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小明叫我陪他喝酒,天知道我酒量多好,所以买了两瓶雪碧揣兜里。
“我舅终于死了,我爸一高兴,把栓儿宰了,你尝尝。”
我屁股还没坐稳当他就来了这么一句,搞得我顿时胃口全无。
拴儿是他家的狗,养了得快二十年了,我小的时候也常常跟拴儿一起玩,还蛮有感情的,谁曾想。。。
好好的狗子,说没就没了。
“我说镢头叔咋回事,你舅没了那是他命不好,跟拴儿有啥关系?”
“我爸高兴,他高兴!”已经自己喝了两盅的小明有点上头,说话声带点哭腔:“那人终于死了,我们全家都高兴。”
小明比我小两岁,长得黑黑瘦瘦的。那时候在大街上玩,每次他童言无忌的乱说话,都会被他爸爸拽着踹上一脚,在我记忆中那个男人矮小憨厚,总是有点尴尬局促的笑,老一辈人都叫他镢头,我们就叫他镢叔。
关于他们家,我还听大人们说过换亲的事———小明的姑姑嫁给了他舅舅,换来他妈嫁给他爸。
老一辈总是用亲上加亲来粉饰,怎么也无法遮掩它物化女性的本质,那些被换出去的女孩在婆家会被怎样对待,她被换给的那个男的是人是鬼,都只能交给命运去决定了。
在这些人当中,小明的妈妈还算是幸运的,把她换来的这个家庭除了穷,基本上还算可以。
据说旧社会小明的曾祖父给地主家放牛,偷吃了人家的鸡,被打成了瘸子,后来不知从哪里捡来个小姑娘养大了,就是小明的奶奶,小明爷爷是从外地要饭来的,爹娘都在路上饿死了,正好走到我们村里,碰上老光棍带着个小姑娘的,就留下来做了倒插门女婿。两人成家后一直没有孩子,三十好几了就死心了,捡了个人家不要的小姑娘养着,没成想几年后居然怀孕又生了个儿子。
村里人都说老两口心不错,自己有了儿子也没委屈着捡来的小姑娘,小明也跟我说过很多次,说他爸和他姑姑感情特别好。我没见过小明的姑姑,她在我们挺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可能出嫁前家里人确实善待过她,作为报答,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在二十出头的时候被嫁出去,给自己的弟弟换一个媳妇。
小明的舅舅是邻村里有名的泼皮,前些年我见过几次他喝醉了酒在小明家附近叫骂,嚷嚷着小明爷爷的名字,说他们一家都是骗子,拿一个有病的烂货骗他,要带自己的妹妹回家。
小明告诉我,他姑姑嫁过去头一年还算好的,公婆还在世管着那个男人,虽然好吃懒做吧,至少没怎么打过她,后来她怀孕生了个女儿,婆家人有些不高兴,就催促着赶紧要二胎。她可能生完第一个孩子还没怎么恢复又怀孕了,没几个月就流掉了,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
也是那一年,小明的姥姥姥爷没了,他舅舅就像是个撕掉了封印的恶魔,成天的酗酒打牌也不干活,还总是打老婆孩子。
小明姑姑回娘家哭诉过几回,说那个男的不是人,是流氓恶棍,打她,侮辱她,拿她不当人,说她不想回去了。
可是娘家不敢收留她,毕竟儿媳妇还是人家的妹妹,而且他们家两个劳力都矮小瘦弱,平时勤快在农活上倒也不差别人多少,但是怎么都打不过那个高大的混子。
后来小明的姑姑喝了农药自杀了,带着四岁大的女儿。
小明说他最早的记忆里常常有爸爸妈妈抱着头哭的画面,想来他们一方面为姐姐的死感到痛心,也为自己的将来担忧。
后面小明的舅舅就常来他们家闹,喝酒,要钱,要带妹妹回去再给自己换个女人。
再后来小明爸爸就养了拴儿,他来他们家的时候已经有半米高了,背上黑亮的短毛,威风凛凛的像只小狼。每次得知他舅要来,小明家大门紧锁,就拴儿在门口警觉的站着,仿佛在守护这个家。
有几次小明妈妈躲到我家来过,我那会儿虽已经十多岁了,也不大懂得这些事儿,只记得那个女人在我妈妈的安慰下抽抽嗒嗒的诉说,说她小时候在家里干的那些活儿,说她哥哥从小怎么欺负她,她从来不敢违抗他的话,说她现在的家人对她好,说她有了儿子了,说她不能离开这个家,更不能再给哥哥换回来一个女人让他祸害人家。
。。。。。
这样的一个舅舅大概是小明童年的阴影,如今那位自个儿喝酒喝死了,也算死得其所。我看他一杯接一杯见底儿,也没咋管我,估计着就是随便找个人当树洞,缅怀一下那些往事。我拿起筷子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一想到那桌上的狗肉真有可能是拴儿,心里更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