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花开了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天晚上,姑姑来到我家,说梦见了哥哥,就是我父亲。梦见的时候,父亲一脸愁容,像是有什么事要讲,三番四次,嘴巴微微张开。可是每次都听不清他的声音,姑姑急着凑近,偏偏就醒了。

我笑着说道:“姑姑是想念父亲了。”

姑姑睁着眼睛,不想理我似的,攒眉说:“往年也想,今年这样梦到他,铁定有什么话要说。”

我知道再过几天便是父亲的忌日,我同样想念父亲,不单是这个时候,一年中不下五、六次。梦到他活生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我们聊天,一口瓷牙,总是笑着,就是让人听不到他的声音。

不过能见到他,已经很高兴了,他的脸和母亲的脸是年轻那会的模样,三十几岁的样子,不是最老的时候,精气神很好。推算起来,我大概十一二岁,正是最依恋他们的时候,印象深刻,想必因此常常映入梦里。

我看着姑姑,她的头发全白了,竟无一丝黑色。皮肤红嫩,薄得像红番茄的皮,没有弹性。

我安慰她。她的眼眶变得湿润。我害怕她会更伤心,便又说:“下次您再问问,父亲还会来的。”

没想到这么一说,她的泪珠反倒真的立马滚了下来,扶都扶不住,仍是攒着眉,几乎哭着说:“哥他肯定有急事。你陪我去问问‘同枝老爷’,明天就去。”

姑姑用手腕擦去脸上的泪水,既是老人又是小孩。

姑姑口中所谓的“同枝老爷”,是老家一位能通神的人,神明“老爷”在人世间的化身,除了知晓过去未来,精通青乌之术,更能召唤逝去的人的魂灵,叫他们依附在他身上,从而让还在世间的亲人们直接与他们说上话。简言之,是与“老爷”同枝连气的人,有人直接唤他“同枝”。理解为老爷的代言人也无不可。

这事有一段时间传得很玄,听说有信奉者从他身上去找解放前死去的太爷爷说话,从同枝口中说出来的话听着别扭,不过顶新鲜,常常有“之”“于”的字眼夹杂其中,把他们唬得够呛:果然太爷爷是以前的人,说话文绉绉。意思指古人。

后来回到家里和健在的爷爷说起,爷爷说,你们太爷爷说话和我们没差别,哪有什么“之乎也”的。老人家反而不太信。年轻人听了将信将疑。

还有人说,他们在同枝身上看到亲人生前的表情,聊到后面,附在同枝身上的亲人想是嘴巴乏了,累了,打个哈欠,河马大口,快要合上的时候脑袋往左那么一歪,让人以为“真的显灵了。”

“我们是外村人,同枝老爷没见过我老娘,要说是假的,怎能这么像?不好学,他跟我娘一模一样,没第二个人这么打哈欠的。”从同枝家出来坐进车里,这个人对带她来的司机讲述。绘声绘色,不虚此行。

这会姑姑能想到从同枝老爷身上“唤来”父亲,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明天我要上班,改天我带您去。”以前我常常这么哄骗父亲,哄过去了,他也许就不提了。

“说好,要定在哪天?”

“嗯,大后天,我有空。”我只好这么说。姑姑不好骗。

我将姑姑哄回去,刚好姐姐打来电话,听了竟说要一起去,想听听父亲“说话”。

“姐,你怎么跟着瞎掺和。”

“你不想听爸爸说说话啊?”

姐姐反而把我问住了。

关于我的父亲母亲,可回忆的事情很多,讲起来嫌琐碎。我如今还记得,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临近春节还有几天,我们一家人急急忙忙搬进城里。父亲说房子装修好了,新宅拜了老爷,今年就在城里过年,离开那瞧不起人的地方。

为什么会瞧不起人?可能还是以前身份的事情。

父母亲一直不喜欢在村里住着,祖父是地主,父亲是地主的儿子,母亲是地主家的儿媳妇。他们总是走不出那个框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总之,他们偶尔会和我们讲一些解放初期的事情,对村里的人是不留恋的,有低人一等的窒息感。

不过我的姑姑、姑丈却是很晚才进的城,似乎对他们村里的人成见不大。直到我表弟在深圳赚到钱,很多的钱,他们才在与我们隔着两条街的一个绿化小区,买了套三居室,姑姑与姑丈一起住了进去。

起初在城里住的那两三年,暑假的时候,父亲偶尔带着姐姐和我到还在村里住的姑姑家玩耍。老家所在的村子与姑姑家的村子紧挨着,仅隔一条河。父亲会带着我们顺路看看自己家的房子。那时候,根本没听到村里有同枝这回事。或者是太小,神神鬼鬼的事情大人们不想让我们听到。

不说太远。就说眼看到了这么说好的一天,我只好驱车带着姑姑和姐姐,跑了五十多里路,回到村里。(同枝就住在村里)

开始姑姑不时见到熟人,从进村时车窗就没歇过,频繁地被摇下来。每次姑姑都叫我开慢点,开慢点。打完招呼又将窗户给摇上去,嘴里和我说这是谁谁谁,没想到这么老了。

我不认识他们,觉得他们土里土气。我坐在车内,感觉是潜艇沉在河中,安静地贴着河床前行,与村里的人隔着一道窗玻璃。我太小离开家乡了,家乡对我来说只是模糊记忆的一部分。

姑姑轻车熟路,只在一处拐弯的地方犹豫了一会,还是担心前面会不会太窄车子过不去。我这时缓过神来,原来适才经过的还不是我们的村子,是姑姑夫家的村子,倪家村。我们继续七拐八拐,穿过建在外围的新房子,一片水泥地,在一座小桥前停了下来。过了桥,才是乔家村。

三人下了车,姑姑说:“这边以前全是水田。河岸很宽,你们爸爸常带我过来这边捉蜻蜓,红的,黑的,小小的,绿色的,尾巴细得可怜。水边长满了芒花,淡淡的,白的紫的,一绺一绺。现在全没了。”她边说边走,光滑的脸皮在阳光下显得更透明,可见乌青的血管蚯蚓般微微曲张。

姑姑说的这个我倒有点印象。我懂事时,桥头前的地还是黑土地,边上长满了杂草,我也常在那里玩耍,好看的芒花并不多,只有一两绺。我还被爸爸训斥过,怕我掉水里。

现在地上都铺了沙石,岸边皆是过膝的杂草。

从这里跨过桥去就能找到我们的老房子,同枝就在左近。走了十来分钟,四周全是老房子了:黑瓦,灰色的沙子墙。有些屋子已经不见了门扇,露出要吃人的门洞。有的能看到里间破败的灶台,缺腿的椅子倒在墙边。我渐渐熟悉起来,这是我儿时的地方。这会姑姑的话变少了,一个在巷子里走动的娴淑老人。巷子一条一条,被雨水冲刷得粗糙而干净,常见大颗的沙粒结实地凸出墙面。

过了一个门楼,我和姐姐看到一座老祠堂,祠堂修得矮,姑姑说同枝就住在祠堂里。深山有仙迹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么安静。

祠堂的大门是敞开的,一个姑姑口中叫英姐的人小步走出来迎接。我知道姑姑打过电话来预约。除了我们,并不见有其它信众。祠堂的四周听得见人说话的回音。

我们仨跟在她身后,穿过了小小的天井,花岗岩麻花石的地面,硬得心里不踏实。我们来到正厅门口。老式的雕花平开衫门,四扇,紧紧闭着。

英姐示意我们,同枝老爷在屋内。她虔诚,表情肃穆地为我们推开了中间的两扇。泥塑老爷和老爷旁边的一位老人同时从黑暗里映入我们的眼帘。烛火微明,神台上的木漆斑斑点点,很老了,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剥落的。

姑姑脸色镇定,手指有些冰凉,她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姐姐,带着我们一起跨进门去,如同从世间踏入幽冥地界。厅里面更黑,没有后窗。泥塑的神明老爷面对着我们,一张我儿时曾见过的面孔。神台边的老人呢,他如平常一样看着我们,六十来岁,普普通通。

“同枝老爷。”姑姑笑着问好。

“都是自己村里人,不要客气。”同枝老爷点点头说。

“我今天来是想请我哥的。”

“我知道。”他示意我们先对神明老爷上香。姑姑走到神台前,从案上抽出数支香点着,跪下叩拜,将香脚插到香炉里。

完了我们一起望向同枝老爷。他再次示意我们在他对面的一把长条木凳上坐下,大家隔着门外照进来的一段光带,彼此坐在两边的黑暗中默视。香烟味浓了起来,轻烟在烛火中慢慢扩散,旋而升起。英姑在门外伸过手来,将大门拉上。光带一下收了回去,烛火中,同枝老爷的脸反而看清了,颧骨凸起,明暗错落,额头特别光洁。他闭上双眼,过了半会,突然微微颤抖起来,继而睁了开来,神情不一样了,不见他喊我父亲的名字,开口的声音就起了变化。可是我听着倒也不是我父亲的那把嗓音。“你们来了,儿子儿媳也来了。”他笑着说。

这就意味着我父亲“真的”来了。

“哥,是我们来了,儿媳上班,没来呢。这是乔慧(我姐的名字)。”姑姑双手合十,都要哭了。

“好,谁来都好。”同枝点头。

“……爸,你怎不认我了。”姐姐像是一时接受不来,这会想不到要和眼前的“父亲”说点什么才好,喉头打结。我有点要笑出来。

“这里灯不亮,我看花眼了。你们来找我,高兴着呢。”

“哥,我们都想来和你聊聊,这些年我很想你,还有孩子们,说没见过爷爷,第一次来,又怕他们见生。”

“孩子们以后带来,我也想见一见他们。”

“好的哥,太久没见你了,哥……”姑姑泪水婆娑,再也不顾左右,眼泪哗哗下。坐旁边的姐姐揽紧她的肩膀,跟着红了眼。

“我挺好的,不要哭。”

“那你有什么话说吗?”

“没什么,见你们好,我就好。”“父亲”回道。

“你铁定有事,啥事你就说,孩子们也在。没事你能老是来找我?”

“父亲”想了想,说:“我吧,就是觉得冷,你们能不能多烧点纸钱,我买些衣服穿。”

父亲从不会照顾自己,他总是这样。生前的衣服几年才见一套新的,还是母亲硬拉着他到瘸脚倪开的裁缝店里,方肯给他量一量身。“难不成母亲在那边不理他了?”我突然觉得这事是真的,眼前同枝老爷附有父亲从另一个世界投来的灵魂。父亲回来了。

“爸,我一定多烧点纸,你不会冻着。”我开口喊了出来。即使心里难免还有疑惑: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从自己口中喊出爸爸这个词了,“爸爸、爸爸。”从他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从祠堂里出来,姑姑整个人变得轻盈了许多,似乎不是因为从身体里哭出许多泪来,而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圆了心愿。嘴上说:“原来是没衣服穿,那不容易。”

我若有思,姐姐的脸看不出端倪。有了这条路径,是不是可以常常来看望父亲了?

“姑姑,这人是怎么成为同枝老爷的?”我不能不好奇。

“他老爸传下来的呀。他也疯过,疯过才能成为同枝老爷。”姑姑讲道。

“姑姑,这还能相传的,不是天上老爷指定的吗?神台上的神明老爷。”姐姐大我两岁,快四十了,在姑姑面前却不乏幼稚。

“说是他父亲将香炉传了给他。有了香炉,他就能承天上的老爷的神谕。我们去祖屋瞧瞧。”姑姑兴致高了,不用姐姐搀着。她年纪大,腿脚硬,膝盖处常常无力,平时走路不太利索,人反倒喜欢走路,说什么“能走是福”。

我们一行三人慢慢朝祖屋的方向走去。我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我问:“他父亲又是怎么成为同枝的?”

“那时候我还是个姑娘家,听说他疯过后便通天地了,他是同枝第一代,人称怀伯,能医治发病的人。附近村落有人疯了都来找他,隔两条山脉也有人不辞辛劳翻山过来。有些人求神问医,感觉好些了就回去。有些请求在他家住下便于随时诊治。他的两个媳妇,都是人家领来让他医治的。后来医好了,顺带做了儿媳妇。”

我越听越觉得神奇。“就是刚才那个英姐?”

“呸,那可不是的,这英姐不是他儿媳妇,他儿媳妇早死了。英姐来的时候,怀伯都死了。”

对了,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人都会死的。我不禁怅然。

“怀伯我记得他的模样,高高大大,托塔天王似的。”姑姑继续说:“我十五岁了,出花园那年他死的。同一天,爷爷请人来家里做客,给我摆花园宴,他出殡。听到送葬的锣鼓声从祠堂那边传过来,我想出门看看,你们爷爷不准。”

“同枝老爷的媳妇为什么死得早,不是说同枝会治病吗?”姐姐问。

“说起来同枝老爷的老婆,是个顶标致的人,四乡八里都知道。为什么都知道,因为都见过她,叫她芒花妹,意外死的。”


芒花妹叫倪巧,倪家村人。十五岁的时候,瘦瘦丁丁,短发。母亲领她来找同枝怀伯,跪下求道:“同枝老爷,您给看看她到底怎么啦?我们家没做过亏心事,好好的一个人,我的女儿啊!我给您叩头啦,老爷保佑我们。”

怀伯将母子扶起,问了病根,将倪巧留下了。

怀伯身为第一代同枝老爷,本来没什么特别。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坐在家中毫无征兆就站起来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跳起了村里人没见过的舞蹈。瞧他的舞步像英歌,又有点像自创的步子,没有平衡感。当时家中坐着两人,大力跟三儿,都是村里一起长大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得流口水。一刻钟后,怀伯像没事人似的坐回到椅子上,端起瓷壶如常地泡茶。

“你是不是疯啦?”三儿眼珠儿都快吐出来问道。

“吓死人。”乔大力跟着骂道。从解放前到新中国成立,三个人经历了不少事,这人突然就这样跳了起来。

“你们知道啥,神明老爷找上我了。”怀伯说。端了一杯茶给三儿,一杯给大力。杯壁结垢泛黄,自己人才敢喝。

“别唬人,老爷眼瞎啊,找你做什么!”大力笑道。

“老天爷可怜我,赏给我饭吃。以后我是同枝,上达天听,下及幽冥,知地理,识风水,解人惑。老爷传了一套道术与我,我得好好用用。”怀伯口齿清晰,回答得如数家珍般,不像是装疯扮傻,故意卖弄。老辈人读过几年书,说起事来不含糊。

“啥道术你倒讲讲?能上天入地还是怎的?”三儿用食指去抠脚趾,抠出米粒大的泥丸。大力搧了他一下肩膀,怪嫌弃的。

“说了,知地理,识风水,解人惑的道术,以后谁想和过世的人说话,可以来找我。”

三儿和大力一味地笑,喝完茶,拍拍屁股回家睡觉。

茶叶是山上土茶树摘的,大力从队长那里抓了几把。苦,涩,效力不小,回家后不困,同媳妇江萍说了事。江萍身子病恹恹,可不妨碍她脑瓜儿好使,想了想道:“怀仁怕是饿极了,想出法子。也难怪,他媳妇死了,剩下爷仨个每天吃不饱饭,为了两孩子,他得豁出去。”

“你是说他装神弄鬼为了有人来进贡?”

“难不成逗你俩玩呢。”江萍抿嘴笑道,脱鞋上床,两只眼睛圆碌碌瞪着天花板。看了一会,眼泪无声滚下,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女儿,若是还在,和怀仁家的老二也一般大了。

那时候怀伯还不老,村里的人都叫他怀仁。

怀仁通神的事也不是三儿和大力传出去的。不知为何,慢慢就有人上门来找,或治病或通灵。病都是脑子的毛病,眼光呆滞,衣衫不洁。有治好的,有没治好的。通灵到底灵不灵也各说各的,但怀仁的名声是越传越远。他收下了倪巧之后,不久又收了袁家村的一个女孩袁苗儿,痴痴呆呆,一个不觉尿裤子。怀仁住祠堂里的左厢房,五个人睡在一个通铺上,两个女孩子挤在里面,中间隔着一根粗大的扁担,外面就是他们父子仨。

那时候新祠堂还没个影子,丧事都要在这里举行,虽说不如过去死的人多,隔一个月两个月的,总要举行一场法事,一次持续三、五天。怀仁总是要帮忙,抽空才在自己房间里接待信众。怀仁身上附着死者魂灵与生人对话时,两个女孩子便呆坐在外间,如两只猫儿依偎着灶台下。儿子们则代替父亲到地里干活。

怀仁带着她们与两个儿子一起下田时,虽然呆鹅一般,不动脑筋的活儿还是能干些。怀仁高头大马,拿着锄头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两男两女,黑衣灰裤,由于年纪差不多,身高差不多,一溜儿走在田埂上,整整齐齐,十分引人注目。至于平日里,怀仁是怎么“治疗”她们的,则无人知晓。村里的人只知道,怀仁自从一夜发疯之后,便换了个人似的。会做法,会画符。要是有人一时冲撞神明,中了邪物,神志不清,家人总会去他那里求一张灵符,回家“化”在水里,给病人喝下。有些人不久后,竟也如无事人一般好了,能看到大清早挑着一担水去浇自家的菜地。

不管如何,怀仁比别人先富足起来,家里从不缺信众敬奉的瓜果素菜,大力和三儿粘了不少光。

与赤脚医生一样,越是本村的人,往往越不相信真有神奇的医术。大力和三儿这两个身边人虽说吃了不少怀仁的东西,却始终不信他果能通神。最直接的证明便破“四旧”时期,两人对待怀仁一下子冷淡起来,到了与他绝交的地步。怀仁被揪斗拖到晒谷场,大力想了想,站前一步,指着怀仁的额头咬牙切齿:“这人装神弄鬼,坑蒙拐骗,专挑乡亲们下手。给我打倒牛鬼蛇神!”瞥见别人手上捧着从怀仁家中搜来的香炉,一把抢过当场摔烂。毁去了香炉,才能打破怀仁神的光环,让他变回凡人。凡人就不怕他了。

三儿没出声,静静地低着头。没有主动划清界线,至少该明哲保身。

“要说怀仁不通神是假的。”

村里的人后来不得不相信了。因为在怀仁最艰难的时候,两个女孩子的病都好了。不但能干活,有说有笑,还出落得十分标致。倪巧更是百里挑一,好看得像朵梨花。虽说细心的人能发现,聊天时她们偶尔会走神,但已经恢复得九成九。两个女孩子大了之后和好心的邻家歪脖子婶搭房睡。歪脖子婶是个老寡妇,无儿无女,人是顶好的。女孩子病好了,本该领回家。歪脖子婶不舍,瞧两人勤快,不嚼舌,很招人疼。更有一桩,这时袁苗儿已经和怀仁大儿子乔建有了感情。倪巧呢比苗儿小两岁,感情上懵懵懂懂。她娘亲重新嫁了人,来看她没以前勤。想接倪巧到新家,是倪巧自己不愿意。自己大概也有报恩的想法,在歪脖子婶的劝说下,和怀仁的老二乔业慢慢也好上了。

怀仁倒是省事,把两个老大不小的儿子的婚礼凑在一起给办了。

大力那些年求进步,没少在村公所进进出出,但是终究没混个名堂来,经过几年的折腾,头发白了,力气也没了,老婆江萍一病不起,送到镇里又拉了回来。眼看不行。三儿说,不如去怀仁那里求张符儿试试。

“那玩样怎么信?装神弄鬼!”人也顽固了。

“死马当活马医,我去讨一张。”

“你敢去!以后别踏进门来。当真有本事,全国医疗所都不用开了。”

三儿摸了摸嘴巴,不做声。

江萍的法事在祠堂里办的时候,怀仁是有帮忙的。倒不是他不计前嫌,这是村里老人组的安排。

江萍死后,剩下大力一个人。大力常常想起老婆,闷闷不乐。时常见他蹲在桥头吸烟。三儿猜到个大概,没事时陪他蹲着。大力的女儿死了之后,一直和江萍和和气气,两人几乎再没吵过架。看似女儿的离开让他们知道亲人的重要性。如今江萍死了,大力便不适应。三儿看懂他的脸色,试着说:“大力,我觉吧是我们对不起怀仁。江萍做事的时候我偷眼瞧他,倒比别家做法时还出力,你摔了他的炉子,他也不记恨。”

大力不说话。

“哪天一起去找他喝茶?”三儿说。

“不去。”大力站起来,往村子里走。

大力后来还是去了。据说他与附有江萍灵魂的怀仁聊了大半天。大力哭得泪人似的,江萍活了一般。“阿力,女儿的事不怪咱,那年村里死的又不止咱闺女。”怀仁口中说道。他的腔调与江萍一般无二。“你好好将咱家房子修修,有钱没,有钱就修修,自己住得也舒服。我在这边好着呢,我和我爹爹妈妈住一起呢,闺女长高了,不用掂想,你要顾好自己。”

“嗯,我听你的,我听……”大概是这么几句传了出来。

三儿没跟着进屋,在门外听着,伸手擦了擦眼。

事后大力用红纸包了两元钱答谢怀仁,在当时是很大的一个红包。


乔家村的东面是陈家村,西面是林家村,与林家相邻的有张家村和袁家村。方圆三十里的几个村落,拼图般接壤在一起,与其它村子建在平地上不同,倪家村比较特殊,背靠一个小丘陵,对面是乔家村,有山有水。

倪家村有“祈平安”的忌日。每年这一天不许外村人进入他们的村子,村里的人也不外出,老老少少都呆在屋里。负责老爷宫事务的老人们在进村的路口立一块红色告示牌,提醒外村人不要擅闯。有人误入村里了,会被组织起来的人强行驱逐出去,一点不留情面。据说进入的人这一年可能遭遇厄运。

那年的这一天,倪家村静得听得到小孩们的哭声。倪宽的妻子乔红霞在屋里端着昨夜剩下的一点野菜汤,哄着早已哭得沙哑的小儿:“别哭!你爹要回来了,回来咱们煮粥喝。”

五岁的小儿坐在床边,哪里会听,哭得更大声。左右巷子里,有哭声的不止这一家,南边巷子里还有一把哭声传来,听着像是大人的。偌大的村子,不见鸡狗叫声,只剩下人的声音。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死了的人,昨晚拖走两个,埋到了山坡上。乔红霞心想,再不听话就讲死人吓他,死人有“头七”的。讲野狼、野猪已经吓不倒他。野兽都绝迹了,要有,早就逮住吃掉了。

“强宝乖,爹爹带吃的回来,咱别哭,喝点汤就不饿了。”十二岁的女儿倪巧懂事,她接过娘亲手里的碗,小心将汤汁喂给弟弟。可弟弟太小,不懂事,小手一推,将碗打落在地上,哐当一声碎了一地。“啐,不吃还打烂碗!”乔红霞忍不住打了他一下。哭得更厉害。

倪巧心疼洒了一地的菜汤,虽说生涩,也是一口吃的,就给洒了!

“宽媳妇在家吗?”哭闹声中有人在门口叫唤。是葵婶,接生婆。如今死的人多,生的人少,她闲得发霉。这时找来,会有什么事?

“葵婶,您进来坐。”屋子短浅,分明一眼看尽,躲是躲不掉的。

“没啥事,宽媳妇,家里还有一口吃的吗?我……我饿得慌。”她拖着肿胀的腿,迈了进来,很不好意思地说。脸上的骨头撑着皮如褪色的纸灯笼。

乔红霞摇摇头,叹息,虚弱得剩一口气吊着。邻里乡亲,何况两个孩子都是她接的生,但凡有一点吃的怎会不给她一口。

葵婶眼中的光暗淡了,缓缓扫到地上的残瓦,突然一亮,重又燃起,几乎是抢着冲去拾起地上最大的一块瓦片,那里有残留一点惨绿的菜汤浮在灰白的瓷面上,薄得只剩淡淡的颜色。她旁若无人地将瓷片凑到嘴上生猛地吸食起来。一边说:“莫要浪费,莫要浪费。”这厢舔着,那厢赶紧又往地上寻找另一块或有汤汁的碎瓦。然而除了白花花的碎片再也没有一点残留。

强宝忘了哭,一双大眼被葵婶奇怪的举动吸引着。葵婶的吃相让倪巧觉得更饿了,肚子痛得阵阵绞杀,她抿着嘴憋着眼泪,汪汪欲流。

“要死了,这天杀的快饿死我了。”葵婶要为刚才的失态挽回一点颜面。

“葵婶您要不坐会,等下阿宽来了,看有没有一点可以填肚子。”乔红霞知道她孤寡一人,没个依靠。自己至少还有丈夫,虽不靠谱,毕竟是个男人。

“阿宽啥时候出去的,今天可不能出村去。忌平安,倒霉运。”

“这时候还讲究这个,都要饿死了,说好的补口粮,没个影子。”

强宝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说的是,都要饿死了,还怕什么。看把娃饿得,怎么都得想办法弄点给孩子。唉呀,惨哪,口粮怕是没有,听说枪倒发了几支。他们找队长去,队长说报告已经打上去几回了,上头也没粮。”葵婶说着挨近强宝一屁股坐下,要去抱他到膝上哄。强宝不愿意了,两手乱打,抓到她脸上。她哎哟一声,又不好发作,脸色不太好看。

倪巧忙把弟弟接过来,自己饿过了的肚子似乎好些,要带他出门玩耍。

“别走太远啊,不能过河。”乔红霞冲着姐弟俩的背影喊道。

倪巧抱了弟弟从巷子口走出去,来到河边。河水清清,两边是绿绿的、短短的秧田。这边是倪家村和林家村的田地,河对岸是乔家村的田地。河岸长满了雪白雪白的芒花,一根根低着头朝着西北方轻轻摇动,又沿着笔直的河岸长到了天边。大人们说这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头上顶着雪花。

强宝果然不哭了,在姐姐的怀里扭着小脖子左看右看。

倪巧觉得手酸,放他下来牵着走。“好看吗?强宝。姐姐折根芒花给你耍耍,在这里站好喽别动。”

“姐姐……”他刚学会一些话。

倪巧小心地走进芒花丛里,发现长得越好看的,越大朵都在水边呢,她找准了一根粗大的芒花,够不着,掂起脚尖,用指尖去勾。好硬身的芒花杆子,长得可有力了,差点被它拉下水去。她小心勾近身来,勾弯了它,连忙伸长另一只手,往节骨上用力一掰,将一绺沉沉的芒花咔嚓声脆折了下来。

倪巧知足了,收获一枝,转身钻出芒花地,跳着将芒花递给已经等不及了的强宝。

芒花儿滑滑地,柔柔的。倪巧捋啊捋。姐弟俩正玩得欢,看见一个人远远地向他们走来,歪歪斜斜,突然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在岸边的田梗上,一头栽进水田里,就此一动不动。姐弟俩害怕,姐姐将弟弟一把抱起,紧走两步从来路返回家中。她心慌慌,看见葵婶还没走,当着面将事情告诉娘亲。不外乎死的人多了一个而已,没啥奇怪的。强宝却又哭了起来。葵婶摇摇头走了。倪宽不可能找到吃的,有也不够他一个人吃。死吧,死也要死在家里,她眼中一片灰暗。几只蝙蝠在巷子上头一冲而过。小孩子们害怕遇到它们。有以为是鸟儿的,拿晾衣杆去打,偶然打到一只掉在地上,跑过去一瞧,样子像老鼠。吓得魂都没了。

天黑得透透地,倪宽走了回来,两手空空,带着一丝酒气。乔红霞问道:“什么都没有?去哪喝酒去了,这会哪家还有酒喝,你倒好,吃饱了自己不顾我们娘几个的死活。该不会又去老爷宫里,偷神案上的酒吧?”

“哪有!”倪宽瞪眼,“借不到米,朋友请我喝一杯。”

“这年头,哪个朋友还有酒,有钱买酒还没钱买米了。晚上吃什么,家里连野菜根都没有了。孩子哭了一整天了。”

倪宽知道瞒不过老婆。他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宫里还有人上贡水酒,或许是半年前的,半年前他偷过一次。按理说没那么久的,水都蒸干了别说酒。他斜眼看着已经累得睡过去的强宝,和坐在床上无精打采的倪巧。他确实去了朋友那里。朋友是行船的阿鬼,单身一人住在船上,船泊在岸边。都没饭吃了,他还从别的地方领养了一个男孩,圆头圆脑,和强宝一般大。走船的人没有米粮积储,只请倪宽喝了一口田螺汤,腥得很。

这一夜全家人都睡不好,直熬到天亮。强宝又哭着闹着要吃的。倪宽起身去了田里放水。碰到生产队队长,问了口粮的事。队长只是摇头,村里昨天夜里又有老人去世。他答应村里的人,下午再去一趟公社。倪宽丢下锄头,去找阿鬼,又是一直到了晚上才回来。脸色黑得像块炭。强宝抱着他的大腿不放。乔红霞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可怜巴巴地看着丈夫。倪巧的肚皮贴到了后背,一脸菜色。

“我去找队长!”倪宽狠心将强宝推开,出门又走了。

夜深了,倪宽仍是一无所获。“队长也揭不开锅,人都要死了。”倪宽说道:“不能让孩子饿着。阿鬼说有个地方要孩子,可以换点麦皮。等咱有了粮,就把孩子赎回来。”

“卖孩子?亏你想得出。”乔红霞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骂道。

“难不成要全部饿死!要不你先把我杀了,来,拿刀来!”倪宽吼道。他抱起强宝,夺门而去。强宝哇哇大哭,他没听清父亲倪宽的话,是粗暴的举动吓到了,一个劲地喊姐姐。倪巧哪里舍得,紧紧跟了出去,却被倪宽凶狠骂住,站在巷子里哭。她人小怕黑,看不到强宝了,抽抽噎噎走回家,拉着母亲的手哭。乔红霞又饿又急,一口气激上来晕死了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母子俩闻到一股肉香,蓦地睁大了眼。倪宽正从桌面上的一口铁锅里往外舀汤。香,倪巧赶紧将碗端到母亲嘴边,乔红霞吸溜一口,不冷不烫。倪巧自己也拿了一碗,狼吞虎咽起来。“强宝呢?”乔红霞吓得一激灵,见倪宽没有拿来麦皮,先放了心。左右瞧不见儿子强宝又担心起来:“强宝呢?”再问,眼珠急红了。

“交给阿鬼了。”倪宽烦躁,转过半个身位。乔红霞看着他节节凸起的脊梁骨,想着这口肉是强宝换来的,眼泪就滴在了碗里。盼着强宝能去到一个好人家,可是这会又有谁家能给他吃饱呢。

“宽媳妇……”又是葵婶的声音。

“没在家!”倪宽喝道。

“是阿宽啊。”葵婶自个撞门进来:“有吃的没,什么这么香?”她不忘将门合上,倒像怕别人会寻着气味跟来似的。见乔红霞在家,又笑道:“原来宽媳妇在呢,哎哟,这是什么好东西?”看向倪宽,倪宽没给好脸色。她只好转向乔红霞。倪巧知道母亲肯定不会拒绝。不过家中少了一只碗,没什么盛的,只好将自己碗里的汤慌忙喝掉,从锅里把剩下不多的肉,舀了小半碗给她。

葵婶心里求神拜佛,也不再多话,拿起就吃。“这汤是什么肉?”说话语无伦次,吃完在嘴里回味,脸色慢慢绿了。她是吃过胎盘的人,记得那味。倪宽瞪了她一眼,将锅中剩下的肉汤全部倒进自己碗里。乔红霞母子奇怪地看着葵婶。葵婶死命吞了一下口水,慌慌张张地将碗往桌上一搁,招呼不打就离开了。

葵婶刚走到自家门口,一口酸水上来,呕了。村里大队上的广播这时响了起来:“请注意,请注意!每家每户派一个人到村公所领粮!每家每户派一个人到村公所领粮!”葵婶气得直跺脚:“作孽啊!”

广播声在屋里撞来撞去,撞得倪宽的脑袋嗡嗡作响。

几天后,倪宽在田里放水时被镇上来的两名公安带走了。

没过一天,倪宽又被押了回来。公安在阿鬼泊船的岸边,一处芒草丛里,发现了两个小孩的衣服,其中一套是强宝的。

不久后,倪宽与阿鬼同一天吃了枪子。


倪家村与乔家村相隔的河叫外婆河。乔家的女人们嫁到倪家,从倪家村回娘家,跨过了河就能见到外婆了。

结婚一年后,倪巧生下了一个女儿,怀仁给孙女取名乔红。邻居们叫她红姐。红姐长到六、七岁,倪巧老病犯了。无独有偶,袁苗儿晚几个月也发病了。妯娌俩几乎同时来怀仁家治病,一起结的婚,又差不多同时复发。疯病本来就玄乎,复发是经常的事。袁苗儿还好,精神错乱时呆在屋子里,乖乖坐着,吃饭洗澡要人伺候罢了。倪巧却不安分,发疯了就走出家门,随风不知去向。七月发病,九月份就好了。来年还是一样,就跟季节似的。红姐聪明,和爷爷说:“芒花开了,娘就病。爷爷,咱们叫管花的神仙别开花了。”怀仁苦笑。

有一年倪巧跑出去几天几夜,怀仁父子仨分头找,累得狗似的。最后是同村收废品的倪大旺,在几十公里外的客家村遇见了,给带了回来。歪脖子婶守在门外,真的等到脖子都歪了,见到将人带回来,高兴地什么似的,和倪大旺一起将人交给怀仁。怀仁给一脸污垢的倪巧用仙草水洗了脸,喝下一碗蛇舌草金银花。乔业给媳妇洗了澡,安顿她睡下,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起来,人倒清醒了许多。

病根没除是隐患。虽说如此,怀仁从没说过后悔的话,当初让她们与两个儿子结婚也是他首肯的。

怀仁去了镇上公安局,求人家给看个档案。倪巧当年吃了父亲带回来的肉,其实并不是倪宝的肉。她吃的不是弟弟的肉。告诉倪巧,她只是摇摇头。母亲也曾说:“不是弟弟的,你是生病了?”然而那时她的神经已经错乱了。如今摇头,不知是不信怀仁的话,还是认可怀仁的话。目光呆滞地摇摇头,像只无声的巴郎鼓。

怀仁在倪巧清醒的时候给她做法,请老爷保佑。唤来倪宝和姐姐说话。然而这次没用,倪巧没能彻底好起来。

来年入夏,红姐跑进屋和爷爷悄悄说:“爷爷,芒花要开了。”怀仁心里一惊。每年这个时候,一家人就提心吊胆。倪巧在灶边做饭,爷孙在里间偷偷瞧着。不见异常。她要是不疯,是个多好的儿媳妇啊。

怀仁受不了煎熬,他叫红姐在屋里看着娘亲。一面拿上镰刀,到外头叫来两个儿子一起往河岸走去。

十里长的河岸上,芒草绿油油,肥壮壮,积攒着新生的力道眼看就要冲苞。乔建、乔业手拿镰刀沉重地望着父亲。这哪里割得完。

怀仁没话,当先一头扎进芒草丛,唰唰唰地割起来。乔建、乔业跟随其后。后来又加了两把镰刀,大力和三儿。不久后,歪脖子婶也来了,找到了当年公社化割稻谷时的神勇。一时人声鼎沸,每隔十几米,便堆起一个小山似的草包,草腥味在河水上方飘荡,水面跟着热闹起来,鱼儿啄草翻起了浪花。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河岸上此起彼伏尽是割草的人儿令怀仁对着两岸几度哽咽。

近村的草割了个精光,回去的人将割下来的草扎成一捆一捆挑去晒谷场。站在桥头往东西方向一望,河岸干干净净,似乎被谁剃了个光头。怀仁带着乔建、乔业回了家,衣服脱去,背上是芒草叶片割出的条条血痕。不忘叫乔业去买些糖果,挨家挨户送上几颗,以示感谢。这是村里的习俗。

两三天过去,倪巧没有发病。怀仁的心放下了。不料有一天傍晚,倪巧突然失去踪影,到了天黑还没见到人,三父子打着手电筒四处寻找,倪巧的尸体横在了桥墩下,光照过去,水越过了她的脸,两眼空洞地瞪着天空。


“芒花开了,芒花开了。”

翌年的芒草花开正盛,许多孩子们在河岸边玩耍。红姐手里挥舞着一枝长长的花儿,甩马鞭向前跑去。


“现在为什么看不到芒花了?”姑姑讲完后我问她。

“后来修了河岸,砌上石块。水也是这几年才变清的。”姑姑说。

我们走到了祖屋,没想到屋顶不知何时已经塌了,墙体倒是好好的。我使劲推门,门板纹丝不动,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让我们进去,阻止我们去看里面破旧的样子。

“算了,废瓦土木顶死了。”姐姐说。

倒不是非看不可,只是以为进去了,能了解塌下的真相。

“要我说,是你们父亲不想让我们进去。”姑姑退后几步,望着坍塌的屋顶说。

一股霉味似有若无地钻进我们的鼻子。或许这是父亲的意思,他怕我们遇到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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