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父天涯

1

夜幕下的立交桥上,一群挥舞着砍刀,肩膀上刺着纹身的地痞,满脸杀气地追着周强,为首的匪徒嘴里喊着:“别让他跑了,弄死他!”

一道强光打在周强的脸上,打着发蜡的头发此时浸透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他紧抿着嘴巴,迈开双脚狂奔,可是身后的一群人还是没甩掉。周强突然止步,抓住桥栏杆,飞身上去。

“抓住他!”

怒吼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如影随形。他俯身朝下看了一眼,目测离公交车顶至少有十几米高,小腿肚不自觉地抖动着,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跳啊!你他妈的,快点儿跳啊!”

导演在公交车附近冲他挥手,嘴里继续骂骂咧咧:“混蛋!都特么的陪着你拍了五遍了!干不干了?不敢跳换人!”

周强一听大鼻子导演说要换人,感觉周身的血往头上涌,脸色瞬间涨得紫红。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还得靠它活下去,还要攒钱寄回老家给奶奶看病。

周强情急之下,一咬牙,朝着公交车顶,纵身飞下。他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身体像一块石头极速下坠,终于,“咚”地一声,周强双脚落在公交车顶。然而终究身形不稳,还是从光滑的车顶掉落下来。

“好!这姿势完美!”导演高声赞叹着鼓掌,又侧身和演员击掌庆贺,“好啦,终于可以收工了!”

周强掉下去的时候,滚落在路牙石上,脑门“砰”地一声磕在上面。他的眼睛直直的瞪着灯火辉煌的夜空,仿佛时间静止了,周围的一切喧嚣都远去。

为什么这么静?难道我死了吗?周强眼角滚出热辣辣的泪。“我不能死!我答应了妈妈,一定要找到父亲,一定要带他回家!”周强意念流转,费力挣扎着,吐了两口气,喉咙里不自主地发出“呃呃”的声响。

“强哥!你没事儿吧?你不要死啊!” 夏晓云还穿着丫鬟的衣服,急切地从阴影处跑过来,带着哭腔紧张地问。她半跪在他的身边,哆嗦着两手伸出去,准备拉他起来。

“不要碰他!”道具师恶狠狠地阻止了她,又对周强说:“你先动一动胳膊腿,看看怎么样?”

周强吸了两口气,又动了动四肢,并无大碍,只是脑袋还有点失控般的眩晕和疼痛。道具师走过来,俯身扫了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这是落地的动作有误,多练练就好。你再躺几分钟,没事儿就可以走人了。”

夏晓云听道具师的话,将信将疑,又看到地上的周强呼吸慢慢恢复了正常,神情放松了几分。人是她介绍过来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将来回到村里不被人骂死?再说,周强不仅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更是她童年里的保护神和偶像。现在,更是她在金溪市的唯一老乡。

在夏晓云的出租屋,周强吃了晓云煮的鸡蛋面,脸上的气色又回来了。他起身把口袋里剧组给的1000元钱,塞进沙发边自己的大背包里。

按说,一组镜头只需要500 ,但是剧组还是算有点良心,昨天多给了500,为的是让他去做个CT检查一下。这让周强坚定了信心,跟着剧组好好干,一边攒钱一边寻找父亲。

但是,住下来是个麻烦事儿,这房子就是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地方实在是小得可怜。睡沙发他不怕,天桥底下都睡过,可是,一个大老爷们,跟一个女孩子共处一室,这也太那个尴尬了吧。

周强打定主意,对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的夏晓云说:“晓云,等我攒够钱,下个星期就搬走。”

“咋啦?又说这话,你嫌沙发不舒服,你睡床嘛,不要再提搬走的话题!”

夏晓云抓住毛巾的手,停在头上,拧着弯弯的眉毛气咻咻朝他身边走过来,却又用软绵绵的乡音说:“强哥,你走了我害怕嘛!俺一个女孩子,晚上下班的时候害怕!”

夏晓云有些娇憨,清秀小巧的脸上飞起两片红云,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

周强心想,晓云真是整容似的长大。和从小那个爱哭爱流鼻涕的黄毛丫头 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了。

“别傻愣着!”夏晓云噗嗤一笑,把手里的毛巾扔到他身上,“去洗洗睡吧,哎吆喂,困死我了!”

周强接住,放在桌角,红着脸说:“我,我带了毛巾。”

夏晓云看着周强朝浴室走,打着哈欠朝自己的卧室里走去。周强的到来,给她的“横飘”生活增添了一抹绚丽的亮色。至少,好几天没有再做噩梦。

2

周强洗好澡出来,见折叠沙发已经变成了一张床,上面整整齐齐铺上了松软的被子。毫无疑问,是夏晓云为他整理的。周强感激地望了一眼夏晓云的房门,钻进被子里,疲倦地闭上眼睛,又累又乏,很快进入梦乡。

梦,把他带到五年前的老屋。

屋外,彻骨的冷风从荒芜的田野呜呜悲鸣,携着枣子大的冰雹,捶打着残破的门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屋里,周强蹲在他妈妈的病床边。妈妈浮肿的肚子,和纤细的四肢不成比例,像一个变形的玩偶。出院时,医生私底下说告诉周强,没办法了,肺癌晚期,经没有治疗的必要。

这个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瘦小女人,一扫之前精神病人的迷茫,眼睛里像有一簇火苗在燃烧,带着狂热和希冀:“儿啊!一定找到你爸,带他回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替我问问他,为什么要抛妻弃子?”

周强握住妈妈嶙峋的手指,只是点头不语。他对父亲周天庆没有任何印象,父亲离家时,他还是三岁不到的孩子。等他五六岁略懂人事,听到的是小伙伴的嘲弄:“你没有爸爸。“

“你爸爸死在外面了。”

“你爸爸再也回不了家了。”

每当和小伙伴打一架之后,他总是忍不住跑回家,嚎啕大哭着扑进妈妈怀里,再引来妈妈的一阵悲泣。

别人家的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孩子的保护伞,周强只有奶奶和妈妈,一家三口住在破房子里,夏天屋外大雨屋里小雨,冬天冷得像冰窖。妈妈的精神病时好时坏,田里的庄稼全靠奶奶和大伯父一家帮衬着,才算没有荒芜掉。周强恨透了那个无声无息消失的父亲。

他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不回家?

见他不说话,只是眼神虚空地看着窗外,妈妈心头一急,反手抓住周强的手,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呻吟声在小屋里回荡。她用哀怨的眼神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无声地流出两行清泪,她在等着他的保证,等着他的承诺。她记不清多少次黑夜,听到老公的声音在后坡呼喊,她发疯地往外跑,被婆婆和儿子拖拽回家。他们都说她得了臆想症,根本没有什么声音。

“强子,快答应你妈妈呀!”奶奶老泪纵横地捶着他的脊背,“快答应啊,找你爸爸回家啊!他就是瞎了,瘸了,都要带回来啊!”

奶奶见周强不为所动,扑倒在床边,自顾自哭骂:“我的儿啊,你在哪儿?你这狠心的,烂了良心的儿啊!回来吧!老天爷啊,你可保佑我苦命的儿啊!”

周强看着奶奶满头蓬乱的白发,像窗外的飘雪那般刺目,听着她歇斯底里般的胡言乱语,不由得攥紧拳头,指节惨白。

难过吗?不,他不难过,只是心疼从小把他带大的奶奶。奶奶的悲伤和妈妈的不幸,无疑是消失的父亲造成的。如果父亲此时出现在他跟前,他会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把一老一小都丢给一个弱女子,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事儿吗?

周强咬得牙关咯咯响,干裂的嘴唇颤了颤,瞪着两眼的红血丝,一字一顿地狠狠说:“都别说啦!我一定会去找他!”

妈妈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合上双眼,眼角轻轻涌出一滴泪,慢慢朝她苍白如纸的耳边滑过。妈妈走了,带着遗恨,留给周强一个艰巨的任务。

要知道,父亲推销药材,足迹遍及全国各大城市,那时候还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有时候一走就是几个月,家里人哪里知道他去了何处呢?时间过去了20多年,仅凭着几张爸爸年轻时的照片,这几乎就是大海捞针。

3

早上,周强打扫好客厅,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夏晓云从卧室出来了,她还穿着睡衣,浓密的头发斜斜的披在右肩膀上,遮住了半个脸。

“强哥,我要回老家一趟。” 夏晓云坐进单人沙发里。

周强听她声音沙哑,感觉不似往常,抬头一看,只见夏晓云小脸苍白如纸,布满血丝的眼里正滚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她双臂交叉着,抱着自己消瘦的肩膀,窝在沙发里,缩成一小团,仿佛十年前那个受人欺负的小女孩那般楚楚可怜。

“嗯?怎么啦,突然想回去?这边儿的活儿还挺多的呀!”周强大感意外。

“我爸的病,估计这次严重了,监狱今早打电话来,让去接人,说撑不了多久,让保外就医。”夏晓云哽咽着说。

夏家的事情,周强自然知道的。

夏晓云之父夏谷满因为杀害了邻居周建民,在二十多年前被关进打牢。这件事发生时,夏晓云还没有出生,母亲生下她后三个月就不辞而别,是爷爷奶奶把她抚养长大。

夏晓云顶着杀人犯的女儿之名,在村里受尽白眼,只有大她三岁的周强还愿意带着她玩。一个父亲坐了牢,一个父亲没了影儿,大概是同命相怜,从小学到处在初中,在夏晓云被人欺负时,周强总是舍身护着她;而夏晓云总是把奶奶给她的煮鸡蛋,偷偷分给就住在屋后的周强,可怜兮兮地说:“强哥,我不喜欢吃蛋白,帮我吃了吧!”

自小,周强就拿夏晓云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所以,周强此时看到夏晓云无助的样子,思前想后中沉默了十几秒,然后对夏晓云说道:“我,陪你回去一趟!”

夏晓云似乎早就等这句话,她擦擦眼泪,从沙发里跳下来说:“我现在就买车票,我们马上就走。”

因为都是临时演员,大多时间是群众演员,也无需请假,二人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直奔火车站。靠近火车站的地方,一辆玛莎拉蒂和一辆越野撞在一起,现场惨烈,占据了两个车道。半个多小时,公交车才缓慢地通过了拥堵路段,把夏晓云心急如焚。下了公交,一路小跑,终于在火车开动前,二人冲进火车。踏上了北去的旅程。

傍晚抵达站台,一下车,两人按照狱警发来的地址,赶到了医院。

病室门口,两个身材高大的狱警核实了两人的身份,便放他们进入病房。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一床一桌一椅。一个面色青黄的,胡须和头发皆是白的老人,气息奄奄躺在被子里。他闭着眼,呼吸微弱,半张着嘴,干裂的嘴唇上的死皮像鱼鳞一般支棱着。他的身躯只从薄薄的被子隆起一点儿,像一个弱小的孩子。可是他的脸,却像是充满了水,明晃晃发亮。两个大眼袋肿胀得如同鸽子蛋那般大小,青黑色的两团附在眼下。

细细算来,夏晓云已经有五年没见过父亲。五年前,他也不过刚满40岁,隔着玻璃窗,看上去只是精神状态差了点儿,和同龄人相比,略微老了一些而已。况且,短短的半小时,父亲又不善言谈,大半是难堪的沉默。

夏晓云和父亲的交集屈指可数,对于父亲感情谈不上很深厚,想起时带着屈辱,又怜又恨,遗忘了的时候,那就全当没有过爹。

可是,血脉亲情是割舍不了的。看到父亲如街头肮脏畏缩的流浪汉,夏晓云不由震惊地后退一步,如果不是下巴上的那颗黑痣,她几乎认不出眼前病入膏肓的那人就是父亲。

“回家!我要回家!”病人大概感受到有人靠近,转过脸来,睁开眼睛,一只手从床边抬起来,在空中胡乱抓,仿佛像抓住什么。

他的指甲很长,藏满黑乎乎的污垢,夏晓芸又惧又厌,皱皱眉,后退一步。她想,人啊,真不公平,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公主,她夏晓云一出生就是劳改犯的女儿。

“118,你老实点儿!”狱警听到动静,进屋厉声训斥,“你女儿来了,有什么话快说。”

在监狱里,夏谷满是没有名字的,只有这个数字为代号。

夏谷满浑身一哆嗦,旋即身体僵硬地像一条死鱼。两行浊泪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下。

“晓云,晓云,真的是你吗?”夏满谷涕泪交加,想坐起来,却没成功。

夏晓云心中一恸,不由得上前一步,坐在床边,握住父亲粗糙的双手,一阵哽咽:“爸爸,是我,我来接你回家。”

夏谷满这双原本应该保护女儿的手,却在监狱劳改犯的生活一复一日地忙碌中,变成僵硬如铁,皮肤上沉淀着板栗色的瘢痕,那都是打石头留下的印记。

现在这只手因失去血色和温度,变得像一块冰那么冷。

“闺女,我没杀人!没杀人!他们打我,往死里整,给我报仇啊!”夏满谷反握住夏晓云,让她靠近自己。

狱警握着警棍,敲了敲床头,训斥道:“118,你又胡言乱语了吧!想吃点啥,就给你闺女说,别说那些没用的!”

4

医生说肺癌已经转移到大脑,夏谷满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骂人。两天后,不言不语,彻底陷入昏迷。

拖了一个星期以后,夏谷满顶着杀人嫌疑犯的名头,寂然离世。

他留给夏晓云的只有是自己的一把骨灰和杀人犯之女的帽子。

回乡的中巴车上,周强看夏晓云抱着骨灰和父亲的遗物睡着了。她面色苍白,眼睑下是两团褐色暗影。连日来地伤心和疲劳让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在坑坑洼洼的乡路上,车身颠簸的厉害,周强轻轻把夏晓云揽在自己的肩上。夏晓云又累又悲,连日来的奔波,让她瘦了一圈。

手机震动了一下,周强一看,剧组的李经理打开的。他怕吵醒夏晓云,把电话挂断,恢复了短信:正忙,稍后回复。

“尽快,有急事!”李经理很快回复。

半个多小时,车子经过村道,周强和夏晓云跳下车来。村庄还是一年前那样破败和荒凉,仿佛被现代化的文明遗忘了。

夏晓云远远地看到她奶奶垂着头在院门口晒太阳。奶奶眼神不好,等夏晓云走近,大狗黑子叫着扑上来,奶奶才睁开昏花的老眼,试探性地问:“是晓云吗?”

“是我。奶奶,我带爸爸回来了!”夏晓云搂着奶奶的肩膀,忍不住放声痛哭。

奶奶皱纹舒展,唤道:“阿满,我的满满呢,在哪儿?”

夏晓云双泪长流,把骨灰盒塞到奶奶手里。奶奶捧着 手里的木头盒子,把眼睛凑近了。她双手抖个不停,脸却是石头刻成的一般木然,过了十来秒,奶奶忽然厉声骂道:“云丫头,你这该死的东西,你骗我!这不是我的阿满!”

奶奶骂完,浑身颤抖不停,眼看就要倒地,周强抢上去接住,把她抱进屋里,在床上放平。夏晓云见奶奶这么伤心,十分后悔告诉她真相。

奶奶放声大哭一阵之后,抹泪问:“晓云,你爸爸他被枪毙了吗?他是个冤死鬼啊,你可知道!”

“不是,他生病死的。”

奶奶很不满夏晓云的说法,执拗地说:“你爸爸他就是被人害死的。他那么胆小怕事的孩子,怎么能敢杀人呢?。我们家被邻居霸占了宅基地两尺,他都不敢去闹,怎么敢杀人?一定是有人逼他,折磨他,不然他才四十多岁,怎么就死了呢!”

夏晓云低头不语。

关于父亲的案件,夏晓云在回来之前,去找过父亲的律师。案宗内容显示,当年父亲被判刑的依据是一截木头。邻居周建民死在自家门口,被一根木柴棒击中后脑。在夏晓云家的大门前有很多根这样的木柴,其中一根沾有死者的血迹,上面提取到夏谷满的指纹。

“我家的东西上,有我爸的指纹不正常吗?也许是他之前干活时留下的,别人捡了去当凶器。“夏晓云说。

“可是,上面没留下别人的指纹,而且,你爸爸承认了。”律师说,“况且,他也有作案动机。”

两家一墙之隔,原本就有过节,加上物证,和口供,夏谷满的案子历经了两年结案,被判了个无期徒刑。有没有刑讯逼供,现在都没有证据,尤其是父亲后来疯疯癫癫,谁也不知道高墙内发生了什么。

知子莫若母,晓云奶奶怎么不肯接受儿子是杀人犯,更不愿相信儿子就这样死了。当天夜里,晓云起床后,找不到奶奶,在厕所的棚子下,发现奶奶挂在低矮的横梁上,身体已经发凉。

夏晓云三天内失去了父亲和奶奶,整个人都不好了。周强出面安排好简单的葬礼,把自己的奶奶委托给大伯和姑姑,带着夏晓云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5.

周强回到金溪市,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空下着细雨,出租车先送了夏晓云回出租屋,周强直奔李经理的住处。

李经理把周强让进了门,笑道:“你小子有福了!有个大人物看上你,当然也有个大任务需要你配合,事成之后,这个数回报!”

周强看他两个十指交叉,疑惑问:“十万?”

李经理点点头,说:“嗯,就看你表演功底了!”

“这么多!让我干啥?”周强想,只要不是卖命,绝对行。回一趟老家,积蓄花了个一干二净,夏晓云更是连奶奶给她的戒指都卖了。

“我们金溪市房地产商赵天阔的孙子赵一惟,一个星期前,在市区遇到车祸,现在人昏迷不醒,估计是植物人了。”

周强见李经理说不到点子上,插话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跟你有关系!”李经理说完,压低声音,又神秘地说,“她妈妈让手下助理找到我,想找一个人可以代替赵一惟去澳大利亚管理那边的产业。当然,他妈妈赵宝珍也不是简单地人物,是经营珠宝生意的女强人。她从一堆照片中发现,你是顶替者的最佳人选。”

“冒名顶替?”周强大为意外。

李经理满脸堆笑地说:“怎么样?开心吧。这叫老天赏饭吃,你看看,那倒霉小子和你八分像呢。”

李经理站起身,从楠木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周强接过来,一一打开。可别说,两个人的都是浓眉大眼,高挺鼻子,身高体阔,标准的俊朗帅哥,只是周强瘦了一些。

“怎么样?接受的话,现在可以预付给你1万现金。不过,这事情需要保密,也就是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周强。所有你认识的人都必须断绝联系,马上派人给你送到一个滨海别墅,接受学习和训练。”

“还要学习,训练?”

“那当然。你得了解他认识的人,比如他的所有亲戚,朋友及同学甚至对手;他会做的事情,比如,射击,骑马,高尔夫球-----。当然,还有他的小动作,表情,气质,谈吐。你以为很容易吗?比演员要求高多了。”

周强一听,面有难色,忙说:“我,我行吗?”

李经理把一沓崭新地百元大钞,排在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强。

“行吧。”周强想了想说,“我先打个电话。”

没办法,人穷志短。他得需要经费,才能去更多的地方寻找父亲。奶奶身体越来越糟,能不能撑到父亲回来,也是未知数。

“千万不可泄密啊,否则后果自负!”李经理一再叮咛。

周强的电话自然是打给夏晓云。他说自己海南的朋友有事情,需要他去一段时间。夏晓云虽觉得有些突然,舍不得周强离开,也没道理阻止,毕竟周强对她一直是若离若即的距离。

周强挂了电话,只见一辆奔驰无声无息地靠近他停下。车窗打开,副驾驶上一个一身黑衣,带着墨镜的中年男子对周强说:“一惟少爷,我们走吧!”

“我?” 周强指着自己,只说了一个字,旋即明白了,自己要马上进入角色。

进了车子,男子回头对周强说:“我是赵一惟的助理,他们都叫我魏叔。”

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拐进一座豪华别墅时,已经是10点多。

倦意沉沉的周强被带到三楼的主卧。魏叔说:“屋里都是为你准备好的东西,请随便用。不合适随时电话给我。”魏叔说完,递给周强一部新款的苹果手机。

这是一间足有50平米的海景房,透过玻璃,能看见海浪 在月光下卷向海滩,却听不到那波涛声,隔音效果想来极好。一张欧式高背沙发床,整整齐齐地铺着洁白的鸭绒被。地上咖啡色的天鹅绒地毯,厚厚的一层,周强踩来踩去,感觉头重脚轻,像踩在云朵里。靠卫生间的东墙是一整排灰色衣柜,周强一一打开,悬挂的都是崭新的男士衣服,风衣,大衣,夹克衫,西服,运动服,面料挺括,做工精细,周强看看英文吊牌,竟一个单词都不认识。拉开隐藏的抽屉,是一套套雅致柔软的内衣内裤及袜子。

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料定了自己一定会答应下来。躺在法式浴缸里泡澡时,周强暗自笑笑,也算自我解嘲。一个穷小子有机会平步青云,谁会拒绝呢?可是,世上有免费的午餐吗?

接下来的一个月,周强暗暗叫苦。每天学习18个小时,这对初中毕业的周强,是个很大的挑战。骑马射箭高尔夫球跳舞,那都不是事儿;模仿赵一惟的言谈举止,辨认他的关系人,这都没问题,可是让周强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这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要知道,初中时,英语是周强的克星。

关键是,他已经回头无路。赵宝珍为他消费的金钱远远超过了10万,他偿还不起。周强开启了李阳似的疯狂-——每天看6部英文电影,和英文口语老师对话三个小时,朗读英文报纸三份----。

6.

位于闹市区的金叶大厦的16楼,灿烂的阳光闯过落地窗,落在一个妆容精致,打扮得体的女士身上。她已经60多岁了,然而经过医美整容和高端化妆品的滋养,皮肤润白,紧致,只有眼周有些许淡淡的皱纹。她头深咖色的卷发,鼻子上架着金丝边的轻框老花镜,给她平添了几分优雅。

赵宝珍正认真看着摄线头传过来的影像,微微颔首,她在手机里对魏叔说:“把这小子来上来吧。”

周强已经在大厅等了一阵子,他有些忐忑。他对于赵宝珍的印象,还停留在资料里。他不知道这女人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任务,到底能不能胜任。

整理好衣服,随着魏叔进入电梯,周强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急剧跳动。魏叔一贯不苟言笑,他此时感觉到了周强的不安,他安慰道:别紧张,我们老板是非常和善的人。”

穿过蓝白相间的地毯,魏叔轻轻叩了叩门,里面一个温软的声音:“请进!”

周强挺直腰板儿走进去,看到一个女士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微笑着打量自己。魏叔在他身后关上门出去了。

时间仿佛凝固,足足过了一分钟,周强才有勇气抬头迎着她的目光,低低地说了一句:“阿姨好!”他其实不知道这样称呼对方对不对。她是他的老板,他只是一个雇佣者。可是他找不到更合适的字眼。

赵宝珍仿佛石化了一般,她盯着周强,仿佛在盯着一副静止的人物画。她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冻住,慢慢融化掉,变成惊讶和惊叹。

“像!真是太像了。”她心里不亚于刮过十级狂风,她抓在沙发椅的手,苍白得失去血色。她想,这年轻人的眉眼,身板,气质,真像自己的儿子赵一惟,一样的俊朗大气,如果不是自己预先知道,也许会认错。

世上竟然有这样相似的人,真是缘分。赵宝珍克制着激动,说道:“孩子,阿姨很高兴能遇到你。你是我的救星,如果你能帮我圆满完成一些事情,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周强听闻赵宝珍这样说,吃惊地抬头看着她。堂堂的房地产大鳄的女儿,珠宝商人,能需要自己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我儿子惟惟的事情你知道的。他现在状况不太好,大脑受到重创,现在还在昏迷中,医生也不确定他会不会醒来。下个月,他就要和孟丽莎订婚了。她是我生意伙伴的女儿。如果她家知道惟惟现在的状况,估计要退婚了。如果那样,我的生意遇到很大麻烦。这几年行情很差,只是在吃老本,如果得不到对方的资金支持,我们的财务很快就陷入困境。面前,只能这个办法,先稳定大局。再说,他们都谈了好几年,也得给女孩子一个交代不是?”

赵宝珍推心置腹的一席话,让周强明白了她的艰难处境。周强说:“阿姨,此事没问题,我保证在订婚宴上不出差错。”

“为了更好适应,你从今天起,就留在市区的房子,和我同吃同住,我也有一些事情提前沟通好。嗯,从现在开始,你要像惟惟那样叫我老妈。今晚是姥爷的生日,你一起过去吧。他一直担心自己的外孙。记住,少说话,看我眼色,以往露出破绽。”

赵一惟不是赵天阔的孙子,而是外孙,看来,李经理搞错了。可是赵一惟的父亲是谁?赵宝珍不说,周强也不敢问。他只是在资料上见过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儿子订婚,父亲总会出面吧?周强想。

7.

在金溪市希尔顿大酒店,花灯齐亮,霓虹灯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似是流动着的霞光。宴会厅里的舞台上,主持人在念主持词:

“吉日订良缘,喜气催人醉。在这充满幸福的日子里,我们欢聚一堂,共同见证这美好的时刻。张一惟先生和孟丽莎小姐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今天,二人自愿于今天举行订婚仪式。现在让我们以热烈掌声欢迎最美丽的丽莎小姐和最幸福的赵先生闪亮登场。”

镁光灯聚焦之下,周强西装革履,手拿一束花和戒指盒,意气风发地走向舞台另一端的女朋友孟丽莎。孟丽莎从小就是个刁蛮公主似的人物。看着长相甜美,实则是性格蛮横霸道。赵一惟素来只把她当做不懂事的小妹妹。无奈这小妹妹不这样想,一心一意粘着他。孟丽莎的父母对女儿一贯是千依百顺,在女儿婚恋的问题上,也当然不干涉。尤其是男孩子还是自己心中喜欢的。赵一惟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除了性格孤僻古怪,倒也是个聪明又帅气的小伙子。

孟丽莎一身洁白的婚纱,头上的钻石发卡在灯光下闪闪如明珠。她今天化妆很用力,浓眉红唇,显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夸张成熟。如果赵一惟在,估计会拿她的浓妆艳抹打趣。她觉得赵一惟自从出院,好像哪里不太对了。以前吧,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现在好像乖多了,循规蹈矩多了。创伤后遗症?这也许是好事儿吧,因祸得福了。

孟丽莎笑容灿烂地迎着周强走过去。

“现在,请问赵先生,你愿意和身边漂亮的孟小姐订婚吗?”

“我愿意!”周强回答道。这是他的台词。

“不!赵一惟,你不能和她订婚!我才是你的最爱!”一个声音蓦然响起来。众人纷纷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女孩身穿白纱裙朝这边走来,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女孩面色绯红,走路如风,转眼间已经到了台上,抓住周强的手,拥抱住他哭道:“你不能和她结婚。你难道忘了我了吗?忘了我们了吗?我都怀了你的宝宝,他快三个月了。”

周强打量着眼前梨花带雨,伤心欲绝的美丽女子,一脸茫然:“我不认识你!我从来没见过你!”

这发生的一切,不在彩排范围,众人都石化了。

“阿保,快把她弄走!”魏叔这时才反应过来,命令身边的手下。赵宝珍在椅子上气得浑身颤抖,她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是怎么样混入场子的。

梦丽莎脸色苍白,扑上去抓挠女子,口中叫道:“贱货!你也配我的一惟哥哥!”

女子满脸是血,被拖了下去后,歇斯底里骂道:“赵一惟,我恨你,你始乱终弃,不得好死!”

“赵一惟,我恨你!” 趁着周强愣神的当儿,孟丽莎狠狠地打了周强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力过猛,孟丽莎收不住穿着高跟鞋的脚,仆倒在地。她索性坐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丢脸!都愣着干啥!快把带走,回家!” 梦丽莎的父亲孟佳成如梦初醒,对身边还在发愣的亲朋好友怒气滔滔。他冷冷地看向赵宝珍的位置,而赵宝珍也刚好朝这边看,她其实比孟佳成还更气恼———好好的喜事,被这样搅合了。这女子是谁?怎么没有听儿子提起过呢?

送周强回到住所,赵宝珍顾不得理会舆论的压力,心急火燎的直奔医院。

VIP病房的重症监护室,护士,医生围着赵一惟在抢救。赵宝珍的恼火变成了担忧,而担忧很快变成了事实——赵一惟在挣扎了一个多月,还是心力衰竭死亡了。他的死,也带走了一个秘密等待揭开。

老年丧子,赵宝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她把自己关门里半个月之后,才想起来那个破坏婚礼的女子。也许,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真是是赵一惟的骨肉?

她叫来魏叔,问道:“那个女孩子最后怎么处置的?”

“从这儿弄走后,她就失踪了。也许回到老家去了。”魏叔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赵宝珍对魏叔委以重任,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总能把事情做到极致。

赵宝珍拿出一张看了几眼,心里稍微安慰一些。这女子研究生毕业,找工作时碰到了赵一惟。父母都是小知识分子,现在居于三线城市。

赵宝珍说;“’尽量找到她。等孩子生下来,做个亲子鉴定,弄清楚是不是我们赵家的人。如果是,给她一笔钱,把孩子抱回来。”

“您尽管放心,我一定办稳妥。如果找到她,第一时间通知您。”魏叔说,“还有,周强怎么办?少爷去世的消息,要不要告诉海哥?”

赵宝珍知道,魏叔口中的“海哥”,自然指的是她的前夫赵云海。赵云海投奔赵天阔时,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赵天阔看他一表人才,又吃苦耐劳性情温厚,着力栽培他。两年间赵云海就在澳大利亚和马来西亚,为赵氏的版图开疆辟土。赵天阔越看越喜欢,就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当时,阅人无数的赵宝珍已经30多岁,而赵天阔才27岁,为人低调内敛。但指定的婚姻埋下了祸根,他们的儿子赵一惟七岁那年,赵天阔和赵宝珍协议离婚。至于二人纠纷的原因,自然是俗套的狗血剧:男方翅膀硬了,想展翅高飞,更想自由追逐外面的莺莺燕燕;女方年老色衰,对男人失去吸引力和耐心。离婚冷战进行了两年,赵天阔为了感恩赵天阔的栽培,净身出户,把上亿的家产留给老婆孩子。

赵宝珍回国,赵天阔留在马来西亚经商,在其后的20多年里,再次咸鱼翻身,资产遍及银行,房地产,珠宝,运输业。当然,在繁衍后代上,也没落后,生了两儿一女,可谓是人生赢家。

赵宝珍想了一会儿,对魏叔说:“不要告诉他,而且,对所有知情人也要封锁这个消息。医院里那帮人,多一些封口费。周强留下,他是上天送来的礼物,怎么能拒绝呢?”

8.

周强在赵宝珍身边待了两个月,享受这王子般待遇的同时,也感受到赵宝珍貌似风光无限的背后,其实风云暗涌危机四伏。

三年前,赵宝珍购买了一批股票,没料到资金都被吸进去了,套得死死地。为了维持现状,她拉拢了孟佳成入股她岌岌可危的珠宝生意。这两年只是勉强维持收支平衡,如果孟佳成现在撤资,公司很快就被击垮。

赵宝珍让周强尽量哄着孟丽莎,只要联姻关系还在,双方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命运紧紧连结在一起。

当然,赵宝珍也在打着赵云海的主意。夫妻情分断了,不是还有儿子嘛。她想,还是多让周强和赵云海走动,联络一下感情。由儿子提出来借款,他赵云海还能不给孩子面子?再说,赵云海几百亿的家产,不是也有儿子的一份吗?不过是早点拿到手而已。

打定主意,赵宝珍很快派人陪他周强,踏上了去马来西亚的行程。

赵云海一得到消息,心里感慨万千,他想,赵宝珍终于想开了,同意儿子认他这个爹。

所以,周强一出机场,就被接待人员安排在瑞吉酒店的豪华套房。晚上七点,赵云海一下班,直奔酒店,去见儿子。

父子相见,双方都愣在门口。

周强看赵云海一眼,心中激动不已。此人50挂零,头发谢顶,目光炯炯,眉眼如剑。周强越看,越觉得非常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脑海里快速搜寻着这个模糊的印象,终于想清楚了,和大伯年轻时候太像了。

难道赵云海就是自己苦心寻找的父亲?可是,他为什么不是姓周?也许只是巧合,天底下那么多人,总有长相类似的。

赵云海打量着周强,眼前一亮。这少年比自己高出半头,眉目俊美,身姿高大挺拔,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气质不当年的自己。赵云海心生欢喜,大步上前,拥抱住儿子,高兴地说:“儿子,谢谢你!你终于肯见我了。当年我和你妈妈离婚时,是她执意要你的抚养权,还提出不让我探望你。她恨我,我知道她一定没少说我的坏话。其实,爸爸很爱你,非常想你!”

周强听他这么解释,他想起了自己许多年没有父亲陪伴和保护的日子,想起了赵一惟貌似性格温顺,其实孤僻又偏执,这样的双重性格,和父亲的缺席脱不了了干系。

周强对眼前人疑窦丛生,他决定先周旋着,然后在慢慢了解此人。打定主意,周强热切地挽着赵云海的胳膊,说道:“爸爸,我也是。看您现在身体康健,我也很开心。”

当晚,赵云海决定带着周强去私人厨房,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

车子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华人餐馆。餐馆不大,却很精致典雅。因为提前预定了,桌子上很快摆满了八个精品菜和两份保养野菌汤。

赵云海一边夹菜给周强,一边说:“尝尝,都是你小时候喜欢的味道。”

周强本来就不挑食,什么食物都喜欢,只要饿了,池塘里的青蛙也逮过烤着吃。但是,他小心翼翼,没有因为难得的美食而狼吞虎咽,以免露出马脚。他时刻没忘记自己的角色。

赵云海欣喜地看着周强吃,自己却很少动筷子。

“爸爸,你怎么不吃呢?”周强问。

有服务员推门而入。赵云海笑着说:“看,我的饭来了!”

一盘外婆菜炒蛋,黄棕相间;一盘剁椒鱼头,白蒜红椒。周强一看,喉结滚动一下,吞咽下涌上喉头的口水。这菜色彩诱人,香气扑鼻,是正宗的家乡特色菜。

赵云海闭上眼嗅了嗅,陶醉地说:“这才是我的最爱。怎么样?美味!儿子,要不要尝尝?”

周强把筷子伸向剁椒鱼头,夹起一块放在嘴里,说道:“鲜辣爽滑,太好吃了!”

赵云海紧张地盯着他,问道:“惟惟,你小时候不是蒜过敏吗?要不要紧?”

周强慌忙缩回再次伸向剁椒鱼头的筷子,搪塞地说:“哦哦,现在好了。少吃点没事儿”。差一点儿穿帮,周强这时回味过来,赵云海喜欢自己家乡菜,难道真是自己的父亲?他想起奶奶说过,父亲的后背上有一块铜板大的黑痣,如果有,那确定无疑了。

可是,怎么能让赵云海脱掉衣服给自己看呢?

饭后,赵云海把周强送回房间,见快10点半,转身要走。周强央求道:“爸爸!你能别走了吗?陪陪我!”

赵云海嘿嘿一笑,说:“你呀,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粘着爸爸。也好,我留下陪你一晚,我们好好聊聊。我打个电话,通知家里人。”

赵云海也不回避,当着周强的面给家里电话。

洗漱完毕,在宽大的床上,父子二人各睡一边,绰绰有余。说了一会儿话,周强提议说:“爸爸,我帮你捶捶背吧!”

赵云海说:“那不需要,我身子骨好着呢。你路上累了,早点睡吧。”

周强一计不成,有点着急。不过他想明天也行。酒店有个露天游泳池,明天约他去游泳,看他还能怎么拒绝?

9.

周强打定主意很快睡着了。他不知道的是,赵云海却没睡着,他心里的疑团像棉花糖一样扩散。他记得儿子小时候,因为吃了大蒜,引起了短暂性休克,被紧急送到医院治疗。医生说过,这孩子千万不能碰大蒜。他千想万想,也料想不到儿子是假冒的。

“奶奶!奶奶!你在哪儿?” 睡梦里的周强表情扭曲,嘴巴里呼喊着。很多年了,赵云海没有听到过熟悉的乡音。他当年告诉干爹赵天阔,自己是个孤儿,所以,赵一惟从来没喊过奶奶,更别说会自己的家乡话。

眼前的年轻人根本不是赵一惟,那他是谁?多年的逃亡生涯告诉他,这个人难道是易容的卧底警察?赵云海越想越害怕。

惊惧地后退几步,差点儿被睡衣带子绊倒。他计上心来,一不做二不休,抽掉带子,朝周强走去,把他的手脚捆绑了,周强居然还在梦里挣扎,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赵云海朝周强泼了一杯茶水,周强才一激灵,醒了。等他搞清楚状况,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起来。

“你是谁?”赵云海声色俱厉地拿着一把木质晾衣架在手里。

周强挣扎几下,无果,不觉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他说:“我是赵一惟,你的儿子呀。不信你问我妈赵宝珍,这还有错吗?”

“问她?我信她的鬼话?问你就好,你到底是谁?是谁派你来的?快说!信不信我灭了你!”赵云海眼里闪着狠戾的光,尽管他手心里钻了一把冷汗,那件让他寝食难安的案子浮现在脑海,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二十多年前,他疑心前院的邻居糟蹋了自己的老婆,更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种,从而怀恨在心,在一天夜晚用木棒把邻居送上西天。

周强的手机屏幕不合时宜地亮了一下。赵云海抢上一步,拿在手里。是一条短信。

“强哥。好久没联系,你现在好吗?我很担心你!大姑让你尽快回话,奶奶身体不好,需要开刀住院,费用1万3千。我这里又5千,你要用拿去。夏晓云。”

“强哥?你果然不是赵一惟。你有什么话好说!”赵云海继续翻看手机内容。

周强的大汗如豆,布满额头,他想了想,决定冒险一赌。他忽然提高声音叫:周天庆!”

赵云海立刻抬头:“嗯!”

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周强撇嘴冷笑:“你叫周天庆,不是赵云海。你以为改名换姓,就能抹杀掉你抛妇弃子,不孝敬父母的恶行!”

赵云海不说话,紧走几步,扒掉周强的裤子,朝他左屁股看去,一个伤疤还刺目地留在上面。那是他小时候不小心坐在了通炉子的铁杆上留下的。

赵云海颓然坐在地上,抱着周强说道:“你不是赵一惟,可你,你,还是我的儿子,你是强子。我没想到,没想到你----”

周强打断他的话,说道:“没想到?你现在混得风生云起,自然没想到回家,香车宝马,妻妾成群,儿女成堆,早忘记了我,我妈,我奶奶----,还有你的哥哥妹妹。”

赵云海面有愧色,说道:“别说了,儿子!其实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也在挂记着你们。我是有苦衷的。”

周强自顾自地说:“我不想找你。我找你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反正我妈死了,我奶奶也快了,回不回去,是你自己的事儿!”

“快告诉我她们最近发生了什么。下周我就安排回国。”赵云海手忙脚乱地解开带子,“这事儿要悄悄的,不要声张。”

“为什么?”周强活动着麻木的手脚,也不喊“爸爸”这个字眼。

赵云海说:“以后再说。”

这时,赵云海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他问:“赵一惟呢?”

10.

周强如实相告,赵云海老泪纵横。儿子再多,失去一个,也是伤心事。这一夜,对赵云海来说,真是像过山车,悲喜惊惧交加。

赵云海终究是见过生死的成熟男人,梳理好情绪,他去见了赵宝珍。曾经夫妻一场,该帮的,还是要帮。不过,他没有告诉她周强是他的儿子。毕竟,当年他入赘赵家的时候,谎说自己的单身汉。

第二天,赵云海带着周强回到了金溪市,和夏晓云汇合。路上,关于夏晓云,赵云海和周强之前深谈过。

赵云海问:“这个女孩是你女朋友么?她是哪里人?”

“在我心里,她是。只是我还没明确关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

“一起长大?“赵云海很好奇。

“嗯,她是我们本村的。她的父亲因为杀了人坐牢,她母亲改嫁走了。三个月前,她父亲死在监狱,奶奶上吊自杀。”

“这女孩够凄惨的。那她父亲杀了谁?”赵云海追问。

“我们前院的周什么------,我那时还小,记不清名字了。”周强老老实实回答道。

“,我们前院?周天武吧?”赵云海心想,前院那个男人,他至死不忘。

“对!哦,就是这个名字。几十年了,爸爸居然还记得。”

赵云海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不愿回忆那陈年旧事,那些事儿却像开了闸的洪水,在脑海泛滥。

当时,他还叫周天庆。21岁那年的婚后,便远赴外地推销药材。一去好几年,只在年关的时候,才能回家团聚几天。

周天武是村里的一霸。个子不高,精瘦干练,然而脾气暴躁,经常酗酒闹事。偷鸡摸狗,欺压妇女的事情,也没少干过。因为是本家,周天庆讨好着他,希望自己不在的时候,能有个照应。可是,那周天武不这样想,趁周天庆不在家期间,打起了他老婆的主意。

一个冬天的晚上,周天庆回到家,听了一些风言风语,想到这些年的委曲求全,周天庆决定给他一点教训。他假意离开,又悄悄潜伏回村里,深夜潜伏在酒鬼周天武必经之地。那晚10点多,果然见到周天武踉踉跄跄朝在家走,周天庆原本穿着黑色雨衣,带着手套,揣着刀。他看着周天武那副狗熊样,一棍子就够了他受的了。随手抄起夏谷满家门前的一根木棍,冲上去照着周天武的后脑就是一棍,周天武身体一软,无声无息地倒下。

到底是心虚,周天庆一路向南,见山爬山,遇水渡河,偷渡到香港,后又遇到了赵天阔认其为义父,改名赵云海,远渡重洋经商。那时候,信息不发达,他不知道其后村里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只本能地想逃得远远地。

他没想到,夏谷满被当成凶手,服刑20多年后精神异常,惨死在监狱。他想尽快见到这个女孩,他更想把欠夏谷满的,都补偿给夏晓云。

周天庆离开村子的时候,夏晓云还没出生,自然没见过。他只记得,当时的夏谷满还是个清秀文弱的小伙子。

11.

夏晓云一下班,直奔大酒店,周强早在门口等候多时。

夏晓云一身运动服,梳着利落的马尾辫,像个高中生。她在电梯里紧张地问周强:“强哥,我这样穿是不是太随便了?要不要回去换一件衣服。”

周强笑道:“我爸人挺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要紧张,随意就好。”

进了房间,赵云海打量着眼前的女孩,算不上十分漂亮,但是倒也身姿绰约,明目皓齿,算得是出众。

“叔叔好!”夏晓云微微颔首,羞涩叫道。

赵云海哈哈一笑,说道:“丫头,我比你爸大几岁,你要喊我伯父才对。”

“您比我爸看着年轻多了。” 夏晓云想起父亲去世前衰老不堪的模样,不觉心中伤悲。

“夏谷满养了个好女儿,真会说话。”赵云海说着,对周强说,“儿子,你真好眼力,给我找个好儿媳妇儿。”

说的夏晓云满脸飞红霞。她父亲去世,周强陪她回村,她奶奶发丧,也是周强出面安排,所以,村里人都认定二人是男女朋友关系。只是,周强一直没有挑明,这让夏晓云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周强看夏晓云愈发娇艳,心中升起万般柔情,这些情绪都被他刻意压制了很多年。为了找到父亲,他不停地在各大城市打零工,睡过大马路,洗过饭店的盘子,去工地搬砖,在码头扛活,被传销控制过,被城管殴打过-----。

现在,周强找到了父亲,又从赵宝珍那儿收到一笔佣金。现在他很有底气给夏晓云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

“伯父,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家?” 夏晓云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孩,看赵云海一脸和善,不由放松起来。

周强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被赵云海堵回去了。周强想,这夏晓云还真是没心没肺。他向夏晓云使个眼色,她没看到,只是专注地盯着赵云海,等待一个传奇故事。

赵云海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当时,我跑推销,年关时要账回来的路上,被人抢劫致残。脑子不清醒了,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后来就留在外地,然后遇到贵人相助,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夏晓云恍然大悟:“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回头看着周强,笑道:”强哥,你看,伯父不是故意不回家的吧。”

周强勉强笑笑,他知道父亲在撒谎,这肯定不是父亲之前说过的“苦衷”。

赵云海起身去了里间,很快带回来一个很大的丝绒盒子,说道:“晓云,第一次见面,这是伯父的一点心意。周强看着买的,权当是订婚礼物啦。”

晓云小心翼翼打开,只见是一套高档饰品:钻石戒指一枚,翡翠手镯一对,珍珠耳环一副,还有白金镶钻项链。

夏晓云被这些奢华的饰品镇住了。她见过打牌女演员们戴过类似的奢侈品,自然知道,这些东西至少要值300万以上。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要!”夏晓云急红了脸,她想表明她不是物质至上的女孩子。

“不,孩子,你最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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