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也非赘,死兮何缺。
与时俱行,别是一般风月。
绛城的冬天快要过去,晨露还是有些重,微微冰凉的空气浸润在人的脸上,是南方独有的湿润。唐小姐抬手摸了摸路边绿叶上的白霜,有些硬,手指放上去却会马上化掉,这是她来到绛城的第四年,她已经逐渐熟悉这片土地,决定离开是今天早上才想好的,有人叫她,她不应。
前半生的那些回忆好像被锁进了匣子里,以至于她再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竟然多出了些许的陌生,先生的眼角已经有些纹路了,其实并不影响他的俊美,但面对着这样一张曾经魂牵梦萦的脸,唐小姐反倒觉得淡然;她主动出口说道:“好久不见,你来这里出差吗?”男人点头,也不出声,走近看她,唐小姐依旧那样美丽,岁月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痕迹,四年过去她反倒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身上依旧是鹅黄色的旗袍,吃过一次亏的聪明女孩儿不会再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先生抬手想触碰她,却被她躲开,唐小姐抬眸看着先生,眼神里是疑惑:
“这是做什么?”
“抱歉,是我失礼”
先生收回自己的手臂,走到唐小姐面前:“我们一起吃个早饭吧。”唐小姐没有拒绝,两人来到了一家馄饨店,热气腾腾的馄饨赶走了微凉的晨露,很快唐小姐就吃完了一小碗,抬头看着先生那碗却没怎么动:“不饿吗?”她问道。
“阿唐,你变了很多。”
“四年过去了,我也不再是小姑娘,人都会老。”
“没有,你还是依旧很漂亮。”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唐小姐却忽然生出了一股子不耐烦来,问他:“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回去了。”
“我离婚了。”先生嘴里含着馄饨,含糊地说道。
“我知道啊,离开北城之前我就知道。”唐小姐的脸上是疑惑的表情,她此刻在真切的好奇这个男人的动机,总不会真的觉得,经过这么多年,他还是爱她?
从馄饨店里出来时,已经接近早上8点,唐小姐说自己要回家收拾东西了,先生一愣:
“收拾东西,你要离开这里吗?”
“是的,这里空气好,气候不错,但是太潮湿了,我的膝盖……”,唐小姐顿了顿,“一到下雨天总是疼,决定换到北方去生活。”
俩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唐小姐膝盖的旧伤是从那个阁楼上滚下去落下的,也就是那次,两个人彻底结束,付出代价的不仅是唐小姐鲜血淋漓的心,还有躺在冰冷的妇产科病床上的离开的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
陈年旧事了。
唐小姐站在被雪覆盖的山前,恍然又一年过去了,她不记得上次吃完馄饨之后二人是怎样分离的,先生又一次消失了,许是共同生活过几年的默契让他识趣的没再来打扰唐小姐,这一年唐小姐过得依旧很平静。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她的嘴里呼出白气,喉头隐隐有一股子血腥味,爬不动了,这雪山海拔并不高,但许久未锻炼的唐小姐还是体力不支的躺在了半路上,阳光照射在皑皑的白雪上,刺眼的要命,唐小姐索性躺下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似是要睡过去,又硬打起精神。
她感到旁边忽然一股热气,骤然睁开眼,又被白色的雪刺的眯起来,眼底泛红,一股子热泪涌出。
“见到我这么激动啊。”先生罕见的开起了玩笑,他穿着橙色的登山服,也甚少穿的这么鲜艳。
“你怎么在这?”这次是真的疑惑,她怀疑男人是在跟踪她。
先生敛了笑意,本就是严肃的眉眼,此刻显得更加落寞,“阿唐,这是你第二次问我这句话了,我不该出现在你的身边,是不是?”
“我不认为我们现在该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不想再跟你讨论这样的问题,我要下山了,你自便。”唐小姐转身就走,她已经懒得去思考自己的情绪和情感会不会为了这个男人再次泛起涟漪,这些年她一个人也过得很好,她喜欢这样平静的生活,并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经年之久,小女孩不知道是不是还爱他,但已经不再愿意为了爱做出牺牲和付出了。
回到自己的公寓,唐小姐倚在窗前看着先生站在楼下,他拿出一块鹅黄色的东西,似乎有些厚重,双手捧着上了楼。
咚咚咚——
实木的门发出闷闷的响声,唐小姐走过去打开门,先生将这块鹅黄色的方块递过去,拆开一看竟是一块地毯,两人都适时的沉默,回忆的草蛇灰线逐渐爬上了心头,这块地毯也似乎承载着并不美好的回忆。
“对不起,这算是赔给你的,我以前……做了很多对不住你的事情,不说是补偿,但你很喜欢那块地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了相似的,不要因为我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先生低着头说道,像是在说一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他的额角在跳,声音却那样平静,一时之间唐小姐竟分不清楚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歉意,还是说只是拿这块地毯来戏耍自己。
“我收下了,一块地毯而已,当时吐脏了我就拿去扔掉了,没有那么重要,我现在也买了新的地毯,这些年搬了几次家,每次都会买地毯,不同款式的。”唐小姐将这块地毯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抬头看着先生,似乎在问他还有什么事情。
几年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先生应酬完来到她这,喝了好多的酒,在她心爱的鹅黄色地毯上吐了一地,那是唐小姐费了很久的心思,一点一点装扮起来的俩人爱的小窝,却被弄得一片狼藉,像是两人不堪的结局一样,在唐小姐费力的把先生搬上床后打算去收拾地毯时,先生便接了一个电话回到自己家里去了,一句解释都没有,只说了句让她早点睡,唐小姐知道,那个电话是他名义上的老婆打给他的,即便两个人的婚姻真的如先生口中那般名存实亡,但只要那个女人来个电话,唐小姐就留不住他。
回忆悄然的渐渐散去,先生转身出了公寓,他自己也不知道能跟以前心爱的小女孩说些什么,男人总是这样,在不爱的时候不说话,爱的时候不知道说什么话。
唐小姐将这块地毯清洗之后铺到了地上,赤足踩了上去,白皙的小脚踩在棉融融的地毯上,好看也舒服,她开了一瓶红酒,把自己灌到微醺,有了一点想呕吐的感觉,急忙冲到了卫生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笑了出来,那个别墅的客厅到卫生间其实也就这么长,如果当时先生想跑过来,自己心爱的地毯就不会脏。
原来这就是不被珍惜的感觉,她心里回答了那个女孩几年前满肚子的疑问,她也知道在那段荒唐的日子里,爱的的确确存在过,她不曾怀疑先生的心,只是那些虚无缥缈的爱,对于当时四面楚歌的先生来说太轻了,他创造了爱,却也真的牺牲爱。
午夜到来,唐小姐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她必须承认,少女时代的白月光又一次照到了自己的窗户里,她觉得烦躁,不喜欢这种被戏弄又一眼被看穿的感觉,索性起了身,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心里想道:“打不通最好。”
电话没响几声就接通了,耳边传来先生呢喃的声音:“阿唐,怎么了?”
唐小姐被这这个字拉进了时空隧道里,以前自己打去电话也总是得到这样的回复,却没有现在如此温柔。
“没事……我打错了。”
“你睡不着吗?阿唐。”先生似乎清醒了,抢在唐小姐挂断之前飞速说了一句话。
唐小姐没有回答,挂断了电话,又站在了窗子前,曾经无数个夜晚她都倚在这里,盼望着那个身影在楼下出现,哪怕只是浅眠一会儿,早上又穿起衣服离开她。
我们在面对已经逝去的事物时,觉得惋惜又无措,总是难免会责怪时间的手,错把相爱写成相爱过。
天边渐白,唐小姐挥走了眼前的晨雾,她几乎一夜没睡,太阳穴疼的要命,正准备关上窗子回去眯一会儿,看到了先生穿着褐色的西装,手里提着东西走了进来,她又听见了那个实木门被敲动的闷响,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过去打开它,只听见门口有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过了一分钟唐小姐走过去发现先生在门口放了一盒点心,他以为唐小姐在睡着,放下东西便走了。
可是他总不抬头看看,只要刚刚他一抬头就能够看到唐小姐倚在窗边的身影,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和夜晚,他都看不见唐小姐的等待。
这么多年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已终了,每一个人都没得到善果,听说先生的老婆离婚后就出了国,这些年也没再回来过,至于二人有没有联系,也未可知。
唐小姐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她没有动那盒点心,没有任何食欲,将被子蒙在头上,不一会儿沉沉的睡去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亮,屏幕上的黑色字体朦胧又不起眼:
“阿唐,我攥住我自卑又无耻的心脏,我不敢看着你说出,请你原谅我的懦弱和寡廉鲜耻,允许我说出这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爱你。”
“我还是爱你。”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风吹起的绿色窗帘盖在唐小姐的头上脸上,她的双颊划过一行青泪,她和先生两人都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爱是最没用的东西,爱帮不了任何人。
分飞断肠,花笺写恨,粉腕留香。临行体倚危楼望,总是凄凉。人去去寒烟树苍,马箫箫落日沙黄。牙床上,相思夜长,翠被梦鸳鸯。
愁春未醒,芳心可可,旧友卿卿。乍分飞早是相思病,几度伤情。思往事银瓶坠井,赋离怀象管呵冰。人孤另,梅花月明,熬尽短学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