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3年，老舍完成了他众多小说中的一部不起眼的短篇小说《不成问题的问题》，他肯定没有想到七十年后这部小说会被搬上大屏幕，而且影片会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以及台湾电影金马奖等诸多电影节上屡屡获奖；

1966年8月24日，老舍自沉入北京太平湖。也许就像这部小说中的名字一样，未来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个问题，所以他选择了自杀。我想他那时其实已经知道了，自己当年所写的那部《不成问题的问题》的小说中所揭示的的问题，未来的人民依然还会面对。

二

假如现在正处于战争年代，市面上各类生活物质紧缺，但是后方有一个世外桃源的地方，适合种植各类青菜、水果以及鸡鸭猪羊等生活物资，而且此地距交通要道近在咫尺，货物运输非常方便，假设让你在此处投资这样一个农场项目，你觉得是会赚钱还是会亏钱？

我想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个项目，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赚钱的投资项目。

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就讲述了这么一个风水宝地——树华农场，不过可惜的是，这个项目已经连续三年都在亏损，你是不是大失眼镜？是的，就这样的一个好地方好项目，居然连续三年都无法盈利！而且通过电影我们还可以知道，这个项目将会一直亏损，一直亏到破产解散为止。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企业管理不善。

从现代企业的角度来看，树华农场有股东如佟老板、许老板，有职业经理人如老农场主任丁务源和新农场主任尤大兴，有员工。股东出资成立公司，聘请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职业经理人负责管理员工并对股东负责，这其实就是一个非常合乎现代管理标准的现代化企业。但是这样的企业始终无法盈利，关键问题就出在这个职业经理人­——丁务源主任身上。

丁务源主任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从企业内部管理的角度上来说，他是一个严重不合格的职业经理人。他任人唯亲，农场里安排的全是自己亲戚或熟人；企业管理松散，员工想上班就上班想打牌就打牌，而且主任还在上班时间亲自参与员工牌局；员工监守自盗，他不但不予制止，而且还暗自鼓励。种种迹象表明，丁务源主任就是一个完全不懂管理和业务的职业经理人。

但是他在人情世故上面却又是一把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手。对上，任何一个股东都会源源不断的收到他送来的农场的好鸡好鸭、鲜鱼嫩肉、水果鲜花；任何一个股东家里有红白喜事，他也总是忙前忙后；谁遇到了麻烦，他不但主动挑担为之调解，而且总是能处理妥当令人满意；对下，他赶走旧员工安排自己的亲戚和熟人；员工上班时间打牌他与民同乐绝不惩罚；员工监守自盗后主动向他上交钱他也坚决不收。

上上下下的关系他都处理的稳稳当当。对于他来说，做人胜于做事，一切问题都只是“人事问题”，只要把关系处理好，一切都没有“问题”。

也许你会说，换一个懂管理的人来不就可以解决农场亏损的问题了吗？

可是，谁扯得下“面子”来撤掉丁务源主任呢？没有一个股东愿意这么做，这太不合乎中国人 “做人”的情理了，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会做人的一个人，这么一个给了大家家庭不知道多少帮助的人，你怎么好意思忍心换掉他？要不是因为一件突发事件的发生，谁都不会主动撤掉这位旧主任换上新主任的。

新来的主任叫尤大兴，毕业于美国专业是园林，属于实干技术型的人物。来后的第一天就要开始办公，第二天他就重新制定了农场管理制度，合理分配工人相关工作，对不能胜任的工人坚决予以辞退，杜绝一切监守自盗的行为，同时利用晚上时间传授工人业务知识，开辟园艺室让工人有正常娱乐，并承诺工人三个月后一律加薪。

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大刀阔斧行为的人才是真正懂企业管理的一把好手？

可是也许还没有三个月，这位新来的尤大兴主任，办公室的凳子屁股还没有坐热——当然也不会坐热，因为他每天都在农场里面待着——就被迫含着眼泪辞职而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这位尤大主任，虽然空有一身本事，但是在中国，他却独独缺少另外一项本领，那就是如丁务源般擅长人情世故的圆滑。偏偏这圆滑在我们尤大主任的眼中，只是一件令人“痛恨的虚伪和无聊”。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件令人“痛恨的虚伪和无聊”却可以让他这样能干的人立马滚蛋，不能干的人照样升官。

于是，我们的丁务源主任再次登台，再次将农场恢复了原貌，他将在主任的这个位置上永远做下去——直到我说过的农场破产解散为止。

三

你是不是觉得老舍在1943年这个距离我们已经70多年所写的小说中的故事非常熟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的，这样的故事今天依然发生在我们周围。

让我们在此再次假设一下。

假如有一段公路的所有权是属于你的，你可以在公路的两头设置关卡，规定凡是从这条公路上经过的车辆必须向你缴费才能通过，你是不是连睡觉都会笑醒？因为这个赚钱太他妈的容易了，容易的比拦路抢劫还没有技术含量。

如果我说这样的企业年年都在亏损，你会不会发疯或者说我在抽风？

但这是真的。

根据《全国收费公路统计公报》显示，2013年度，我国高速公路亏损618亿元；2014年度，高速公路收支缺口1359.6亿元；2015年度，高速公路亏损1331.2亿元；2016年度，高速公路收支缺口4143.3亿元。

我希望你看见这些数据后没有发疯。

四

毕竟，历史有时候是一种重复。

其实早在1943年老舍所处的时代之前，在我们的神州大地上就已经发生过这样类似神奇的故事。

比如清代的海关。

这是一个和高速公路一样，完全是躺着赚钱富得流油的机构。

我们以广州海关为例，广州海关在洋人赫德主管之前每年的管理费用只有不足1.8万两，而粤海关每年上报的税费额是多少呢？1830～1831年是146万两，1831～1832年是153万两，你这样一比较就知道这样的机构是多么赚钱了！

但是即使是这样，富裕的海关也可以达到亏空的地步。道光年间，担任浒墅关监督的延隆落下了20.9万两的亏空，担任淮安关监督的中祥落下了25.1万两的亏空。

原因无他，丁务源而已。

首先海关的主管大臣一般都是皇帝的亲信，这些亲信大部分甚至是大字不识的包衣，这些包衣上任以后所任用的全是自己带去的家人亲戚，这些家人亲戚那就更是一字不识的普通人了，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管理的好海关这种毕竟还是需要一定技术含量的机构呢？

其次这些包衣等人主管海关后，除每年的收税一部分进入皇帝的内务府以支付各类日常开销外，其余的就是孝敬了各位皇亲国戚和上级主管，最后的税款以及私自订立的各类收费则是中饱私囊，肥了自己和自己人。

你说，这样的海关又怎么能不亏空呢？

五

你也许会问：难道我们就永远没有办法扭转这种局面吗？就永远处于历史的循环之中吗？

答案当然是：有！

我们还是以清朝为例，你知道清朝所办的企业中最高效最廉洁员工福利又最好的是哪一家吗？

我告诉你：海关就是其中一家！

对的，你没看错，清朝政府所办企业中最高效率最为廉洁有最好人事制度员工福利最好的就有海关！

但是我说的这个海关，不是前面说的由皇帝亲信管理的海关，而是由当时的英国人赫德管理下的海关。

1863年，赫德被中国政府委任为总税务司，开始了对长达半个世纪对中国海关的管理。在他的管理下，中国海关实行了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实行了新的会计制度和审计制度，进行了人事制度改革，基本杜绝了贪污腐败现象。在他上任期间，中国海关每年上缴税收总额年年增长，不但极大的缓解了清政府的财政窘境，而且使濒死的清政府又苟延了几十年的寿命。

所以通过历史你其实可以看到，这种企业弊病我们是完全有能力更除的。

六

所谓的问题，

不是我们能不能解决的问题，

而是我们愿不愿意解决的问题，

只要痛下决心丢掉“面子”，坚决执行夯实“里子”，

所谓的问题才真的不过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