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喜欢日本剧情片。它有种国产影片较为缺乏的细腻，像用孩子的目光观察蝉蜕过程，缓慢舒展中夹杂着几分痛苦、欣喜与期盼。它让观众在影院里享受情感的温暖，在纷繁复杂中返璞归真。

不过细腻不是这些影片的全部，日本导演更多的是想透过它来探讨另一个话题，既时代发展对传统社会的撕裂。而《小偷家族》在这方面做的更深入，它在关注边缘人的沉沦。

1.为什么日本导演频繁地关注家庭情感？

中国和日本有很多相似性，同样是经济强国，也同样受儒家文化影响。后者让社会趋于保守，前者则鞭策社会开放。保守与开放的时代旋律里，日本率先迈开步伐，在上世纪中后期崛起，然而一纸协定后跌入失去的二十年。这二十年正好是我们改革开放，经济方面取得巨大成就的时代。大时代从彼此的影视作品中可见一斑。北京奥运后，我们的电影更多的是大投入、大制作、大场面，故事也多是积极进取或者插科打诨，而日本的导演越来越关注家庭情感，把生活琐事演绎的细腻温婉。

日本导演的家庭情结一方面由于社会对传统情感的怀念，另一方面是想深入探讨家庭矛盾，比如两代人的矛盾，感情和利益的矛盾，发展与保护的矛盾，得到和失去的矛盾。在导演看来，这些矛盾都是时代发展将传统社会撕裂的伤痕。就像一辆极速行驶中的列车，我们追求前进，它也在前进，一切就是有希望的。当它停下来，我们就不得不审视它存在的问题。

家庭作为社会的基本单位，大问题化身为小矛盾，解决矛盾的方法要诉诸于情感，过程则是一家人共同努力，结果往往是相互理解与包容。

这便是日本在失去的时光中，从惊惧到平和的过程。没有了一味追求经济，日本的艺术家慢了下来，用这份理解包容的目光剖析社会，直面矛盾，再反应到他们的作品中。

我们应当感谢日本导演的系列作品，让我们在高速中安静下来，在一两个小时里，用一种淡淡的哀伤目光，回忆儿时的庭院与门前的溪水，那是逝去的过往和值得珍惜的现在。

2.《小偷家族》是一部有别于传统的家庭电影

传统的家庭电影，人首先作为家庭成员，然后才是社会成员。具体说起来，矛盾是在家庭引起、展示和解决，背景是社会中的问题，比如职场、改革和变化。这种家庭电影温柔平淡，适合与爱人一起欣赏，但在大荧幕，特别是我们的大荧幕上，绝对是叫好不叫座。我们还在高速发展，需要是层出不穷的刺激，看多了此类电影，很容易认为这是种自怨自艾，进而内心烦躁。

《小偷家族》有别于传统的家庭电影，它的主角先是社会人，然后才是家庭成员。柴田夫妻复杂的背景，弃婴祥太和受虐待的友里，亚纪对亲生父母和妹妹的怨恨以及被抛弃的老奶奶，每个人都被伤害过，所以急切地需要用家庭形式的爱来抚平伤口。

在电影中有一段对话，初听起来很平常，但细细回味觉得导演在通过它来诠释家庭。

亚纪问柴田，你们有多久没有做爱了？

柴田说，我们之间已经不靠这个维持，而是靠这里。（柴田指指自己胸口）

亚纪说，人与人维持靠的是金钱。

在这里，做爱代表血缘，胸口象征情感，金钱则是经济。家庭就是血缘、情感与经济的维持，而这段话是在讨论，在家庭中三者谁更为重要。

很显然在没有血缘和经济匮乏的小偷家族中，情感是基础也是重中之重。我相信他们之间的情感是真诚的，但这远远达不到亲情之爱的程度，因为后者是无私的。打个比方，故乡是我们的亲情之爱，而大城市不过是讨生活的地方。我们在大城市里一样可以付出真诚，但只会对着故乡流泪。

由于小偷家族的情感做不到无私，所以他们之间也有算计和利用。柴田夫妻算计老奶奶的养老金，老奶奶欺骗亚纪，收养孩子是柴田夫妻无法做父母的补偿等等。其实他们都知道彼此之间的这份算计，但与受到的伤害相比，至少大家都不再孤单。他们更害怕被抛弃，因为他们是社会的边缘人，是“人以群分”后最无助的那群。

3.“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是喜剧，也是悲剧

作为社会的边缘人，柴田夫妻只能从事毫无技术含量、不稳定又低工资的工作，这就导致他们懒惰、贪小便宜、继而偷盗直至“干一票”。他们不受尊重，甚至饱受侮辱，这是时代造成的，也是自己酿成的悲剧。但是他们能走到一起，并且拼凑出一个家庭，用情感相互扶持，营造出在冷漠社会中抱团取暖的假象，这反而是喜剧。

人们喜欢看这样的故事，愿意从其中吸取感动。但我觉得导演的意图怕不限于此，影片中祥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只有没能力自学的人才去上学”。这是柴田治编造出来哄骗他的话，也是“人以群分”的牢笼。

人以群分对于社会来说并不是坏事。当社会阶层流动迅速，不同人群之间没有隔阂时，人以群分代表着积极努力，争取更好的生活，这是喜剧；当社会阶层流动闭塞，不同人群之间相互封闭，人以群分变成种姓制度一样的压迫，这是悲剧。

《小偷家族》中的人以群分展现出另一种极致的个人悲剧：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就应该做这样的事。柴田信代做过某个行业，柴田亚纪也在做；柴田治是信代的客人，4号先生也是亚纪的客人；柴田治是小偷，祥太自然也应该是小偷，甚至友里也可以是小偷。不，在他们看来这不是偷，而是捡回别人不要的东西。

如果故事就这样发展下去，祥太和友里也会成为悲剧的继承者，但导演给予了祥太改变命运的希望。

祥太曾经对柴田讲过一个小黑鱼的故事，故事大意是：一群小黑鱼组成一条大鱼，它们一起游动吓跑大鱼，说不定还能吃到金枪鱼。

这个故事寓意很明显，小黑鱼也能成为大鱼，前提是要走出“我们就是小黑鱼，就要做小黑鱼该做的事”的牢笼。让祥太走出牢笼的是便利店老人的一句话，别让你的妹妹再做这种事。

祥太总以为偷东西被抓肯定要挨打，但老人的善良触动了他，这也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不应该做这种事。

再到后来老人的便利店倒闭，柴田夫妻掩埋老奶奶的尸体，让祥太有了改变的想法。当友里在他面前偷窃，最终促使其下定决心打破牢笼。

祥太的决定导致柴田夫妻被捕，这对小偷家族是个悲剧，但对祥太来说是个喜剧，而对友里来说悲喜难以预知，所以电影结尾给了这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