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东方刚刚点红,四巡街便开始热闹起来。
商户纷纷打开门板,互道财安。
每当此时,睡在书坊二楼的姬小荷都特别捉急。她睡眠浅,有点响动便再也睡不着。
姬小荷睡不饱的时候,喜欢去找隔壁棺材铺的儿子陆大生,肆无忌惮地宣泄攒了一早晨的起床气。
时间久了,陆大生很会看她的眼色。她眼里若清亮灵动,说明前一夜睡眠尚好,这时同她说话,便不需斟词酌句。
若她眼色混沌,视线涣散,那他就会将嘴巴闭紧。这种时候,即使问她一句“吃了吗?”她都会恶狠狠地回他“都几点了还不吃饭?你是不是傻!”
虽生在书坊,姬小荷却大字不识几个,每天在棺材铺后院插科打闲,有意无意间,倒是学了一身木匠的本领。而生在棺材铺的陆大生,则常常跑去隔壁书坊看书,日积月累,也算学赋五车。
姬小荷喜欢喝酒,陆大生喜欢吃豆腐。二人出门闲逛的时候,姬小荷喜欢举着偷偷灌了酒的水壶细抿,陆大生则喜欢抱着块豆腐边走边啃。
姬小荷调侃:“你将来就开个豆腐坊,一辈子过足嘴瘾。”
“那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就开个酒坊,喝饱好睡觉,谁也叫不醒我。”
2
少年玩笑终是不当事。十六岁那年,陆大生决定参加科考。
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需一年。
姬小荷嬉笑:“你回来的时候,我怕是已经嫁做人妇。”
“你能不能等我回来再谈婚嫁之事?”
“为何?”
“就,家父年岁大了,你可否帮我照料他一年。”
“行了,专心赴考吧。”
“你这是答应了。”
“你知道的,我说话向来不算数。”
临行前,姬小荷往他的包袱里塞了个纸袋。
刚出街角,陆大生便迫不及待打开,里面竟是晒干的豆腐片。
3
陆大生这一走,姬小荷的心里空落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空落感愈发强烈,最终居然演化成思念。
后来,她相思成疾,开始读他读过的书,吃他喜欢吃的豆腐。
她从书上看到一种鸟,名叫相思,可以寄情。
废了差不多一个棺材木料,她终于雕出了一只像模像样的相思鸟。
4
相思鸟摆满院子的时候,距陆大生离家已过了两年。考中状元的书信早已送到,人影却总也望不见。
传言纷至杳来。
有人说京中多位贵女看上了陆大生,缠着不让他回乡。更有甚者,说陆大生在进京的路上,便同破庙里遇到的女子成亲,进京后又娶了贵家女,此时朝堂上正演着“陈世美”的戏码。
期间,陆父大病了一场,棺材铺关了门。
雕了两年的小鸟,姬小荷性子已十分平和。当母亲在张员外嫡子和王县令的次子之中,无论如何都要她选一个的时候,她平静答道:“我选继承棺材铺。”
棺材铺生意风生水起,业务陆续扩展到做门窗,做家具,盖房子,阔无可扩的时候,她建了个豆腐坊。
幼时要离开四巡街的梦想,到底没有实现。
她面上荣光,私底下却没少遭人非议。有人说她傻,陆大生早已将她忘到脑后,她却在这帮人家养老送终;有人说她已年满二十,如今给人家做二房都未必有人肯要。
谣言传开,还真有些大腹便便的员外跑到姬家下聘,称不嫌弃她年龄大。
每当此时,她便认真地同对方打趣:“那你可嫌弃为我腹中的孩儿做后?”
5
一年之后,持续了数年的边疆战事终于胜了。
皇帝高兴,大赦天下。
御令传到宁苏县府时,比别处多了一个包裹。包裹内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
姬小荷就着四巡街夜市的灯火,将上面的字看了又看,面颊不知不觉挂上了两行泪。
包裹里的豆腐干早已腐成碎块,但因保存完好,没有任何虫蚀的痕迹。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傻瓜。”
一个月后,一抹健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大漠的风沙将他的面庞吹得黝黑粗糙,但她看得出来,这就是她的陆大生。
那年,陆大生高中状元后,被派去大漠深处,打入敌军阵营。最终掌握敌军命脉,为我军胜战,立下汗马功劳。
一个月后。
“夫人,酒馆开在哪里好?”
“哪里都不需要。”
“开酒馆不是你幼时的梦想吗?”
“我说话向来不算数。再说,如今睡觉,有你在身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