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02 / 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03 / 那时候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
04 / 海风里早含着燥热,胖人身体给炎风吹乾了,蒙上一层汗结的盐霜,彷佛刚在巴勒斯坦的死海里洗过澡。
05 / 假使她从帆布躺椅上站起来,会见得身段瘦削,也许轮廓的线条太硬,像方头钢笔划成的。
06 / 那女人平日就有一种孤芳自赏、落落难合的神情--大宴会上没人敷衍的来宾或喜酒席上过时未嫁的少女所常有的神情。
第2章
01 / 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活像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
这里把【小城市摩登姑娘的落伍的时髦】的情形,类比了【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
02 / 他老觉得这种小妞腔跟苏小姐不顶配......只能说是品格上的不相宜;譬如小猫打圈儿追自己的尾巴,我们看着好玩儿,而小狗也追寻过去回头跟着那短尾巴橛乱转,就风趣减少了。
这里把【在方鸿渐心中,苏小姐与小妞腔不搭配】的状态,类比了【小狗学小猫打圈儿追自己尾巴,减少了风趣】的状态。
03 / 她的平淡,更使鸿渐疑惧,觉得这是爱情超热烈的安稳,仿佛飓风后的海洋波平浪静,而底下随时潜伏着汹涌翻腾的力量。
这里把【方鸿渐认为的苏小姐与他相处时假装平淡的状态】,类比了【飓风后的海洋波平浪静,而底下随时潜伏着汹涌翻腾的力量】的状态。
04 / 据说「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
这里把【「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更庄严】,类别了【玫瑰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
05 / 他们俩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距离怎麽近,拉得怎麽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
这里把【方鸿渐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类别了【两条平行的直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
06 / 鸿渐看到他们带来的报上,有方博士回乡的新闻,嵌着昨天照的全身像,可怕得自惭形秽。蓝眼镜拉自己右臂的那只手也清清楚楚地照进去了,加上自己侧脸惊愕的神情,宛如小偷给人捉住的摄影。
这里把【方鸿渐回乡的新闻照片】,类别了【小偷给人捉住的摄影】。
第3章
01 / 早晨方醒,听见窗外树上鸟叫,无理由地高兴,无目的地期待,心似乎减轻重量,直升上去。可是这欢喜是空的,像小孩子放的气球,上去不到几尺,便爆裂归于乌有,只留下忽忽若失的无名怅惘。
02 / 他最擅长用外国话演说,响亮流利的美国话像天心里转滚的雷,擦了油,打上蜡,一滑就是半个上空。
03 / 鸿渐偷看苏小姐的脸,光洁得像月光泼上去就会滑下来,眼睛里也闪活着月亮,嘴唇上月华洗不淡的红色变为滋润的深暗。苏小姐知道他在看自己,回脸对他微笑,鸿渐要抵抗这媚力的决心,像出水的鱼,头尾在地上拍动,可是挣扎不起。
04 / 也许因为战事中死人太多了,枉死者没消磨掉的生命力都迸作春天的生意。那年春天,气候特别好。这春气鼓动得人心像婴孩出齿时的牙龈肉,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
05 / 他坐立不安地要活动,却颓唐使不出劲来,好比杨花在春风里飘荡,而身轻无力,终飞不远。他自觉这种惺忪迷殢的心绪,完全像填词里所写幽闺伤春的情境。
06 / 客堂一扇窗开着,太阳烘焙的花香,浓得塞鼻子,暖得使人头脑迷倦。这些花的香味,跟葱蒜的臭味一样,都是植物气息而有荤腥的肉感,像从夏天跳舞会上头发里发泄出来的。
第4章
01 / 鸿渐只希望能在心理的黑暗里隐蔽着,仿佛害病的眼睛避光,破碎的皮肉怕风。️ 这里把「方鸿渐希望自己能在心理的黑暗中隐藏」的状态,类比了「生了病的眼睛要避光」和「裂开的皮肉受不了风」的情况。
02 / 那最难措辞的一段话还闷在心里,像喉咙里咳不出来的粘痰,搅得奇痒难搔。周经理象征地咳一声无谓的嗽,清清嗓子。 这里把「最难措辞的一段话,闷在心里说不出来」的状态,类比了「粘痰在喉咙里可不出来,搅得奇痒难搔」的状态。
03 / 遯翁笑容和语气里的顽皮,笨重得可以压坍楼板。 这里把「遯翁笑容和语气里笨重的顽皮」,类比了「可以压坍楼板」的状态。
04 / 昨天囫囵吞地忍受的整块痛苦,当时没工夫辨别滋味,现在,牛反刍似的,零星断续,细嚼出深深没底的回味。
05 / 周家一天也不能住了,只有回到父亲母亲那儿挤几天再说,像在外面挨了打的狗夹着尾巴窜回家。
06 / 他个人的天地忽然从世人公共生活的天地里分出来,宛如与活人幽明隔绝的孤鬼,瞧着阳世的乐事,自己插不进,瞧着阳事的太阳,自己晒不到。
第5章
01 / 这雨愈下愈老成,水点贯串作丝,河面上像出了痘,无数麻瘢似的水涡,随生随灭,息息不停,到雨线更密,又仿佛光滑的水面上在长毛。
02 / 这车厢仿佛沙丁鱼罐,里面的人紧紧的挤得身体都扁了。可是沙丁鱼的骨头,深藏在自己身里,这些乘客的肘骨膝骨都向旁人的身体里硬嵌。罐装的沙丁鱼条条挺直,这些乘客都蜷曲波折,腰跟腿弯成几何学上有名目的角度。
03 / 那女孩子年纪虽小,打扮得脸上颜色赛过雨后虹霓、三棱镜下日光或者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她擦的粉不是来路货,似乎泥水匠粉饰墙壁用的,汽车颠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
04 / 我经过这一次,不知道何年何月会结婚,不过我想你真娶了苏小姐,滋味也不过尔尔。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
05 / 行婚礼的时候,新郎新娘脸哭不出笑不出的表情,全不像在干喜事,倒像———不,不像上断头台,是了,是了,像公共场所“谨慎掱手”牌子下面那些积犯的相片里的表情。
06 / 鸿渐嘴里机械地说着,心里仿佛黑牢里的禁锢者摸索着一根火柴,刚划亮,火柴就熄了,眼前没看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里。譬如黑夜里两条船相迎擦过,一个在这条船上,瞥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没来的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