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经常躲在日光底下,一个恍惚,好像突然过了很久。
昨天雨下得大,有的人偷偷把雨水藏进口袋,第二天日出时,雨水还在,只是不再潮湿。
潮州话里,晒太阳叫做借日。
儿时不懂,借了后该如何还?利息又应如何支付?
那时没有空调,有一支老风扇,在艰难地喘息着。
地是水泥铺成,用冰水在地上滚到水汽渗进去,可以躺很久。
窗外有株黄皮树,春天后就叠满了叶,跟海一样,风一吹就把日光切碎扔进来。
日光零碎,洒在外公鼻尖,只是静极,仅有风扇和肺叶的喘息。
外婆扛着扁担,挺着胸,快步走过,后面跟着只老狗,踩着碎步,吐出粗肥的舌头。
又有风吹过时,呼噜声停了,阁楼传来她的歌声。
我从没见过她,她说她是家族里某个姐妹。
外公说她很早就死了,早在还是民国时。
日光突然变得更大,白得刺耳,轰地一下把所有声音挤走。
蝉开始叫了,大声极了,把睡着的人吓一个机灵
“嗯?”
外公睁下眼,迷茫看着四周,又缓缓睡着。
外婆坐在门槛,整个人藏在屋檐的阴影里,把脚放在日光下炙烤着。
肌肤爆裂在日光下,竭力止痒。
她点着烟,小心又用力地呼吸,阴暗里看不见表情,只能看见眼里有些湿润在闪烁。
她有个相熟的人死了。
以前经常一起借日,在日光底下,讨论乡里的风声。
不过她死了,她并没有伤心难过,哪怕是许多年的朋友。
跟许多年前一样,她还是忙碌着重复的事情。
太阳依旧,只是她认识的人一个个离开了。
世界变得陌生且可怖。
这是许多年前,我已许久没在午后与他们相处。
岁月里洒满阳光,没有阴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曾停歇,普照大地。
第一个身边的人去世后,太阳就会跟你索要利息。
偶尔到凌晨,梦里会出现某个人在某个午后,当时大概三十多度,空气带点潮湿。
阳光洒在他脸上,让你以为他不曾离去。
这是太阳,和岁月的利息。
她已经死了许久,刚出山的那个下午,外婆戴着斗笠,在她家门前站了许久。
阳光在她脸庞,一言不发。
太阳,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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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借日 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