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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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今年八月,骄阳似火的某一天。

深圳早上九点的太阳,带着黏糊糊的炎热温度。我经过家旁边的小区。眼睛眯成一条缝,太阳辣着眼睛,我昏昏,还有一些麻木。

小区的路原本狭小,又经不住被停靠的车占了一半的路。路只供小区的车出入,时逢周末,车并不见多,但多有拐弯,躲闪也需专注。

我睁大了眼睛想横过马路时,无意间看到了她。

一张轮椅里坐着她,在小区的马路中央,摇摆着轮子,找不到方向地旋转原地。身边没有任何人,幸好也没有过往的车。

我诧异不已,东张西望一下,确认了自己的安全后,紧走了两步,几乎是迎着她的目光,靠近了她。

来不及细听她嘴里的咿呀一一,赶紧把她推到路旁,才蹲下来细细看清楚了她。

她的年龄跟我母亲一般大---如果她还在世的话,身型宽胖,花白的短发,着单薄花短袖。她的手臂像刨过晒过后松软无比的土地,但缺少了温暖,冰冰的,冬天寒冷的冰压也不过如此吧---哦!才留意到,她的手把我的手紧紧地攥着。

有一些害怕在里面,我懂,就像我的奶奶,失忆之前握紧我的手。

我的目光跟她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到我奶奶眼睛里一摸一样的期待。

我立刻明白了,这是一个糊涂了的老人。专业叫阿尔茨海默病,又叫老年性痴呆。我奶奶去世前就是一期的痴呆,症状就是一时糊涂一时清醒。一天比一天沉默,或是反复发问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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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老年痴呆的人,脑子里就像被关上了一扇扇门窗,最后脑子后陷入一片黑暗,掉入记忆的漏洞里,这个时候,老人是非常害怕不安的。

想起这,一些泪花溢出了我的眼睛,模糊了老人眼里的惶恐。

我说:“老奶奶,不怕,让我来帮助您!您怎么在这啊?”

老奶奶答非所问:“我要回家,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心疼!

“那,您能说出家在哪吗?”

“XXX家园”

“奶奶,您不要急,这里就是XXX家园,您并没有走远。放心啊!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您家在几栋几号?记得吗?”

“我没记得,但我记得家门口的样子,你推奶奶找找看,奶奶的家门口有一条笔直的路,只要走到那,我就能回家了”

小区比较大,出入口有好几个,前后左右都有笔直的道路,我一时想不起应该往哪个方向找,觉得小区的保安或许知道些情况,或者实在不行就查找监控。就推着她往最近的保安亭走去。

也许是身边有了人,老人的心平复了好多,心智也回来了一些。看到我手上拎着的大袋子,在推车的过程中左摇右晃的,一定要我把袋子给她抱在怀里,减轻我的负担。

我考虑到,毕竟小区汽车减速带和小坡道不好推,加上我也不太熟练推轮椅,更加希望她的手能稳稳地扶着把手才安心些。所以客气地说不用了。

她说:“放心,奶奶坐在轮椅上,袋子里就是有金银财宝,奶奶也抢不走。”

就这一句话,我知道她现在亦或曾经,是那么的明白事理!时间啊!你带走太多了! 在去保安亭的路上,老人说:前些年老头过世了,孩子上班忙,请了保姆照顾她。她不喜欢保姆照顾,对孩子说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孩子们没听她的。

“你说,老头子撇下我,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似问非问,我一时语塞,也完全无话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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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的事,无解。

那么多的告别,无奈。

如此心痛的事,无人能解啊!

如此想比,我更希望此时的她遗忘得更彻底,痴呆得更单纯。记忆漏洞里的悲伤越少越好啊!

可是,有多少的事情能如你所愿,又失你所愿啊!

就是这样的无奈,明明家就在不远处,她就是找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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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保安亭后问了保安,保安说没见过这位老太太。这又引起了她的恐慌,急得直嚷嚷:哎呀,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几欲垂泪,我只好极力安抚!推着她,又兜到了另一个门口。接连找了三个路口,才找到了她熟悉的家门口。

正巧,她的儿子下楼准备找她,就在楼下相遇了。老人看见了儿子,眼泪马上滚了下来,他儿子轻轻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背过身,听到他们说谢谢的声音,胡乱在身后摇了摇手,嘴里说不出再见。

年幼的时候,迷路了,爸爸妈妈会抱你回来。 年轻的时候,你不会迷路,只是不想回家。 年老的时候,她迷路了,你要记得找她回家。

我被八月的阳光晒得泪眼迷蒙。

一张轮椅、一个老人、一种惶恐、一脸泪眼带出了一个渴望。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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