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酒走在已经被混凝土盖住的土地上，这里早就没有了麦田的影子。

心里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她走到混凝土的尽头，幸好这里只是做了规划，还没有动工。那是一个堆在田里的小土包。

阿酒开始用手扒开土包翻找，躺在小土包下面的是一张照片。

两个人满脸泥巴，在落日下笑的灿烂。

2

阿酒是村里面唯一的一个孩子。

大多数的爷爷奶奶也被他们的家人接去城里住了，而阿酒的爷爷执拗着不想离开这大自然馈赠的肥沃土地，一家人就守着这小村子，日出而生日落而息。

阿酒从小就跟着家里的人学习怎么挑大葱，怎么翻地。这里面剩余的几口人家也都是老爷爷老奶奶，他们看到阿九在农田忙碌，你总会吆喝一声，大爷家的孩子又出来干活啦。

阿酒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可是村里去城市太不方便，阿酒爸爸建议阿酒一家搬去城里，可爷爷怎么都不干。

阿酒拽着爸爸的袖口说，不去也关系的。

也因为这个，阿酒第一次见到了阿时。

阿酒的爸爸深知爷爷是个老顽固，特意去了城里找到曾经在村里玩的最好的阿时爸爸。

彼时，正值拆迁年代。阿时爸爸是高管，总会在一群人的讨论中听到哪里哪里要拆迁了，顺着阿酒爸爸的台阶，就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农村。

阿时第一次来到农村，对于一切都非常好奇，大人聊天的时候就撒丫子跑出去了，小男孩儿爱动的天性在村子里面得到了最大的释放。

他踩过农田，正巧被阿酒看到了。

阿酒看着地上被踩踏的土地，这是她忙了快一星期翻好准备种大葱的地，委屈突然涌上心头。

阿时回头就看到一个哭泣的女孩子，他慌了，又是哄又是帮忙擦眼泪，愣是不知道这小女孩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阿酒哭完，看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话都不想和他说，拽着他的一角就跑回家。

阿时挣脱不开，他搞不懂女孩子怎么有这么大力气？

正好被两个人爸爸撞了个正着。

“你看，他们这么快就玩到一起去了。”

“对呀，果然都是小孩子。”

阿酒听着两个大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有要听她说话的意思，她的嘴角撇了一下。

这一下不开心也被阿时看到了，他走上前，跳起来晃着自己父亲的胳膊，“她好像话要说。”

阿酒看着替他说话的男孩儿，好像也没这么讨厌他了。

至于翻地，拉着他一起做就可以了。

3

阿时正式开始了农村生活。

不过他没有想到课本上写的都是假的，本来还挺向往的生活全被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打破了。

天还没亮，阿酒就敲着他家大门，咣咣，一周了，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起来了，陪我去翻地！”

阿酒手上拿着两个和他身高不匹配的铁锹，递给阿时个。

才下了一场雨，地里面特别泥泞，一个不注意，脚上就踩一堆泥巴，踢都踢不掉。阿酒走在前面，笑话阿时个笨蛋，阿时不服输，脱了鞋子就去追阿酒。

这翻好的地又被踩坏了一大片。

推开院子大门，就可以看到两个小不点儿拿着比自己高一倍的铁锹，你一下我一下的干活，阿酒还时不时的给阿时递过去一瓶水。

“这怎么这么累呀，我不干了！”

阿时感觉嘴里已经快干的爆炸了，凭啥要受这罪，看着还在哼哧哼哧干活的阿酒，也一把把铁锹扔在地上。

阿酒本来还在翻地，而眼前的公子哥正冒着汗盯着她，好像是在用眼神抗争。

不知道怎么解释，啊酒就想了一下，好像阿时确实被她强拉过来的，可是明明是他把地踩坏了。

没有和同龄人怎么沟通过，阿酒憋着一肚子委屈和怨气，活也不干了，就杵着铁锹和安时继续对视。

这是两家大人发现孩子不见了，才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阿时母亲给阿时擦着汗， 摸了摸身上哪里都没有上，“农村家的孩子，就是上不了台面。”

一句话点燃了阿酒憋的愤怒，“明明是他把我翻了好久的地踩踏了！我才让他补偿我和我干活的！”

阿时一家子离开了，不久后，阿酒的爷爷去世了。

葬礼结束，守了三年孝，阿酒也和爸爸他们搬到城市去了。

4

阿酒再一次见到阿时，是在高中的毕业典礼上。

彼时的阿酒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不会在被班上的人笑话是土包子，带着得体的假笑给台上的学姐学长鼓掌。

她本来都昏昏欲睡了，直到阿时走到台上，阿酒才睁起已经快合上了眼睛，“原来他和我一个学校啊，我都不知道。”

阿酒看着台上的阿时慷慨激昂的演讲，这是她第一次听的这么认真。

身边的同学不解，问阿酒:“有这么激动人心吗？”

阿酒扭过头，“你懂什么。”

毕业典礼结束后，阿酒跑到后台，打平阿时。

有个女生突然拍拍她的肩膀，阿酒看过去，终于找到阿时了。

“你找我男朋友干什么？”

女生先发话了，阿酒本来酝酿已久的叙述一下子被噎进肚子里。

阿酒打了个哈哈，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说。

阿时郑州女生的肩膀，仔细观察着面前的阿酒。

“你是阿酒吧？”

5

阿酒一直都非常执着一件事，这是她谁也没告诉的事。

当年到底为什么阿时要离开村子。

她太小了，她不懂大人的人情世故和想法，她就记得是她惹的阿时一家不开心。

因为阿时一家的离开，爷爷也不开心，嘴上还念叨着什么忘本，身体越来越不好，最后去世了。哪怕过了这么多年，阿酒还是想找到阿时亲口问明白。

两人在学校的路上漫无目的的走，阿酒一直打量着阿时，不知如何问出口。

走到尽头了，阿时打破这份沉默，“请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对吧？”

语气非常陌生，好像在和一个普通人说话一样。

阿酒尴尬的笑了笑，本来卡在喉咙里的话硬是说不出来，“阿，对啊。”我就想问问，你现在过的怎么样？

阿时铺噗呲笑了出来，在他记忆中，阿酒是个特别冲动还喜欢哭的女孩子，虽然相处时间没多久，但是却特别容易让人记住。

气氛因为阿时这生笑缓和下来，两个人聊着天，交换了联系方式。

有机会再问吧，阿酒心想。

老家农村终于要拆迁了，这个消息对于阿酒父亲是天大的喜讯。他在阿酒回到家后迫不及待的就告诉阿酒，男人心思也没那么细，完全自顾自说这话，没注意阿酒的表情。

本来还准备回家告诉爸爸今天遇到了阿时，她突然就语妹塞了。

半夜，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阿时的联系方式，犹豫的发出简讯:“要不要休息日和我回老家农村走走？”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复:“好啊。”

6

村里面还和从前一样，麦田土院子，还有大棚里面种的大葱。

阿酒走在路上，看着这些记忆中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

跟在阿酒身后的阿时突然停住脚，在一块菜地徘徊了一会儿，把阿酒喊了过来，“阿酒，这里是不是以前你放过的地啊？”

阿酒听到，快步跟上阿时。这块地已经烂掉了，豆大的土块一块一块凝结在地里面。是以前两个人翻地翻太多次，翻烂的那块。

阿酒盯着这块地沉默许久才开口:“阿阿，当初为什么你们要走。”

阿时愣了一下，然后拍了拍阿酒的头，又把手放下，男女有别。

阿酒终于知道了当初他们一家离开的原因，其实不过是阿时的母亲和父亲因为老家生存条件问题吵的不可开交，最后才搬走的。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阿酒用力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持续了好几次，才终于止住了口中梗咽的感觉。

她指着她家原来的院子，说道:“老家要拆迁了，你知道吗？”

“知道，当初老爸也念叨着这边什么时候拆迁。”

“爷爷的墓，就在院子后面。”

“如果真的要拆迁，爷爷怎么办？”

阿时并没有在接话，本来他想说现在城市里都是火葬，土葬早就过时了。但是看着眼泪在眼睛里面打转还强忍着哭泣的女孩，他闭了嘴。

“等到老家盖上了高楼，谁还会记得爷爷，谁还会记得以前的我呢？”说着说着，阿酒终于止不住自己的眼泪，滴答滴答的落在衣服袖口。

阿时看着眼前的女孩，身体已经比脑子更快的动起来。他抱住阿酒，用手抹掉阿酒的眼泪，让阿酒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哭泣，手摸着她的头，轻声说:“我记得。”

等到阿酒哭累了，她从阿时怀里挣脱，吸吸鼻涕，列了个大笑脸出来:“我们一起去玩吧。”

和小时候短暂相处的时光一样，两个人完全没有已经成年的模样，开始在泥土里面尽情的你追我赶。

等到跑累了，阿时气喘吁吁的阿酒吆喝回来:“不跑了，不跑了，怎么你体力开始这么好啊。”

那天快结束了，两个人借着日落余晖拍了一张合照，阿酒看着阿时，落日的晚霞照在他身上。

就这一眼，忘不掉了。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不过两个人也有了些许不同，交集逐渐密集了起来。阿时总会在休息的时候去给阿酒辅导功课，阿酒也没事就问问阿时最近近况如何。

阿时和阿酒抱怨，女朋友和他分手了。

阿酒甚至心里有一丝窃喜。

之前那张在农村拍的照片洗了出来，阿时洗了两张，两个人一人一张。阿酒收到后，第一次出格的对阿时时的脸颊亲了一口。

阿酒趁着休息日， 独自一人回到农村，把那张照片埋在了那块耕坏的地里面，堆了一个小土堆。

“祈祷我们能够一直这样，长长久久。”

7

老家正式拆迁了，阿酒爸爸换了一套房子，也买了车，家里过上了小康生活。

阿酒也考上了阿时所在的本地大学，入学那天，阿时还主动去校门口接了阿酒，在一群男生当中说:“这是我妹妹，以后我罩着她，不准欺负她。”

在嬉笑声中， 阿酒低下了头，红了脸。

阿酒和阿时期间回了一次老家，因为要拆迁了，爷爷的墓一定要换个地方。

阿酒看着工人们抬着那块棺材，毫不犹豫的扔到车里面，拳头捏的紧紧的。

阿时握住她的手，轻声在她耳边说:“又哭就在我怀里哭吧。”

阿酒没有哭，她只是看着阿时，笑了笑。

阿时去了国外，学习良好的他被派做交换生，为期一年。

从最开始两个人每天都联系，到最后一周一次，一个月一次，最后没了联系。阿酒也觉得这是很正常的，还在心里盘算着等他回来，要怎么给他接风洗尘。

寝室的同学一直打趣，“你是不是喜欢那个阿时学长啊。”

阿酒总是笑着回答，“是啊。”可是从来没有和阿时说过。

“等到阿时回来，一定要和他认真的表白哦。”室友总是会这样提醒着阿酒。

“对，等他回来，一定会和他表白的。”

8

阿时岁后没有回来。

据说是因为表现太过优异，学校开出了可以在国外定居的条件。本来他不想答应，不过因为他母亲的病在国外疗养最好，他就答应下来了。

阿酒听到消息的时候，是懵的。

在她记忆当中，阿时的母亲是一个有点苛刻，但对孩子很好，而且身体特别好的女人。

如果据阿时室友说，其实她早就病了四五年了。阿时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些，而是一直在倾听着她的烦恼。

阿酒看着灰白的头像，总是想发点消息过去，可是看到上次聊天记录在半年前，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很快，阿时主动联系了阿酒，“这是国外的学习资料，很有用的，你也看看。”

阿酒噼里啪啦打着一段字，“你母亲怎么样了，国外生活怎么样，”可是最后还是全都删除，留下一个“好”。

之后两个人就没有了话。

几年之后，阿酒从学校毕业，投递了国外的公司，成功被选上。

她想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阿时，可是看着灰白的头像，几年前的聊天还停留在那份学习资料上。

去往国外的飞机上，阿酒想，要不要见到阿时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一起去看看他母亲？

可是这终究是想。

在机场下了飞机的阿酒打开聊天，看着之前飞行模式没有收到消息。是群发的，阿时的新婚请帖。

阿酒坐了当天回国的飞机，回到曾经的老家，翻出那张照片，撕毁了。

9

阿酒报了国内一家还算不错的公司，面试的时候却发现面试官是阿时以前的室友，两个人攀谈起来。

“阿时结婚了，你知道吗？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他喜欢你呢。”

“阿时妈妈走了，好像走之前就想看到阿时成家立业。据说结婚对象是国外的女孩儿，是个护士，当初实习的时候一直陪着他妈妈左右忙前忙后的。”

“可是不对呀，他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找别人结婚呢？”

阿酒沉默着不说话，那室友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他可是深更半夜能把我们全寝室的人喊起来码学习资料的人啊。”

“喂喂，你知不知道，有一次他回寝室哭的特别伤心，但是看到你发的消息，他就不哭了。”

“他还总张罗全寝的人，跟监视一样跟在你身， 只要身边一有图谋不轨的男生，他就第一时间冲上去。”

“怎么可能呢？”

阿酒成功进入了公司，阿时的室友也对阿酒关照有加，阿酒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公平的待遇。

发了第一笔工资，阿酒换了一部新手机。旧手机被她放在一个箱子里面，用好几道锁加固。

新手机上没有什么联系方式，她还算满意。

阿时的室友每一次路过的时候都会问，“你这所在里面的是什么机密文件吗，这么厚实。”

“这是我怯弱胆小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