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出来,Echo便挣开我的手,径自往停车场走,好似我们压根不认识,好似餐厅里发生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尴尬的跟在她身后,又变回了当初在她面前那个一无四处的傻男人。
那天,她穿着一条黑色吊带连衣裙,裙摆很短,一头披散着的乌黑秀发,搭配上那双十公分黑色高跟鞋,浑身上下处处透露着性感与妖娆。若不是我心思还困在之前的窘境中无法自拔,怕是那会非得头脑充血,鼻血直流,拜倒在她裙下。
“喂,你等一下!”我忍不住叫她,几步追上前去。
她也不回头,好似我叫的人并不是她,我心里着急,干脆去拉她的手。
“乜事?(什么事)”她有些不耐烦的停下来,理直气壮对我发问,倒让我当场语塞,到嘴边的话全没了。
她将手从我手中抽出来,一边按响了汽车钥匙,“滴!滴!”
我循声看去,是一辆白色的BMW,车子该有日子没洗了,看上去灰头土脸,与她好不般配。
“小姐,我们以前见过……”
她看我一眼,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看得出,她误会我在搭讪她。
她不搭理我,开了车门坐进车里。“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谢谢你……”我补充道。
“走咗,唔使谢我!我就系睇果个女人唔爽!(走啦!不用谢我,我就是看那个女人不爽!)”她关上车门,放下车窗,边系安全带,边对我说,口气倒是和缓了些。
我尴尬的后退,看到她麻利的往嘴里塞了支烟,车子发动了,却迟迟不开走。
“喂,有冇火(有没有火)?”她从车窗探出身子,看向我。
我没说话,再次走向她,从兜里掏出火机递给她,瞥了一眼那烟盒,是包软中华。
她有几秒钟发愣,然后接过火机,自顾点燃了香烟。
“你喺边度见过我?(你在哪里见过我)”她靠在车窗边,微仰着头看我。
我用手指着那火机上的图案,相比之前的尴尬,反倒能心平气和说话了。“就在这,我没骗你……你上次借烟,这次是借火。”
火机上的LOGO是浪子酒吧的图案,她自然一眼便认出来,才又不甘心反问我。
然后,在我眼皮底下,Echo竟毫无预兆的自顾笑起来,边笑边又吐出烟圈,边又被烟呛到,边用手去抹那不知是笑还是呛出来的眼泪。
“喂……你没事吧!”我被她的反应吓到,又变得局促起来,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原嚟系你啊!(原来是你啊)”她爽朗的笑声在停车场回荡,干净的,清脆的,一层不染的声音。
我被她弄得很不好意思,也跟着笑起来,突然觉得,这个女人,远没有看到的那般神秘冰冷。
那天,我坐上了Echo的车,她说她肚子饿得很,要我陪她去吃东西。
车子停在荔湾老城区一个偏僻的巷道口,10月的天气,下车有些微凉。Echo从车上拿了一件黑色夹克披在身上,与我一同下了车。那条路很窄,并不好走,她那双高跟鞋踏在青阶石苔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走得吃力,索性用手扶着我的手臂,勉强前行。我被她扶住,紧张得除了低头走路,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怕丑乜?(你害羞什么)”她看向我,故意一字一顿挑逗我。弄得我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个劲的搪塞说没有。事实上,当时的我对Echo确实有着许多龌龊心思,却偏偏有贼心没贼胆,反倒让她觉得我老实本份,憨态可掬。
好在,不多一会就走到了她说的那家小店,一家深居老城区深巷里的肠粉店。卖肠粉的是个老太婆,看上去70多岁,牙快掉光了,满口的广东话还带着口音,我一句也没听懂。Echo倒是看上去熟门熟路,进到店里和那老太婆打了招呼,从墙角搬出两张凳子,招呼我坐下。看得出,她经常光顾这家小店,尽管那里看上去脏乱而落魄,甚至我们去到的那会,并没有一个食客。
老太婆端上两份肠粉,还特地拍了拍Echo,指了指邻桌面上摆放的调料,意思让她自己取。Echo朝老太婆点头,一个劲对她说知道,谢谢。那老太婆也不走开,又指了指我,嘴里嘟哝着什么话,然后一直对着我笑。
我尴尬的坐在桌前,对那老太婆勉强挤出个笑容,实在不知道她嘟哝些什么。然后我听到Echo大声笑着答她说不是不是,她才面露扫兴又拍了拍Echo,才肯走开。
“阿婆以为你系我男朋友。”Echo边吃边笑,她说她从来没带男人去那里,所以那老太婆才误会。
我依然尴尬的笑,是真的尴尬。我不知道Echo是否毫不在意,但对当时的我而言,自己像极了吃软饭的男人,那感觉很差劲。
那天,Echo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傻傻的告诉她,我叫肖洋,26岁,家在沈阳,刚刚参加工作。当我问Echo时,她告诉我说,大家叫她Echo,小我3岁,是个平面模特,早年父母双亡,18岁后到广州投奔远房亲戚,结果后来关系疏离,只能靠自己在这座城市孤独打拼。
对Echo说的那些话,每一句我都深信不疑。我从未想过,她会是个骗子,假的名字,假的年龄,假的工作,假的身世,她告诉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当然,这些是我与Echo慢慢熟稔后发现的,每知道多一点真相,就多一份失望,也更多一份彷徨。失望于她对我的不断欺骗,彷徨于我对她日益渐涨的爱。我已经分不清,她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的感情,哪些是虚,哪些是实。当初,我不过想拥她入怀免费睡上一觉,当初,她只是闲得无聊才挑逗了我。到头来,只怪我们都太贪心,才会走到掏心掏肺,走到山穷水尽,走到遍体鳞伤,直到无路可走。
那天在肠粉店里,Echo告诉我说,并非那里的肠粉有多好吃,只因那老太做的肠粉和她母亲做的味道很像,她不过是思念早逝的母亲,才会常常去到那里。
即便后来,我无意中得知她母亲尚还活着的消息,我也依然相信她那天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因为我无法相信,一个女人不惜开车饶过大半个广州城,单纯的是为了吃一家偏僻深巷里味道普通到乏味,卫生肮脏到不堪的肠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