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不仅爱你肤如凝脂眉如画的年轻,更爱你皱纹肆虐风雨摧残后的面容。
这本书,我读了三遍。第一遍于我,是一种晦涩难懂的懊恼;第二遍于我,是触之表面的淡淡哀伤;而第三遍于我,竟是恍如隔世又不舍完结的郁结。
故事的精彩并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于这是杜拉斯的故事,一个被看作女疯子的爱情故事。
她的逻辑思维是混乱的,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她曾经被人称之为只有知音才能接近的作者,但她却以一部《情人》创造了风靡一时的“杜拉斯模式”。
抛却这本书所有的叙述,这不过是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故事:一个被命运抛弃又家庭不幸的法国白人女孩,一个依赖于父亲金钱无力反抗的富家公子,一场不被长辈接受的爱情最后破灭在逝去的轮船下,随波消散。
如果将其桥段拍成电影,不免又是史老夫人在大观园里说的那般才子佳人,毫无亮点,但小说的魅力就在于一切场景和氛围你都可以由自己的心境去臆想,加之文字的牵引力量,不知不觉就会陷入自导自演的悲剧中,无法自拔。
开篇第一段就让我的心如灌了铅的秋千,摇摆不上,搭上窗外昏沉沉的天气,竟不知觉涌上一股莫名的难过堵在我的心口,哭不出,散不去,只是拼了命的难过。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你是否曾经幻想过,有一天,一个你称之为爱人的男人在离开很久后突然造访你的世界,也许是在你的暮年,然后安静得说下这样一段话,像极了曾经在你耳畔呢喃的誓言。
只是,历经过世界残酷的你已经不再为耳听的爱情心跳,你只是淡淡一笑,回以“是我,我很好。”。
人类是一种享受遗憾的生物,越是圆满的越是难以让人铭记。
总有人问我,为什么总忘不了那晚将她扔在天桥一头的男人。我说,因为天桥的那头,是他先走。
与其说是杜拉斯写了这本小说,不如说是小说释放了杜拉斯禁锢的爱情。
在小说里,杜拉斯在极力描绘那个瘦弱的男人带给她的快感和虚荣的同时,她又一遍遍强调对于这个男人,她只依赖金钱,而不是萌生爱情。
杜拉斯将爱情称之为性的直接媒介,将她对这个男人所有的感情归结为欲念。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不承认一度迷惑我对她忠诚的判定,甚至在他们第一次开房的时候,她对他说“我宁可让你不要爱我。即便是爱我,我也希望你像和那些女人习惯做的那样做起来”。
十五岁应当是一个对爱情充满憧憬的童话年龄,她却希望疯狂说爱他的男人只是将她当作一名妓女,一个永远只介于性的工具。
我为她觉得可悲,却又敬佩她是有先见之明的,因为她早已预见这不会,也不可能是他一生的陪伴。
一直到书的结尾,在呼啸而去的轮船上,这个不再是少女的少女在甲板上说道:
“她一时之间无法断定她是不是曾经爱过他,是不是用她所未曾见过的爱情去爱他,因为,他已经消失于历史,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样,因为,只是在现在,此时此刻,从投向大海的乐声中,她才发现他,找到他。”
对杜拉斯的难过不仅仅是这场没有结果的爱情,还有那永不消停的家庭。很早就离世的父亲;一个眼里永远只有大儿子,晚年带着疯癫状态,最后死在一群绵羊里的母亲;暴虐成性,带着专制统治又一事无成的大哥;和生活在大哥阴影下微微诺诺最后悲惨离世的二哥。
这样一个家庭成分的构成,任谁也无法坦然成长吧?杜拉斯不止一次在书里写道她要杀死她的大哥,但当大哥真的离世的那天,好像世界都静止了,就像她说她从二哥的死里发现了永恒一样。若要深论杜拉斯的家庭,仅凭《情人》一书是远远不够的,所以这里暂且不再论述。
回到爱情,我本来就不看好一个在金钱上完全依赖于父亲的懦弱富家公子会为自己的爱情做多少的挣扎,而他也如我预想的一样,接受了家族的联姻,与一个貌合神离的中国新娘度过余下一生。
《何以笙箫默》里有这么一句话:有这么一个人,一旦他出现了,其余的人都会成为将就。
对于他来说,只要陪他到最后的不是杜拉斯,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全书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幕就是杜拉斯在遇到他之前,独自站在渡船边的画面。
“太晚了,太晚了,在我这一生中,这未免来的太早,也过于匆匆。才十八岁,就已经太迟了。”
我始终无法理解她的太晚了,是恨自己太晚才遇到这位心动的男子,还是人生已经走到晚期只因无法厮守的柔情。
一顶带着帽檐的男士呢帽,一双镶着金色带子的促销鞋子,一件轻薄的丝质长裙,一个望着大海单纯的女孩,还有一抹印在水波里的暮色。
这是所有的景色,又不仅仅只是这些景色,因为远处还有在看景色的他——一辆黑色小车上的中国富家男人。
有时候,一眼就足以确定一生。
我没有太大的信心去证明这个男人的爱到底是爱杜拉斯这个人,还是爱得不到的残缺美。如果我们假定这场爱情得到父亲的应允,结婚,生孩子,一起变老,平平淡淡,那会不会最后的结局就是狗血的出轨,吵架,离婚呢?
我不敢想象。所以,我觉得至少杜拉斯是幸运的,她在最美的时候离开,才足以让这个男人生生世世念念不忘。
多年后,他携妻闯入她的世界,他说:我仅仅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她说,“是我,你好。”生疏却礼貌。
时间是一部强有力的吸尘器,所有的沙粒终将被筛选,然后剔除,所有的事件都以一种最没有棱角的方式留在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多美的情话,奈何,无结局。
我想,我是没有这个能力去完全驾驭杜拉斯的《情人》,毕竟我是未经时间磨砺的年轻人,而我的爱情也还未到去抵抗世俗的阶段,但我依然想记录下此刻看完书的心情。
多年后,我想看看,那个还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是如何解读这样一场爱情悲剧,如何羡慕一个女疯子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