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那片荒芜的土地!
我满头大汗地从床上爬起,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片土地,饱受风尘与暴晒而龟裂开张的土地。
我从梦中惊醒,那个念头却不曾退却。所以我,踏上了通往故乡的绿皮火车。
在开往故乡的列车上,我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只塑料袋所吸引,说来惭愧,我这么大的一个成年人,居然慢慢弯下腰身,颤抖着我的脂肪肝和大心脏,趁着列车上人还不多,我放下成年人的架子,把手放低,缓缓地向对面座位下那只塑料袋探去。
我轻轻的捡起那被随手扔下的塑料袋,在星光漫漫的列车里,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的手颤抖着,缓缓地,慢慢地把它放在我那饱受鼻炎折磨的鼻子之下。这只鼻子曾不住地流出鼻涕,流出黄色的血。我轻轻地嗅着,嗅着,泪如雨下。
抬起头,我看见了以为老人坐在我的面前,她是那么的瘦小,仿佛一只皱皱巴巴的桃胡。她用那湿润的眼睛望着我,列车员推着装满花生瓜子的小推车走来,那小推车车轮发出扭捏的金属声,让我想起铁锈的味道。老人叫住了列车员,慢慢的说,“我……买一块……糖,给孙子”她把手慢慢插入那脏脏的,厚重的衣服里,拼命地往外掏着什么,仿佛搅拌着那单薄的五脏六腑,才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脏兮兮的,充满摩擦痕迹的乳白色半透明塑料袋------那是奶奶的钱包 每一个小孩子,都记得奶奶的钱包。
奶奶的钱包,是一个塑料袋,是手帕,是放在菜篮里的布包。奶奶的钱包是聚宝盆,可以给小孩子买很多好吃的东西。奶奶一向俭朴,不舍得乱花钱,买到的每一个东西都弥足珍贵。我依稀记得,奶奶常常打开这个塑料袋,给他买上一袋薯片。
奶奶,我们想你,深深的怀念你,永远爱你!
奶奶,你拉着我们的小手走过门前的马路,那是一条已经在岁月里消失不见的马路。
奶奶,你拉着我们的小手走向村里的小卖部,那里卖的东西长大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奶奶,你拉着我们的小手走过贫苦的童年,那是考上大学后深夜回忆往事止不住流泪的童年。
奶奶,你拉着我们的小手走的越来越慢,走过春夏秋冬,你慢慢的走不动了,等到我们想孝顺的时候,你扔下我们,一去不回,只留下一个慈祥的笑脸让我们想念。
我们长大以后,奶奶就脚踩白云而去,只留下一个慈祥的印象。我们浪迹天涯,为了生活奔波忙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总有一天,却永远见不到奶奶了。
叫声奶奶,泪如雨下!
我们亲吻大地,那是母亲被黄土压弯的背脊,岁月割去了母亲那柔软的舌头。我们亲吻大地,那是父亲龟裂的手掌,每次我在这片土地上跳动,父亲的手掌就会狠狠地痛一下。
我们趴在小溪旁,然后天空陨落,那昨日的星辰点燃了几多童年的梦。
或许我依然会被水和泥巴路上大黄狗追逐,依然会被大白鹅左摇右晃的步调驱逐,依然会被那柔软的蚂蝗贪婪地吸食。但是,我们都清楚地意识到,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确确实实是回不去了。很长时间,我们辗转在各个酒局,穿梭在每个城市,它们时刻提醒着我,我曾穿梭在每一条街头巷尾,每一条泥泞小路。西装革履的我们,从来不愿承认,我们也想哭喊着跌倒着抚摸斑驳的老墙皮,我们也像新生的婴儿,在血泊里打滚,哭着,牵着时光的衣角,求他慢点,在慢一点,等等我们。
我挑着担子,出门的时候还是青春年少,回来的时候已是苍苍暮年。
我这一生,孤苦飘零,犹如蒲公英。
列车到站了,我的故乡啊,我的黄土啊,我奶奶的坟墓啊,我爷爷的灰尘啊!我脱去身上的外套,我蹲下来,俯下身,我的头好低好低,我的屁股却对着太阳!故乡的黑水!那是故乡的黑水!我大声的叫喊!我不顾一切,我就这样,像故乡的老黄牛,我低头饮水,我的头和屁股连成了一条直线,一端直指青天,一端落进水潭。我轻轻的用嘴触碰那黑水,不是试探,而是攒动喉结大口大口地吞咽,我在吸取故乡的黑水。我还渴望更多,这些水里有蚂蝗,牛粪,寄生虫,细菌,对有细菌,你们城里人最讲究这个,没事我不怕,我只要这故乡的黑水浇灭我思乡的烈火,阻止我进一步的燃烧。于是我把身子往前探去,不够,再探去,还不够,再探去!
于是我,掉下了站台。
时光啊
我拿了就会还,你拿了就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