来不打算让母亲去的，可母亲执意要去。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后来父亲开口说，回学校好好上课，过去的事别怪我和你妈。听到这话，我看见坐在副驾驶的母亲抹了抹眼泪。

我认真地说，嗯，我知道。

这几个字，大概是我给父母说的最认真，也最真诚的是几个字了吧，但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对父母认真和真诚了。

04

像极了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雨下得急，视线模糊，路上出了严重的车祸，六辆车相撞。我只记得，窄小的空间里，父亲的头上流着血，歪在一旁，母亲的手搭在父亲的胳膊上，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而我，隐隐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安静地躺在医院里，头上裹着纱布，胳膊也是，左腿包着石膏，走廊上一阵盖过一阵的哭嚎声和匆匆的步履声。

我问进来的护士，父母怎么样了，护士勉强一笑，好好养伤，不要太难过。

云淡风轻的劝慰，背后是排山倒海的悲伤。那一刻，我忘了哭，脑子里满是恐惧。

可能是造化，也可能是缘分。也是这场车祸，我重新遇见了二子，在医院，他也在这场车祸里受了严重的伤。

见面的时候，一句好久不见之后，我们相视而笑。

他开始只是挂着胳膊来病房看我。后来，偷偷跑出去给我买水果和零食。再后来，他知道我父母在车祸中去世，知道我本来打算接着念书，知道我还仍记得打他的那一巴掌。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甚是奇妙，爱恨之外，还有，过来，给你拥抱。

05

我出院那天，二子来接我，自作主张，把我接去了他家住。叔叔阿姨听说我父母遭遇车祸，对我甚是同情。

回家的第一天，二子妈妈说，你愿意嫁给二子，你就是我的儿媳妇儿，不愿意嫁给二子，你就是我闺女，说完暖暖一笑，伸手抱住我，温柔地摸着我的头。

我和二子，相视而笑。我只看见二子红了眼眶，却没察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当时的一巴掌，没让二子记恨我，很多年后的现在，二子还愿意如此温暖我。

从那天开始，我管二子妈妈叫二妈。

06

二妈帮我找了学校，供我继续念书，学校离家比较近，上完课，我还是背着书包抱着书本回家，陪二爸二妈吃饭。

直到二妈为了让二子接手家里的生意，决定让二子出国学习，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分别，那么近，也那么远。

二子出国的那天，我和二爸二妈一起送他到机场。二爸说，你该是担当的时候了。二妈说，好好照顾自己，常给家里打电话。我说，别再打架了，不然流血都没人管你。二子深情地抱了二爸和二妈，却一边宠溺地笑，一边捏了我的脸。

开头的那一幕，发生在他出国的前一晚。

07

7个小时的时差，让他开始收敛，开始好好念书，也开始疏于关心我。我开始实习，开始离开家，也开始习惯没有他陪的日子。

世界这么温暖，也这么善良，你这么宽厚，也这么让我难忘。

感谢自己曾经叛逆，也曾经遇见你。

愿有一天，你推着行李款款归来，你唯一的变化，是学会了穿西装系领带。

而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