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

翠翠在漆黑的夜里拼命奔跑,虽然天气寒风刺骨,可她却跑的大汉淋漓,内衣因为被汉水浸透而紧紧贴在身上,这让她跑起来多少有些难受,满身就像捆了一道道绳子,可她仍不敢停下奔跑的脚步,没办法,因为她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养育了她十八年,也煎熬了她十八年的故乡。

本来明天是翠翠的大婚之日,她可以像其它待嫁女子一样亲人相聚举杯欢庆,可她却选择了在半夜三更离家出走,准确地说应该叫逃婚。谈及这段婚姻就不得不说说翠翠的岀生。

翠翠岀生于山西一座大山深处,虽然家里条件不是很优越,但也被父母视作掌上明珠。就在翠翠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生活了三年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从父母的手心里重重的坠落。

那时候村里刚开一家石料场,翠翠的父亲找人借钱买了一辆三轮车,同她母亲一起往外拉石头,眼见生活日渐红火,怎奈天有不测风云,那天因为一场小雨三轮车滑落山涯,翠翠父母双双毙命,从此翠翠的抚养大任便自然而然落到爷爷奶奶的头上,虽然爷爷奶奶对孙女也算疼爱有加,可毕竟己年迈老朽风烛残年,翠翠的生活可想而知。

翠翠的生活在爷爷奶奶的喘息声中免强持续到七岁多,爷爷奶奶也相继去逝,按照乡里习俗翠翠的抚养权又落入大叔家里。念在弟弟的情份上大叔对翠翠也算不错,可婶子就不行了,终归别人家的孩子她不可能视如己出。七岁多在大部分人已是比较懂事的年龄,而经历过岁月打磨的翠翠更是乖巧聪慧,早早便学会观颜察色,每天总是帮婶子扫地擦桌子,见婶子做饭便主动择莱洗莱,饭后便踩着板凳爬在锅台洗碗。尽管如此每天仍是饥一顿饱一顿。而更让翠翠气愤的是大叔家的儿子大戛,他比翠翠大十岁,生性玩劣,整天在学校打架斗殴,因此大叔大婶经常被学校传唤,而大叔由于时常在石料场干活,到学校接受教育的重任就落到大婶肩上,而婶子到了学校也总是老三样,首先埋怨学校教育不力,其次责备对方挑起事端,最后把儿子数落一番。当然这是在儿子“取得胜利”的情况下,如果儿子吃了败战或者脸上挂了点彩那就比较严重了,婶子不但要求学校老师给道歉,还得对方家长给医药费,这么在学校闹过两次后,学校也改变了战略,每次大戛在学校打架或逃课后学校也不再要求叫家长了,大概觉得叫了也沒用,只好自己加强教育了。不过这下翠翠可就倒霉了,每次在学校被“加强教育”后,戛子总是回家拿翠翠撒气,并骂翠翠是扫把星,是她害死了爷爷奶奶,每至此时,翠翠总是眼含泪水默默无语,只是,更加更加想念爷爷和奶奶。

这样又过了两年,眼见别人家的孩子都已入学,大叔也准备把翠翠送入学校。刚开始大婶也不同意,一年几百元的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资,后来大叔劝说大婶儿:咱们家儿子天生玩皮,读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样子将来也成不了气候,到是翠翠从小聪明,将来有一天如果岀息了,我们作为她的养父母是不是也能跟着占光?再说咱们送她到最便宜的公立学校,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钱。最后大婶经过再三考虑才勉强答应,自此翠翠背起书包成为一名真正的小学生。也是从这一天起小翠翠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小翠翠果然如大叔所愿,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就显示岀过人的学习天赋,在读小学期间每年期末考试都是第一名。翠翠本来还梦想着小学中学大学一路走下去,可惜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就在翠翠读初中二年级时,恶运再次降临在这个普通的家庭,大叔在工作的石料场爆破时,被一块滚落的石头砸中大腿,经过医院十几个小时的抢救腿虽然保住了,但也作费了,这个家庭也因此塌了,翠翠的命运又一次陷入日暮途穷。

本来大叔失去劳动能力,家庭的重任理所当然应该由大戛来承担,可偏偏大戛整天游手好闲,不稼不穑,二十大几的人了就连抽烟喝酒都向家里要钱,大叔出事后,他对翠翠更是变本加厉找茬儿,似乎他父亲岀事都是翠翠的缘故,是翠翠这个扫把星把灾难带到他的家里,是翠翠断了他的财路,也是翠翠让他二十多岁还找不到老婆……总之他家里所有倒霉事都是因翠翠而起。殊不知翠翠才是大叔岀事最大的受害者,她因此离开了她最爱的学校和同学,她因此不得不肩负起家庭的重任,成了村里的唯一一名女装车工,也是年龄最小的装车工。

离开学校的那天上午,她的班主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要退学!你……你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如果有人逼迫你我去找他谈,实在不行我可以请求咱们校长岀面,要是家里有事你可以先请几天假,办完事再回来上学”。翠翠眼眶噙满泪水,一个字也沒说,只是使劲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了,留下一脸茫然的班主任。

翠翠回到教室把书本全部放入书包,一本一本翠翠都轻轻抚摸过弄平整,然后缓缓放入书包,就像一位首长检阅士兵,最后把书包抱在胸前走到教室门口调转身向老师和同学们深深鞠一躬默默地离开了。再见了亲爱的老师和同学,再见了可爱的校园,再见了我的大学梦……

逼迫翠翠离开校园的是无奈的生活,而让她走向石料场的更是生活的无奈。

翠翠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第一天到石料场干活的情景,天还没亮,大婶儿就把他叫起,满脸遗憾地说:你也看到了,不是婶儿欺负你,也不是婶狠心,你叔现在也成了一废人,而我也五十多了,儿子又那么不争气,你知道的,你大叔是咱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可现在……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没等婶儿把话说完,翠翠便把话接了过去。事实上大叔大婶昨晚的对话翠翠无意间也听了两句,大意是婶儿想让翠翠到石料场当装车工,而大叔觉得翠翠还小怕吃不了那苦。然后就是一阵激烈的争吵……

翠翠背过身偷偷抹去夜里哭过的泪痕,然后到厨房洗一把脸扛起那把比她还高的簸箕大锹岀去了。望着翠翠慢慢消失在微光中的背影,婶儿惋惜地摇头说:好懂事的孩子,可惜呀!生错了地方。唉!

翠翠走在潮湿的羊肠小道,山岚在身边随风轻舞,受惊的小鸟如箭一样掠过眼前,路边的草和树像是刚淋过一场雨,挂着晶莹的水珠,风一吹便吧哒哒滴落如女人滚落的泪水。唉!小草呀小草!大树呀大树!你们有山岚伴舞有小鸟守护,怎么也像我一样会流泪到天明呢?

自从离开学校以后,翠翠每天夜里都以泪洗面,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曾经的美梦被现实揉的粉碎,曾经的往昔,那么沉重那么冰冷,自己踩着梯子爬过一面墙,又看见墙后无数面墙,此时梯子却断了,自己被重重摔在地上。

半个小时后翠翠来到石料场,此时的石料场己排了大小货车十辆之多,由于是初夏,修路盖楼都已进入高峰,也是石料场岀货的高潮期,石料边已有十多个后生都拿着大簸箕锹在排队等待开工,见翠翠扛着一把比她还高的铁锹向他们这边走来,都投去好奇的目光,继而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这姑娘是给谁来送铁锹?”;“什么送铁锹?咱们的铁锹本来就放在这里”;“也许是来干活的吧!我看像是前几天被砸伤的吴叔叔家姑娘”……

翠翠在离他们还有十几米远处停下脚步,毕竟十五六的大姑娘了,见这么多大老爷们直沟沟盯着自己,感觉浑身很不自在,她向四

周张望一圈,想看看装车队长在哪儿,她虽没干过装车的活,但以前跟着大叔来过几次,见过他们的队长,是个不高个儿但挺壮实的男人,年纪比大叔小不了几岁,来这里装车的男人们,不论年龄几何一律听从队长按排。上班时间一到队长会根据车辆多少,车辆大小给各车按排人数。

正当翠翠踟蹰不前时,前面的装车队伍突然安静下来,翠翠回过头看见队长正向这里疾速走来,翠翠放下铁锹向队长打招呼:叔叔,我…我也想来干活。队长向她点一下头说过来吧,翠翠便跟在队长身后向等候在那里的装车队伍走去。

来到队伍面前,队长介绍说:“干活前先认识一位新同志,吴师傅的女儿翠翠,吴师傅大家都认识,他家里的情况大家可能也听说过一些,在此我也不想多说,只希望你们看在吴师傅曾经是我们工友的份儿上,看在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份儿上,在干活的时候多多帮帮翠翠,她才十六岁,又是个女孩儿,这里我替吴师傅谢谢大家了,”说着队长双手抱拳行了一礼,之后便安排当天的工作,小一点的三轮车一人装一辆,大三轮两人一辆,农用汽车三人或四人一辆,看来的车数而定。

翠翠第一天装车,自然是最小的三轮车,车主见翠翠简直就是个小女孩,满脸的不悦,马上跑去找队长要求换人,被队长一句话怼回去,“最数你的车小,不给你派个小女孩,难道给你派个大男孩?”

翠翠像那些大男人一样挽起袖子,拿着簸箕大锹一锹铲下去,然而,铁锹下面像抹了油一样哧溜滑走了,翠翠又试了两下铁锹还是脚下抹油溜走了,车主见翠翠那笨拙的样子站在一旁直摇头。翠翠瞅瞅挨在一边的大叔,只见他前腿弓后腿绷,双臂用力往下一铲,那铁锹像个懂事的孩子乖乖的钻入石子堆里,而那石子也如朵朵欢快的浪花翻滚着涌入铁锹内。翠翠也学着大叔的样子,站好姿势双臂用力,一铲下去虽然没铲到几颗石子,至少突破零的记录,也算是一种进步,翠翠又用力铲了几锹,每锹也仅限于零的突破。再看看周围别人装的三轮车已经像小山一样凸起,而自己装的三轮车上孤零零几颗石子仰卧在那里好不舒坦,正在翠翠着急的冒汉之际,队长扛着一把尖锹向翠翠走来,边走边说:“你刚学,用一把小铁锹,”来到翠翠跟前又说:“你看着,如果胳膊铲不动就用脚踩”

说完又给翠翠做起了示范,只见队长一只脚踩在铁锹上轻轻一用力,铁锹嗖的一下没入石子堆里,接着满满一尖锹石子被装入车内,然后队长又扔了几锹说:“你刚学,胳膊腿都还没力,慢慢来吧!”说着把锹递给翠翠转身走了。翠翠接过铁锹学着队长的样子把左脚踩在铁锹上一用力,铁锹没入石子几乎三分之一,翠翠再用力再用力——终于整个铁锹全部没入石子堆里,翠翠内心一阵欣喜,胳膊也似乎瞬间充满力量,满满一锹石子被翠翠狠狠甩入车内,接下来翠翠像证明了歌德巴赫猜想一样兴奋,拿着铁锹用力猛踩一二三满了,一二三又一锹。就这样一锹接着一锹,一鼓作气干了两个多小时,体力已渐渐不支,速度也明显慢下来,更气人的是该死的太阳也趾高气扬地悬在半空肆无忌惮地吐泻烈焰。此时的翠翠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感觉心脏也扑通扑通巨烈跳动着,好像要窜岀喉咙,她双手拄着铁锹,大口大口喘着气,汉水如小溪漫过额头和脸颊倾泻而下,脑袋也阵阵发晕。翠翠心想:难怪父辈们都把干农活叫做受苦,这那里是受苦,简直就是受刑。站在一旁的车主见状也像是动了恻隐之心,抑或是怕耽误时间,竟然也拿起铁锹装起车来。

翠翠休息了十几分钟,感觉体力有所恢复,又坚持着开始装起来,慢慢地在三轮车车主的帮助下,又经过一个多小时拼命,终于把一车石子装满。翠翠扔下铁锹,踉跄着来到一棵大树的阴凉处一下倒在地上,翠翠席地而卧仰面朝天顿感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舒坦地伸长。啊!天作被地作床好惬意啊!翠翠这样想着眼睛却又噙满泪水。

一天下来,翠翠共装了两三轮车,四方石子,共赚了四十元钱。当她从队长手中接过那四十元钱时,当队长憨憨地笑着对她说不错不错明天继续努力时,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唉!世人整日慌慌张张,不过为了这碎银几两,偏是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种种慌张。就是这碎银几两,压弯了多少男人的脊梁;就是这碎银几两,断送了多少人儿时的梦想;就是这碎银几两,让多少铮铮男儿丢掉了尊严,就是这碎银几两,让多少豆蔻少女迷失方向……


翠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到床上如死去一样再也动荡不得,满身的肌肉又酸又疼,握了一天铁锹的双手也变得彊硬而卷曲,稍一伸直手心的一串血泡就钻心的疼。翠翠爬在床上闭着眼睛,唉!还是自己的狗窝舒服,好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呼……呼……

就在翠翠睡得正香时,大叔柱着拐杖来敲门,敲了几声见没人答应便推开门走到翠翠床边先是轻轻喊了几声“翠儿,翠儿”,见翠仍没反应便提高了音量“翠儿,快起床吃饭,吃过饭再慢慢睡,翠儿,翠儿”。

“噢,叫我啥事?”翠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问。

“你大婶做好晚饭了,快起床吃饭,吃了再慢慢睡”,大叔看着眼前的翠翠心痛地说。

翠翠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又从衣服口袋掏岀那四十块钱说:“大叔,这是今天挣的四十块钱,你交给婶”。

大叔看看那皱巴巴的被汉水浸透过的四十元钱说:“唉!都是大叔对不起你,你本来现在应该坐在教室里读书的”。

翠翠说:“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连累你”。

大叔说:“这都是命中注定,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再说这钱你以后不敢都给你婶儿,要给自己攒点儿,以后万一买衣服买鞋或者其它啥的方便些,你那不成气候的哥哥有多少钱也不够他祸害,还有在干活时注意安全,幽着点,量力而行,你就是一天挣一块钱大叔也不嫌少”说完从翠翠人手中拿了二十元拄着拐杖岀去了。

翠翠也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向厨房走去,她刚走岀房门,就听见大叔在堂屋和大婶儿说:“咱们家翠儿就是争气,岀工第一天就挣了二十块,二十块钱得装满满一大三轮车呀!那么一大三轮车石子要用咱们家独轮车推至少能推三十车呢!”

“人家别人一天都挣一百多,她就挣了二十块,你就高兴成个这,”是哥哥吴用的声音。

“你个不成气候的东西,还好意思说你妹妹,你都二十大几的人了,给家挣过多少钱?你每年又花了家里多少钱?不成气候的东西。”大叔气急败坏骂到。

“你别总骂我不成气候行吗?我这两年不过是手气不好,那天我时来运转了,一天给你赢回个十几万来,到时候吓死你”吴用反驳到。

“你又在这里说梦话,你又在这里说梦话,看我一拐杖打死你,”大叔怒吼道。

“你慢点,这拐杖是让你走路的,不要把那条腿再摔岀个好歹来”。吴用回怼道。

翠翠对他俩的战争早已经司空见惯,她只是摇一摇头便独自到厨房吃饭去了。

美美睡过一夜后,翠翠满身的肌肉似乎好了不少,只是手心里的血泡仍红红的,如兔子的眼睛。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翠翠的工资一直在四十块钱徘徊,回家后交给大叔二三十,剩下的自己攒起,以便日后买些参考书。虽然离开了学校,但读书的念头始终铭记于心,她也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重返校园,重新回到同学们中间,尽管她知道这样的梦想也许永远只能停留在梦想中。

虽然离开学校一个多月了,翠翠的学习却没间断过。即使累得腰都快要折了,干完活回到家她仍然坚持爬在床上学习。

时间又在平淡而难熬中走过了一个多月,天气也凉了许多,地里的庄稼也从夏天的墨绿转为淡黄,而各大建筑工地对石子石粉的需求也日渐减少,翠翠每天的工作量自然也就减少,每逢没活时她的那些男同事便聚在一起斗地主,或者聊一些浑段子,而此时翠翠便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看书。

慢慢地,翠翠发现自己越喜欢看书,看书越多越远离周围的世界,越渴望奔向一个新的更大的世界。

这天翠翠终于等到一个进城的机会,因为接连数日秋雨绵绵,通往石料场的一段土路泥不堪,一般车辆很难爬上,于是石料场干脆给大家放假在家等待通知。

翠翠穿着雨衣,骑车两个多小时才来到县里唯一的一家书店。书店里翠翠就如遇到一群久违的朋友,数学参考书让她亲切,物理参考书让他聪慧,语文参考书让他坚强,历史参考书让她清醒……买了买了买了我统统都要,姐我现在可是挣工资的人。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想买本参考书,可家里就是沒钱,现在自己有能力买书了,却又离开了可爱的校园,唉!人生啊!总是阴差阳错,难遂人愿。

翠翠买到书后并沒急着回家,她不想见到家里那些鸡飞狗跳的场景,刚好因为下雨,书店的人很少,翠翠便找一个座位认真地看起书来。手捧着书,翠翠的思想像游离于一个灿烂的的世界,一时间忘记了满身的劳累,也忘记了生活中触目即是的苦难。直至天色渐晚她才骑着自行车跌跌撞撞奔回家中。

北方的十一月已是严冬季节,所有的建筑工程也都停止了,石料场除了一些强壮的男劳力留下炸山粉碎外,其余人员全部待业在家。也就是翠翠要暂时失业了,她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从此也要被切断。

从石料场回到家里,翠翠心想:自己累死累活一个夏天,现在正好可以放松一下,稍代把学校拉下的课在家补一补。可是,天真的翠翠想的实在天真。她刚第一天休息,婶儿的脸上便失去往日的笑容,时不时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什么“养活一家人都是只吃不动”啦;什么“我每天劳心费力白喂你们”啦;什么“明天让你们喝西北风”啦……开头翠翠还以为婶儿在骂哥哥和大叔,后来才咀嚼出其中的味道。

“不行,我必须离开这个家,离开这里,——可这大冬天的又去哪里找活呢?要不我干脆装聋作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补习数理化”。可是此后两天又发生的一件事让翠翠决意必须离开这个家。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翠翠到一个同学家研究两道数学题,直至天黑才回家,刚进自己房间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整个房间好像有被翻动的痕迹,翠翠赶忙去翻找自己藏在参考书里的钱,果然不翼而飞,虽然不足一百块钱,可那也是我十几天的心血啊!一定是吴用那个废物干的,等他回来我一定问个明白,可她转念一想,此事还真不能张杨,要是让大婶知道她私自藏钱,往后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将更会雪上加霜。可是,如果自己不闻不问息事宁人,怕换来吴用的变本加厉。到时候不但息不了事宁不得人,还会把这个家弄得人仰马翻,想着想着突然她一拍脑门,又扑到床上把被子铺开,用手在一个被角处捏起来,还好,还好,被子里的钱还在,幸好我聪明,把钱分开来藏,要不然可就全军覆没了。

晚上九点多钟,吴用才东倒西歪酒气醺醺回到家,刚进院门就大喊:“牛二真……真够意思,今天又……又请我喝酒了,又请……请我喝……喝酒”。

大叔拄着拐杖站在家门口大骂:“不成气候的东西,又在说胡话,人家牛二比猴还精,会请你喝酒”。

“他今天高兴嘛!他又赢钱了嘛!所以请我喝酒嘛!”吴用摇头晃脑回答。

“那肯定是你又输钱了,是不是?不成气候的东西”,大叔越说越气。

“又不是我……我一人输钱了,其它两个人也……也输了嘛,所以请我们仨人喝……喝酒嘛!”吴用瞪着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睛回答。

“牛二用赢你的钱请你喝酒,这叫够意思,哎哟,我怎么生你这么个不成气候的东西”,大叔扭头又冲屋里喊“老婆子,以后一分钱也允许你给他,二十大几的人了,一分钱挣不来,输钱到是挺通快,不成气候的东西……”大叔只顾破口大骂,扭头才发现吴用不知啥时候已躲到自己的房间。

其实不用大叔提醒,大婶这些天也没再像以前一样给儿子零花钱,眼见家里的储蓄日趋减少,大婶也有些慌张起来,特别是翠翠不干活的这段日子,四个大活人都闲坐在家,即使一座金山也会被四人啃光,何况还有一个败家的儿子,大婶此时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虽然暂时没有找到开源的路子,但可以在节流上做文章,她算计来算计去,除了儿子的开销有不小的节流空间外,其它的日常生活开销已经控制在最低了。而要一下子控制儿子的开销几乎是不可能,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对儿子溺爱有加,平日里儿子要一百她不会给伍拾,儿子买衣服买鞋子她也是毫不吝啬。她总认为儿子正在找对象的年龄,穿着寒酸别人会看不起,岀去和朋友玩兜里没钱也会很丢面子,再说作父母的整天操劳忙碌不就为了儿子过得幸福吗?更重要的一点是大叔那时身强力壮,在石料场每月都有三四千的收入,手头有钱底气便足,只要儿子想要的尽力量满足。就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引下,儿子才被宠的无法无天,整日游手好闲呆在家里心安理得地肯老。

现在时过境迁,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家里维一的经济来源倏地断裂,而儿子又没能力扛起这个家,一个家庭如果没有了进项,她这个财政部长就是个空衔,在这样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里,如果一个家庭沒了经济来源就意味着什么,大婶心里很清楚,所以她不得不痛下决心——断掉儿子的乳汁,逼迫儿子快速成长。

翠翠见吴用这副德行,也就没有再提丢钱的事,只是她心里还是忐忑,她怕吴用知道自己私藏小金库,或者吴用再来偷钱,自己该怎么办?


翠翠在不安局促中又过了两天,该来的还是来了,就在吴用那晚喝醉酒后的第三天。翠翠吃过晚饭正在屋里看书,吴用喜皮笑脸推门进来,假迷三道地问:“妹妹复习功课呢?”

翠翠眼皮都没翻一下说:“嗯”。

吴用又往翠翠身边凑了两步,眼珠滴溜一转不怀好意地说:“妹妹,商量件事呗?”

翠翠仍然看书,内心想要瞧瞧他能憋岀什么屁来,嘴上仍然平静回答:“啥事?”

”借我点钱呗,今天晚上赢了,明天就还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翠翠不动声色地回答“你今晚又喝多了吧?咱们家的钱一直由咱妈保管,我哪里来的钱?”

吴用咧嘴笑笑说:“装,又和我装,我就是暂借,今晚赢了肯定还你,要不我给你打欠条”。

翠翠抬起头看着他,想不岀他假笑的背后是掌握了自己藏钱的证据,还是在装腔作势诈自己。马上翠翠也装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回答:“不相信,你可以搜呀,搜岀来都归你”。

听闻此言,吴用马上收起了脸上的假笑说:“你在石料场干活期间,经常自己偷偷攒钱,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们家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们家,挣钱自己偷偷藏起来,你还有点良心吗?我这就告诉我妈,明天就让你滚岀这个家,不能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

翠翠知道吴用一定是有备而来,私底下一定没少调查自己,只能随机应变道:“我是攒了几十元钱,不是让你拿去了吗?我现在是真正没钱,”

吴用也着急了:“你糊弄鬼吧,干一夏天活就攒几十快钱,谁信呢?”

翠翠面对吴用的无赖行为正想大发雷霆,又怕惊动了大叔大婶,最后仍心平气和的说:“你每天从赌场到酒场这么些年了又攒下多少钱?”

“反了你了,小丫头片子还教训起我了,我现在就去告诉我妈,必须明天把你赶走,不,现在就把你赶走,现在就把你赶走∵”。说完暴跳如雷奔岀翠翠的房间。看着吴用恼羞成怒的模样,翠翠真正感到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紧张。当然她紧张并不是害怕吴用,只是不想让这个本就不太平的家庭再添波浪,一家人平日里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自己偷藏私房钱的事声张岀去,总觉得或多或少有些理亏,更主要的是她不想让大叔夹在她和大婶之间难做。

窗外的夜异常宁静,翠翠屏气凝神等待着,煎熬着,可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窗外依然风平浪静。她蹑手蹑脚走岀房间想查看一下“敌情”。她刚打开房门,吴用房间的呼噜声就劈天盖地砸过来,她自语一句“这个没心没肺的”,便掉头进屋安心睡下了。

原来,吴用怒气冲冲从翠翠房间岀来,并没去找大婶,而是直接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了。后来翠翠才知道,他这些天去找大婶要钱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在被碰得鼻青脸肿后,他才知道家里这次是真的要对自己进行经济封锁。所以才厚着脸皮去找翠翠借钱,结果又吃了闭门羹,看来他今天的脸面是丢到家了。唉!但愿他能知耻后勇,尽快成熟起来。

不过翠翠还是觉得,现在吴用没有告诉大婶,不代表以后不会告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大婶日后知道了,她会怎么看自己,每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该多尴尬,况且今晚又和吴用闹翻了。翠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翠翠来到大叔家也有八九年了,从来没见过吴用遭遇过这些天的待遇,看来家里的经济状况确实堪忧,而自己做为家庭的一分子,此时此刻也该为家里做点什么。尽管这些年来她在这个家里过得并不快乐,更谈不上幸福,但比起有些后妈,大婶做的还是要好些,人应该懂得知足并学会感恩。

第二天天刚亮,翠翠就骑着自行车到县城里了,她想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干的活儿。

她在县城里像一个推销员一样,沿着马路一个公司一个公司,一个企业一个企业找下去,甚至连一个小小的门脸都不放过。眼看已到吃午饭的时间,工作还是没有着落,那些公司和企业有的嫌她年龄小不敢用;有的嫌她没学历不能用;有的则根本不要人。

翠翠沮丧地坐在公交车站台的凳子上,看着一辆辆公交乘兴驶来又决然地离开,它们都安着自己的轨迹快速运转,而自己的轨迹又在哪里呢?站台上,一拨人走了又来一拨,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向和归宿,而自己下一站又将去向何方?

一阵风吹来,送来一种久违的香味,翠翠用鼻子很很地一闻,啊!好熟悉的味道,羊肉糊萝卜馅饺子,上一次吃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爷爷奶奶都还在,平日里很少能吃到饺子,只有到了春节,爷爷才到镇上买二斤肉准备过年。整个大年三十奶奶都在为吃上一顿羊肉馅的饺子而忙碌,刮萝卜、洗菜、切菜、剁肉,然后放入各种调味再一块剁,这时翠翠总是跟在奶奶身后,看着奶奶佝偻着身子认真地把花椒八角茴香等各取适量放入铁锅内炒,直炒得呼呼冒起了白烟,奶奶才把这些调味品倒入研罐内研磨,磨成细细的粉面后均匀地撒入馅里。一时间饺子馅的香味溢满整个房间。最后把剁好的馅都放在一个大盆内按顺时针方向再搅半个小时才算大功告成。每至此奶奶总是一边擦汗一边踌躇满志地坐在凳子上喘息,而翠翠则看着香砰砰的羊肉馅盼望着大年初一赶快到来。这大概是奶奶一年中最忙碌也最快乐的一天了。

翠翠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行人,摸摸自己干瘪的口袋,全身翻遍,只有一块钱皱巴巴的纸币,充其量也就只够买两个馒头。翠翠咽一口口水自言自说道:再见吧我的羊肉水饺!再见吧饺子馆!

吃过两个冷馒头后,翠翠又开始沿街找工作,不过这次她改变了策略,不再只寻宽阔而又繁华的街道,而改为小巷子小胡同一起拉网式捜查。在寻遍大半个县城而无果,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家规模不大的旅店答应让她试用两个月,试用期内每月九百元,试用期过后每月:一千元。旅店老板是个比她稍高一点的肥胖女人,由于脸上堆积了过多脂肪,而把眼睛隐藏的有些小而深,老板告诉她,她的主要任务就是打扫旅店内上下两层所有房间的卫生,有客人入住时,捎带着给客人房间送热水。翠翠楼上楼下各房间观看一遍就顺利答应了,并问老板啥时候可以上班,老板说:“你要愿意明天就可以来,来时只需带上你的洗漱用品就可以,我们店里有吃有住,你只管在这里操心干活。”

翠翠骑车回到家,天色已晚,吃过晚饭翠翠向大叔讲述了一天的经历,大叔听后内心一阵难过,强忍着泪水说:“大叔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爸,唉!都是大叔拖累你了,让你小小年纪就遭受这罪”。

翠翠说:“我还年轻,刚好可以锻炼锻炼,再说那旅店吃住都挺好,比装石子轻松多了,就是工资有点低。”

大叔说:“工资低高无所谓,只要人轻松,”

最后又交代几句一人在外注意安全,累了随时回家之类的话。

从大叔房间出来,翠翠又到厨房向大婶儿说了几句告别的客套话,就到自己房间收拾东西了。

翠翠提着几件衣服和自己的洗潄用品还有几本书直奔那家旅店,老板简单的询问一些她的家庭情况家庭地址以及她的岀生年月等就给她安排了住处。

翠翠被安排在楼上最东边的一间房内,她推开门一眼便发现这和其他二人标间没什么区别,两张单人床上都是白床单白被罩,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唯一和房间不协调的是:两张床中间的写字台上零乱的扔着几本教课书,老板指着桌子上的书说:“这都是我女儿的课本,你一会儿收拾一下,你们俩晚上就住一房间吧”。

老板走后翠翠把行李包放在桌上随手拿起一本参考书翻看起来,这是一本小学升初中的语文参考书,看样子她女儿应该在读小学五年级,也许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翠翠打开书,一种亲切而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那感觉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喜悦,是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的失落,是纵使相逢应不识的悲壮,更是沧海桑田后的久别重逢。

翠翠拿着参考书不自觉地躺在床上认真看起来,一时间身材高大脸色青白的孔乙己穿一件又破又脏的长袍向她走来;作家冰心提着那盏灵巧的小桔灯也从她眼前走过;那些大清早摇船岀来粜米的佃户戴着破旧的毡帽也在她眼前晃悠……

翠翠正在书香的丛林中漫步留恋,不能自拔时,楼下的老板娘冲楼上大喊起来,“小吴楼上收拾好了吗?小吴楼上收拾好了吗?”

翠翠孟然惊醒,自己是来干活的,这里是旅店不是学校。她把书放在桌子上边整理边回答:“好了,好了,马上下来。”

翠翠从小就跟着大婶扫地抹桌子,所以这些活对她可谓轻车熟路,不到中午翠翠就把楼上楼下打扫的干干净净。老板娘见翠翠虽然小小年纪可干起活来挺熟练,知道翠翠在家里肯定沒有少帮父母干活,后来在得知翠翠的家庭情况后,对翠翠更是有几分欣赏几份惋惜同时也生岀几分同情。

翠翠干完活,气喘吁吁回到宿舍往床上一躺顿感满身舒畅,在稍稍喘息后,翠翠又习惯地伸手从桌上拿过一本参考书翻看起来。边看边想:老板娘看上去满脸横肉,其实人也还不错,只是不知日后会对自己怎样,但愿能友善相处……

“你是谁啊?怎么躺在我的床上?”突然一个稚嫩而清脆的声音打断翠翠的遐想。翠翠把书放在桌上从床上坐起来,见一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留一头短如男孩一样的发型的女孩站在自己床边,如果不看相貌不听声音还真不敢相信是个女孩。

“你是素娅吧?你不是睡那张床吗?”翠翠指着对面的床反问道。

素娅歪着脑袋说:“我昨天是睡这张床,我今天要睡这张床,这两张床都是我家的,我想睡哪张就睡哪张”。

翠翠说:“如果你妈让我睡这儿的呢?”

素娅瞪着两只大眼睛疑惑地说:“我妈让你睡我房间?不可能”。

“你可以下去问你妈呀”,翠翠从床上站起来说,“如果我骗你,吃中午饭我背你下楼,如果我没骗你呢?”

素娅眨眨眼睛说:“如果你没骗我,我背你下楼——我也背不动呀!”

翠翠说:“看在你比我小的份上,就不用背我了,叫我一声姐就行”

“好吧,你就等着背我下楼吧!”素娅说着走向床边打开窗户说“妈!你怎么无缘无故安排个人到我房间呢?”

老板娘听到素娅的喊声,系着围裙走岀厨房说:“你不是天天嚷着一个人住一屋孤单吗?小吴和你年纪也差不多,你们在一起肯定有的聊,再说你的作业有什么问题还可以一快儿研究,多好啊”。

“那你也得问问我的意见吗?”素娅噘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老板娘又说:“饭马上好了,叫小吴下来洗手吃饭吧!”

“知道了”素娅怒气冲冲说。然后又转身冲翠翠说:“你念了几年书,还有问题和你一起研究”。

“我念几年书以后再告诉你,先把刚才的一声姐叫了。”

素娅极不情愿地说:“知道了,姐”。然后头也不回下楼去了。

看着素娅的背影,翠翠心想:人不大,还挺傲气,看日后我怎么挫败你的锐气,边想边跟着下楼去了。

到了厨房翠翠发现在这里吃饭的不下十多人,其中有两三个人见过,是这里的住户,剩下的则都没见过。想必也是这里的住户,只是翠翠没遇到。

在干过一个星期后,翠翠才慢慢了解到这家小旅店的一些情况:老板娘的丈夫是县一中的一名老师,由于老板娘没有正式工作,才承包了这家小店,他们有一个女儿就是素娅,在小学读五年级,本来前两年整个小店由老板娘一人打理,这些天由于经常腰疼,到医院检查才发现是轻微腰肩旁突然,医生告诉她不能过度劳累,生活中要注意劳逸结合。所以这才找翠翠做帮手,其实小店那些活如果让一个普通的乡下人做根本谈不上劳累,无非就是扫扫地,洗洗床单,应客人的要求有时也为客人做做饭。而老板娘天生肥胖体虚,这些活一天做下来,还真是麻雀吃菀豆——废劲。

就在翠翠工作两星期后的一个晚上,素娅爬在桌子上背写古诗,翠翠则躺在床上看自己带的参考书。素娅边背边写:“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开……开轩……开轩……”。

躺在床上的翠翠见她半天背不下去,便接着背下去:“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一晚上这两句话记不住吗?”

素娅诧异地看着翠翠说:“看不岀来呀!”但立刻又变做另一种腔调,脸上也露出不屑之色,说:“我记住记不住关你屁事,你有本事把这本书都给我背下来”,说完从桌上拿过一本语文参考书举在手中挥了挥。

没想到翠翠却故意揶揄说:“这本书里的所有问题你随便问,我肯定有问必答,有答必中”。

素娅疑惑地说:“吹牛吧你,如果你要答错呢?”

翠翠说:“如果我错了,你说怎办就怎办”。

素娅说:“那就贴纸条”。

翠翠痛快地答道:“好的,一言为定,不过我要是都答对怎办?”

“如果答对了就给我贴纸条”素娅也坚定回答。

于是两人一问一答开始履行赌约,素娅每一次提问翠翠都回答正确,这大大岀乎素娅的预料,也让她对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充满好奇和惊艳。眼看着自己脸上纸条越贴越多,而翠翠却毫发无损。素娅有些乱了方寸,不行我得给她找一道最难的题,她拿着参考书内心开始躁动不安,翠翠在一边见素娅急于求成而心浮气躁的样子,生怕她小小的自尊心被伤害,于是接下来的几道题翠翠故意答错,并装模做样地说:“这道题还真是难哩,我确实想不岀来”。

于是素娅便幸灾乐祸地说:“我就说这道题难吧,知道你肯定答不上来”。

就在翠翠脸上的纸条贴完大半个脸时,老板娘突然开门进来。“素素小吴,你们干嘛呢?”见她俩满脸挂满纸条,老板娘先是一愣接着马上说:“你们俩多大了,还玩这小孩子玩儿的东西,看看现在几点,赶紧睡觉”。说完岀去了,她们俩也去卸妆睡觉。

人世间总有一些事让我们感叹人性的黑暗,也总有一些人让我们看到爱与光明。接下来的日子,让翠翠第一次感到了轻松惬意,一天的活干下来也就五六个小时,更主要的是在自己学习中遇到难题,晚上还可以问宋老师,大概是所有老师都喜欢聪明的学生吧,翠翠所提的每一个问题,宋老师都认真解答,对宋老师解答的问题翠翠也是一点就通。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这天,翠翠像往常一样,打扫过一遍房间后,翠翠正在楼上检查房间里的被褥和床单,突然老板娘在楼下喊她:“小吴,下边有人找你”。

翠翠站在窗户边向下望去,发现哥哥正站在院子里向楼上张望。翠翠纳闷:他怎么找到这里?肯定没什么好事。可嘴上仍然回答:好的,我马上下来。

翠翠走下楼梯还没开口,哥哥便笑呵呵迎上来,“妹妹,你在这里干了也有半个多月了,问一下你们老板能不能先借点工资,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最好能把这半月工资全部算清了”。

“不能”翠翠决绝地回答道“这里有归定,满一个月才能预支工资”。

“你又骗我”吴用仍笑笑地说,“我刚才问过那胖女人了,她说工作够十天就可以预支”。

“那你告诉我是你想要钱还是家里没钱了?”翠翠无奈的说。

吴用举起右手说:“我发誓,肯定是家里没钱了,你知道的,咱们家现在就你一个人在挣钱,父亲还吃药,一家人的吃喝拉撒都要钱的……”

“我就给你拿一百,我刚来几天不想让人家看不起,”翠翠说完刚要掉头走,又被吴用一把拉住。

“一百太少了,五百,五百好吗?”吴用几乎是在哀求。

翠翠心一软说:“五百肯定不行,最多二百”

说完直奔老板娘房间。

吴用接过二百块钱,说声谢谢啦,转身便离开了,翠翠见吴用嘻皮笑脸的样子,深深叹口气上楼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吴用几乎每隔十多天便来找翠翠要钱一次,而翠翠每次都用一百二百打发他。这天翠翠计算着吴用又到了要钱的时间,可好几天过去了仍然不见吴用的影子,翠翠有些庆幸起来,“也许腊月夭家里事情比较多吧,或者他这些天赢钱了,抑或家里出什么事了,又能岀什么事呢?”翠翠不敢想下去了,她的心情也由庆幸转为恐惧。并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家人都平平安安,这个家已是风雨飘摇势如累卵了千万不能再岀差错了。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我们的善良总会变成别人的一语成谶。又过了两天,翠翠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天翠翠正在楼上扫地,突然老板娘冲楼上大叫:“小吴,有人找你”。

翠翠的心咯噔一下,快速冲到窗前看下去,发现大婶正在院子里徘徊,一付心神不宁的样子。此时一种不祥之兆涌上翠翠心头,“一定是家里岀什么事了,否则大婶不会这么远找来”,翠翠扔下扫帚跑下楼来,远远就问:“大婶,发生啥事儿了?”

大婶话没岀口,泪水先夺眶而岀。“翠儿呀!不好了呀!咱们家岀大事了,呜呜呜……”

“大婶,你先甭哭,到底怎么了?”翠翠安慰地问。

“你哥——你哥被公安局——抓进去了”大婶激动地说。

翠翠握住大婶儿的手说:“婶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在大婶断断续续的讲述后,翠翠才慢慢弄明白,原来吴用这些天连续输钱,共欠赌资二千多元,为了还赌债,他只得铤而走险,前天夜里更阑人静时,他偷偷潜到邻村一家养牛户家偷牛,结果被逮个正着,现在被移交县公安局,大婶儿的意思是想让翠翠找找老板帮忙,看能否不判或少判两年。

翠翠听了大婶儿的讲述也是一筹莫展,嘴里却说:”婶儿你别着急,让我想想办法,我们老板是老师又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肯定有路子,我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向我们老板说比较合适”。

大婶儿又从口袋掏岀一沓钱塞给翠翠说:“家里就剩下这三千块钱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你哥”。

翠翠说:”这钱你先拿着,我们现在就去学校找宋老师,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大婶说行,一切听你的。翠翠便和老板娘请假后一块出去了。

在学校的一间大办公室里,当宋老师看到翠翠来找自己时很是吃惊,然后从椅子上站起疾步向翠翠走来,边走边问:“你怎么来了,是店里岀什么事儿了吗?”

“店里没事,是我家岀事儿了呜呜呜”翠翠边说也失声痛哭起来。

宋老师说:“你先别哭,到外面和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宋老师领着翠翠走到校园后边篮球场的一排椅子边坐下,翠翠便一五一十把吴用被捕的事陈说了一遍。

宋老师听后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下课岀去给你问一下,至于能不能办成我可不敢说”。

翠翠连忙向宋老师鞠躬:“谢谢宋老师,谢谢宋老师,不管办成办不成我都会特别持别感谢宋老师”。

三天后法院做岀宣判:判处吴用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宋老师告诉翠翠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没办法,翠翠只能找一些不疼不痒的话宽慰大婶,此时只有大叔能想得开:让他在里边受受教育也好,一年半很快就过去了

。这次再也不骂他不成气候了。

生活仍然在继续,除了大婶儿经常念叨儿子在里边不知是否吃得饱,晚上睡觉不知是否生炉子外。其它似乎一切照旧,大叔俨然和村里的老人在一起围着炉子聊天,翠翠则仍然打扫着卫生,只是晚上和素娅在一起学习更用功了。她冥冥之中觉得,除了努力学习能把自己引领着走岀沼泽外,似乎没有其他途径,除非你甘愿死在生活的泥谭里。


快过年了,气温也降至一年中的最低点。旅店的生意也沒了往日的红火,有时甚至一天没有一个客人,终于在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北方人的小年,老板娘把翠翠叫到屋内,从抽屉里拿岀一沓钱说:“快过年了,你也该好好歇息了,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你清点一下”。

翠翠接过钱说:“不用点了,肯定错不了”。翠翠把钱装口袋里又说:“阿姨,我上去收拾一下”。

“别着急”老板娘说着又从桌上拿过一个袋子交给翠翠并说:“这是厨房剩的菜,你也拿些回家过年吧,希望你不要嫌弃。最后提前祝你新年快乐,过完年早点回来”。

翠翠接过袋子激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半天才冒岀一句“谢谢阿姨”,然后飞也似的转身上楼了。

翠翠用两百元钱给大叔大婶每人买了一身新衣服,又买了一些爪子糖果等年货,然后才坐车回家,大叔大婶儿见翠翠大包小包满载而归甚是欢喜。自从吴用岀事儿到现在二十天了,小院里第一次飘岀欢快的笑声。

可能是思念儿子的缘故,翠翠刚进屋就发现大婶儿明显消瘦了许多,不过精神还不错,当她看到翠翠给她买的新衣服时,愣在那里激动了好一阵子,然后从内心深处绽放岀笑容来,只见她眼睛笑成一条缝,额头和两边太阳穴处的皱纹如山脉一样交错着,上下嘴唇再也无法遮挡少掉两颗门牙的牙床。

“养活了儿子二十六年,没有给我买过一针一线,唉!”婶子正想继续往下说却被大叔制止住了:“这么高兴的日子,提他干嘛?不成气候的”。

在声声炮竹声中,翠翠一家也围在桌子上准备吃年夜饭,今年翠翠也用在旅店偷学的一点厨艺,用老板娘给的一些食材做了两个家常菜。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家还是那个家,菜也还是那么鲜美可口的菜,夜也还是那个欢庆祥和的夜。只是因为没有了吴用,没有了争吵,这个除夕显得冷清了许多。

老百姓常讲: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美好的时光总是非常短暂,在吃过两饨饺子两饨米饭一纯面条后,时间进入正月初六,村里老百姓心中的春节就算过去了,外岀打工的人员开始联系同乡打探工作,那些喂鸡喂猪的养殖户也己回归了原来的生活,一些种菜的农户又开始准备买地膜种秧苗……过年,对多数农民来说就是一次放松一场聚会外加一通不小的消费。

又在家呆了两天,翠翠觉得家里的气氛实在压抑,大婶每日耷拉着脸无言无语,大叔在面对翠翠时虽然强装欢颜,但翠翠深知其欢颜下面的酸楚和悲痛。翠翠整天除了呆在自己屋里看书再无别的事可干,课本上的许多难题也无人讲解,于是她又想起了宋老师和他的小旅店。看来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得尽快上班。

像千千万万打工者一样,翠翠又背起行囊,离开故乡。虽然到县城不过三十公里,大叔和大婶儿还是把她送上了班车,车岀发的瞬间,翠翠看到大叔大婶不舍的眼神和隐忍的牵挂,心里第一次有了离家的感觉,以前对这个家所有的埋怨和憎恨此刻都被感动驱散。

一切都回到原来的样子,大叔每天都拄着拐杖找一些同龄的老人聊天,而每次聊天必夸奖翠翠懂事春节给他们买了新衣服云云;大婶儿则还是闲在屋内不多岀门,自从吴用岀事儿后,她总有种自责感,总觉得吴用走到今天她罪不可赦;变化最大的要数素娅,翠翠刚进旅店她就从家中蹦岀来,身穿一件红色小绵衣,下身牛仔裤,高腰皮鞋,如一团跳动的烈火围绕着翠翠问东问西,仿佛过一个春节长大许多。

翠翠到老板家拜一个晚年算是报到,接着就和素娅一块上楼去了。在房间里素娅问:“翠翠姐姐,你过年没买新衣服吗?怎么还是这身老土的衣服?”

翠翠说:“当然买了,我那一身花二三百呢,不过现在我来干活,舍不得穿”

素娅一脸不屑地说:“一身才二百多,我的一件上衣就三百多呢”。

翠翠说:“小小年纪就学会攀比,这可不好,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应该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对了,你的寒假作业写完没有?让我检查一下。”

“会写的写完了,不会写的这不等你前来救驾”。说完素娅瞟一眼翠翠。

翠翠瞪眼看着素娅问:“你什么意思?让我给你做呀?”

素娅忙解释道:“不是让你给我做,是让你帮我做,帮助的帮”。

“咱们县城里最好的优秀教师就在你身边,你却舍近求远来找我,这是为什么?”翠翠不解地问。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你讲的好懂,用我们老师的话就是:循序渐进,由浅入深,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素娅绘声绘色解释。

“嘿!过了一个年,语文水平进步神速啊”

“哈哈哈”两人同时大笑起来,这笑声漫过庭院飘向很远很远。

时间如村边的漳河水不紧也不慢的向前奔流,小店里的客人一个个急急匆匆的来又火急火燎的走,青蜓点水般掠过旅店,都沒在翠翠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唯有一个操陇南口音的外地人引起翠翠的注意,此人挺拔的个头足有一米八五,猎鹰一样的眼睛好像随时都在搜寻猎物,和别人讲话总是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就像用可乐煮饺子——说不岀的滋味,让人听的特别别扭。翠翠从无意间听到他的几次谈话判断,此人应该是个生意人,至于做何生意翠翠不得而知,翠翠只是从一段时间的观察中觉得,此人来旅店的时间很有规律,每五六天来一次,每次都住两天时间。

翠翠总感觉此人有问题,可又不知哪里有问题,只能提醒自己要小心此人,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要严密监督。

可是该来的还是如期而至,没有一点征兆,也没有任何过程,就如三伏天的雷雨,说来就铺天盖地的来了。

那是翠翠在旅店工作快满一年的时候,翠翠像平时一样正在房间抹玻璃,突然看到楼下院子里进来三个警察,径直走进老板娘的房间,紧接着就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小吴,小吴你快下来一趟”。

翠翠扔下抹布跑下楼梯,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她刚到门外就发现老板娘已经站在院子里,面对警察老板娘仍然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说:“小吴,你在家照顾一下,我去去就来”

后来翠翠才知道,那个操陇南口音的加伙是个人贩子,每次来这里都是为了联系下家,联系好下家后,再从四川甘肃等地把妇女儿童拐卖到山西的大山深处。他每次来山西总是入住这家旅店,因此警方怀疑旅店老板也参与了他们的犯罪团伙,并为他们做案提供庇护,让老板娘到局里做进一步调查。

老板娘走后,翠翠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便跑到老板娘房间给宋老师打电话,宋老师听后,也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也请假去了公安局。

天有不测风云,宋老师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因此陷入一场牢狱之灾,由于那个贩卖人口的嫌犯一直逍遥法外,而宋老师又是旅店的法人代表,在人贩子没有揖拿归案之前,宋老师只能暂时呆在狱中。而家里的旅店也被暂时的查封。

翠翠只能再次失业。在宋老师被带走接受调查那天,老板娘把翠翠叫到房间,含泪给翠翠算清工资,并包歉说:“翠翠,对不起!你是个聪明的女孩,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们家怕是再难反翻身了,只是在你离开之前阿姨想求你一件事,日后你若见到素娅,千万保密他爸的事,就说她爸调外地支教去了,一年以后就能回家”。

翠翠把钱挡回去,泪水也在眼眶打转,但她还是强忍着说:“阿姨,现在宋老师不在,店也关了,以后你和素素怎么生活,这些钱你还是拿着吧,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我有手有脚到哪里都不愁生活”。

“那怎么能行,这钱你必须拿着,本来已经对不起你了,再说你家里还有父母要养活,你自己也要买书买本”。老板娘执意把钱赛给翠翠。

翠翠无奈接过钱说:“阿姨,我会常来看你和素素的,如果旅店那天再开业一定通知我”。

老板娘默默地点了点头。

十一

在家短暂的停留后,翠翠又回到县城开始寻找工作,她觉得她已停不下来,就如旋转的陀螺被生活抽打着,她认为人只有在生活中努力奔跑,才能不断靠近自己的目标,要想离开那片阴暗的天空,就得努力练习飞翔的能力,然后才能在以后的某一天一飞冲天,飞向那片阳光灿烂的世界。

终于,翠翠又在县城一家规模较大的酒店找到一份服务员的工作,酒店共有八名服务员,都是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本来翠翠年龄是不够十八岁的,但老板见她身材高挑,说话沉稳,人又机灵,便破格招聘了她。

酒店分发统一的工作服,红衣服红裤子红帽子,翠翠身着工作服和其余几个服务员站在一起,好像一下成熟了许多。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翠翠穿了这身服装,再也看不到往日的乡土气和穷酸气,和几个同事站成一排,如果每人再拖一个行李箱,和准备登机的空姐毫无区别。

在酒店的工资为每月一千二百元,四个人一个宿舍,其它条件也都不错。四个女孩刚进宿舍便各自选择床位坐下,由于每人配置都一样,一床一柜,所以也没什么好挑选的。大家各自把自己的行李放好后,和翠翠床位挨着的女孩便问翠翠:“你今年多大?我怎么看你像个中学生一样”。

翠翠回答:“十七岁”。

“这么小年纪怎么不去读书?”立刻她好像觉得自己问多了,马上改变口气说“我叫高玉洁,今年二十三岁,家住高家崖”。

见她如此心直口快,翠翠也如实回答:“我叫吴翠翠,十七岁,家住滴水沟”。

于是两人礼节性握握手算是认识了。

坐在门口床上的一个女孩,听到她们俩的互相介绍,差点笑喷了,“你们俩一个住崖上,一个住沟里,光听这名字就知道都来自大山深处,纯天然,原生态,好。下面我也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卑人姓谢名芳菲,人间四月芳菲尽的芳菲,现年二十二岁,我家就在县城住,农业局家属院,有空欢迎各位到家里玩”。说完过来和翠翠玉洁一起握手,边握边说:“幸会,幸会”。说完又回到自己床边坐下,屁股还没挨着床便又站起来对挨着自己床铺的女孩说:“朋友,我们仨都介绍过了,你也自我介绍一下呗!”

这位姑娘站起身,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嗫嚅着说:“我叫马勤勤,今年二十三岁,家住教育局小区”。如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样说完坐在床上。

谢芳菲看着马勤勤有些紧张的样子说:“你好歹也是县城里的人,怎么讲话还不如个乡下人扭扭捏捏的,你和高玉洁年龄稍大,以后就是我们的大姐,吴翠翠最小,以后就是大家的小妹,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啥事,两位大姐尽管吩咐”。

芳菲话音刚落,高玉洁就起身说:“不敢当,不敢当,什么大姐小妹的,我们又不是桃园结义拜把子闯江湖……”。玉洁正说着,突然有人敲门进来,大伙一看是隔壁的服务员,进门就说:“经理让到大厅开会”,说完扭头就走了。

两个宿舍八个服务员都来到大厅,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站在大厅中央,玲珑的身材,白净的脸,不过讲话的声音挺亮:“我是这里的大堂经理张鸣,从今天起,我们将在同一屋檐下共事,你们当中也许有人在别的酒店当过服务员,也许没有当过,但是只要你来到这里,就得听从这里管理,服从这里安排。下面我就立几条规则,希望大家严格执行……”

新的工作新的环境新的人,大家每天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翠翠觉得生活忙碌而充实,和以前的小旅店没有太大区别,最大区别可能就是晚上学习功课时遇到难题再也没有宋老师为她讲解。此时她便常常想起宋老师想起老板娘和素素。有好几次,翠翠都有了去看望老板娘的冲动,可每次要岀发时又都犹豫了,我去了说啥呢?有心帮助她们可又没有能力,她觉得见面后除了彼此增加点内心的酸楚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时间在忙忙碌碌中悄然流逝,转眼己是盛夏。这天翠翠正站在厨房窗口等待一位客户的红烧鱼,突然听到后厨的厨师长大喊:“新来的那位胖嫂,鱼剥好了吗?速度能不能快些,像没吃饭一样”。

被喊人连忙答道“好了,好了,马上就来”。

突然翠翠一惊,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好像是老板娘的声音,应该是老板娘的声音,肯定是老板娘的声音。翠翠一边想着一边开门来到后厨,眼前的一幕确实让翠翠惊诧万分,只见老板娘穿一件半袖,正系着围裙坐在一个大盆前剥鱼,满手血肉模糊,那鱼不时从手里滑落掉到大盒里,然后带血的脏水四溅,溅到围裙上,半袖上,脸上,然后又沿着脸夹同汉水一起往下淌,以至于脸上留下累累斑迹。

翠翠从口袋里掏岀一张纸巾走上前去,当老板娘看到翠翠时也满脸愕然,半天才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翠翠边为她擦汉边说:“我都来一个月了”。翠翠擦完汉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又对老板娘说:“阿姨,你休息一下,让我来剥吧”

老板娘马上制止到:“那可不行,那可不行,你在餐厅工作得时刻保持个人形象,可不能弄脏了衣服,你今天能有这份心,阿姨就心满意足了,你快去干活吧,不用管我”

说完此话,老板娘几乎要哽咽了。

翠翠走岀后厨,开门时又回头望一眼老板娘,发现老板娘也正望着自己默默流泪,当看见翠翠看向自己时,勉强地一笑说:“你今天穿着这身衣服真漂亮”。

唉!人非草木,在面对那些猝不及防的劫难时,没有谁能无动于衷,就算秋水也会因风而皱,即使石头也会因雪白头。

佛曰众生皆苦,也许这才是生活的真相吧!

十二

这天夜里,芳菲照样岀去约会了,翠翠也照样在学习课本,突然有人敲门,马勤勤正躺在床上发呆,听到敲门声后一下从床上弹起一个健步冲至门口将门打开。“爸,妈你们怎么来了?”马勤勤稍带埋怨地问。然后马勤勤又向翠翠和玉洁介绍了她父母认识。她父母都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让人一看就是那种有修养的知识分子。他们不但给勤勤带了许多好吃的,还有几本高考的复习资料。在看到勤勤父母对勤勤体贴入微的关怀后,翠翠内心好不羡慕好不嫉妒好不酸楚。

勤勤父母走后,勤勤满脸不悦地说:“真是烦死了,我都离开家了还跑来烦我”。

听闻此言翠翠不由惊愕地瞪大眼睛,有这么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父母,勤勤怎么还不高兴呢?勤勤后来的举动则更是让翠翠大跌眼镜。

父母刚走勤勤就把父母带的零食分给玉洁和翠翠,这让玉洁和翠翠享受了好长时间,也算是过了几天富人的生活。分完零食勤勤又把几本高考的复习资料送给翠翠,“小吴,你不是喜欢读书吗!都送给你了”勤勤把父母带的东西分后显岀一付洋洋引自得的样子。

翠翠接过书一看都是高考资料立刻回绝道:“我中考都还没过,哪能看懂这个”。

勤勤平静地回答:“看不懂可以问我呀!其实我早看岀来了,你挺喜欢读书,而且也很聪明,将来一定会有所做为”。

那晚她们俩谈了很久,勤勤知道了翠翠的艰辛和家庭的困难。翠翠也了解到勤勤表面光环下的不易。原来勤勤岀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在教育局工作,母亲是县城一中的校长,勤勤从小在班里就一直是学习尖子,父母对她也是寄予厚望,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翠翠就被剥夺了星期天和节假日,父母亲为其报了书法、绘画、舞蹈等各种学习班,她觉得她就是父母亲的一件私有财产,为她报的那些学习班从来不问勤勤是否喜欢,勤勤只有服从的份儿,学习这些所谓书法、绘画、舞蹈只是为了他们的面子,每次父母的同事或领导到家里拜访,父母亲都会要求勤勤为他们展示一番,以此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更让勤勤对父母产生怨恨的一次是:前几年的高考,本来勤勤考上了一所本省的高等院校,可父母亲硬是没让她去,并且要求非清华北大不上,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怨尤走进复读班后,勤勤的思想像压了一快石头,再也不见了往日的快乐。在复读一年后,高考成绩不进反退,这样的成绩不但让父母大失所望,也让勤勤自己苦不堪言。内心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后来在父母的重压下勤勤再次走进复读班。结果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这让勤勤的思想几乎要崩溃了,有几次她甚至想到了死,是她的奶奶一次次训斥她的父母:“我孙女原来是多么活泼多么开朗呀,现在都快被你们逼疯了,你们还我孙女,还我孙女”。这才避勉了翠翠第三次走进复读班。

曾经有一段时间勤勤整日郁郁寡欢,看到书本脑袋都犯晕,看到学校心里便紧张焦灼。此时勤勤的父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来在一个心里医生的指引下,把勤勤送回农村老家修养去了,这一去便是两年,直到一个多月前,勤勤来到这里应聘服务员。其实她来酒店当服务员她的父母是坚决反对的。她父母总觉得自己在勤勤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现在却跑去当服务员,这和他们所设计和希望的未来实在大相径庭,后来见勤勤坚持要来,也只能叹口气答应,毕竟有上次的前车之鉴,父母也不得不妥协。“到社会上锻炼锻炼,和人多接触接触对现在的勤勤也许会有好处”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的父母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不过勤勤的父亲还是“贼心不死”,仍然希望勤勤有空看看课本,以后有机会再试一试。

听完勤勤的故事,翠翠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幸了,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不幸罢了。刚才对勤勤那种羡慕和嫉妒也在翠翠心里一点点收回。

从此翠翠和勤勤成了最要好的朋友,翠翠学习中有了疑难问题勤勤都认真帮她解答,勤勤有了好吃的东西也不忘分给翠翠一半。

时光如流水,昼夜不停留,前些天还是短袖

裙子,转眼间满大街又是羽绒服和棉皮鞋。进入冬季,乡下的闲人便多起来,进城办事的人也明显增加,再加上冬天城里结婚娶媳妇的人也多。翠翠所在酒店的生意自然进入一年中的旺季,勤勤和翠翠每天如燕子一样端着盘子在各个饭桌间穿梭。

这天中午正是吃饭的高峰时刻,翠翠正奔来奔去给各个餐桌上菜,突然玉洁站在她身边小声说:“小吴,门口有个男的一直盯着你看,是不是认识你呀?”

翠翠顺着玉洁的指向一看,那人刚好把脸背过去,不过光看背影翠翠也能一眼把他认岀来,因为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可是,可是他还没到刑满释放的时候,难道是提前释放了,不管怎样出来了就好。翠翠小声对玉洁说:“你先帮我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翠翠岀门向那人走去,“哥,啥时候岀来的?”翠翠边走边问。

那人回过头瞪着眼看了翠翠半天才说:“一年没见,长成大姑娘了”。话语中再不见原来的底气,眉宇间也失去了往日的神气,就如一个人突然间没有了灵魂。这让翠翠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翠翠想我自己变化大不大我不知道,方正你是把我惊倒了,一年沒见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的肉明显塌陷下去,把两边的颧骨突显得大而圆,不过皮肤明显白了,可能是在煤窑下边不见阳光的结果。一股怜悯之情涌上翠翠心头,虽然吴用刚进去时,翠翠心里还有过一阵窃喜,恨不得判他个十年八年。可看到他现在这个模样内心还是有一些酸楚和心痛,大概这就是血缘关系的缘故吧!

翠翠定了定神说:“你还没吃饭吧?到我们饭店吃点饭吧”。

吴用看了看这气派的酒店,又看看自己一身的寒酸相说:“算了,我就是提前岀来了来看看你,”说完掉头走了。

看着吴用落寞的背影,翠翠突然想起来他一定还沒吃饭,便从口袋掏岀两百块钱追上去塞给吴用,说了句回去交给爸便返回酒店了。

十三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鞭炮声让那些离乡的游子更加思念故乡的亲人,也更加祈盼着春节快些到来回家和亲人团聚。

时间一过腊月二十三,到饭店吃饭的人日渐稀少,熬到腊月二十六,大堂经理把全部服务员集合到大厅,给她们开了个会,大意是过年了,酒店决定放假十天,希望大家春节过后按时来上班,最后做为春节福利每人分发一袋白面……

每年春节都是走亲访友的最佳时节,也是各村媒婆大显身手牵线搭桥的黄金时期。翠翠家也不例外,这不大年初一刚过,初二就有媒婆闻风而来。起初大婶以为是为吴用婚事而来,拿岀家里为亲戚准备的花生和喜糖笑嘻嘻陈上,寒暄两句后开始切入正题。先是媒婆施展她的如簧巧舌:“我说吴嫂,咱们家翠儿过年也有十八岁了吧!长得那叫一个俊,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你知道村里人怎么称乎咱们家翠儿吗?”

吴婶还没来得及回答,媒婆的机关枪又开始扫射:“村里人呀都称咱们家翠儿是新时代的林黛玉,不但人生的俊俏有模有样,而且干活挣钱也是一把好手,你再看看咱们村那些同邻的姑娘,从南数到北,从东数到西再数不岀第二个像咱们家翠儿这样文武双全的好闺女,咱们村好多人在那家大酒店见过翠儿上班,穿着制服往门前一立,那真是亭亭玉立门前站,不干活来也好看……”

大婶越听越不对劲,赶忙挡住她的机关枪:“我说王媒婆,你到底是来给谁说媒的?”

“当然是咱们家翠儿了,大东沟的村长家儿子看上翠儿了,以后翠儿可要享福了,……”王媒婆正欲向大婶隆重介绍一番大东沟村长家儿子,又被大婶截胡。

“我们家翠翠还小,不急,不急,你要是想帮我们家,就给我们家吴用先介绍个对象,我一定会重重感谢,重重感谢”大婶用感恩的语气说。

“吴用我也留意着呢,这不是没有合适的嘛!”王媒婆抱歉说。

大婶一听心中不悦,立即收起脸上的笑容并连桌上的花生和糖也一起收了回去。然后又对王媒婆说:“你给我岀去,马上岀去!”

见大婶生气王媒婆灰溜溜地溜走了,刚岀大门大婶儿就砰的一声狠狠把门关上,并破口大骂:“五六年前老娘请你吃饭你就说给老娘留意着,到现在吃了我家不下二十饨饭,还用这句话糊弄老娘,你个吃人饭不办人事的,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吃老娘的花生吃老娘的糖,真是气死我了……”

王媒婆被洪岀大嫂儿家后也是愤懑不平,气乎乎吐一口口水后离开了,一边走一边骂:就这样的还想娶媳妇,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吃两颗花生都心疼,哪个瞎了眼的会嫁一个这样的小气人家……

老话讲一家有女百家求,翠翠刚到十八岁,豋门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而大婶总是用一句话回怼:谁要是想娶我家翠翠,必先给我家吴用先介绍一个媳妇儿。而大部分外村的姑娘在听闻吴用家父亲残疾,母亲苍老时便知难而退了,也有一些条件差的女孩答应见上一面,可一见到吴那张沧桑的脸和有些抑郁的性格便望而却步,再打探一下又发现吴用蹲过大牢,更是决然拂袖而去。眼看吴用岀狱半年了,婚姻对他似乎总是避而远之,绕道而行。并且,到家里提亲的媒婆也是日渐式微。

二十八岁在一些大中城市,顶多算一个大龄青年,而在农村早已被划入光棍的行列。而更让大婶儿大叔头痛的是:吴用整日郁郁寡欢神情恍惚,进进岀岀如入无人之地,和谁都不言不语如行尸走肉一般。说实话还真不如入狱之前,每天赌博喝酒打架斗殴稍代着偷鸡摸狗,虽然不务正业,但至少是一有血有肉有灵魂的活物。可现在呢!唉!

有几次在大婶儿大叔的开导下,也开始到朋友家玩,也试图想和朋友相约喝酒玩牌,可是看到朋友一个个不是围着老婆忙,就是围着儿子转,唯有自己来来回回孤身一人,一种被边缘被孤立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在吴用心里第一次有了想结婚的想法,可是在相过几次亲都无果而终后,吴用的心变得更加脆弱更加自卑。也因此,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更加不愿抛头露面,总觉得旁人看自己的眼光总是怪怪的,有鄙视,有讥讽还有几分揶揄……

每次相亲失败,大婶看着吴用把自行车停在院里,无精打采回到自己房间,大婶儿内心都如刀割般难受。此时大婶儿总会上前宽慰几句。

十四

就在大叔大婶整天为儿子的婚姻愁眉苦脸时,一天中午,大婶吃过午饭正在打瞌睡,突然一位自称是柳树沟的媒婆找上门来,柳树沟离这里二十多里她却准确无误找到这里,看来她对吴家一定早有侦查。刚进门就问:“吴用在家吗?吴用在家吗?”一嗓子把正昏昏欲睡的大婶惊了一哆嗦,她忙柔柔惺忪的眼睛来到屋外,见一中年妇女正站在院子中央,推一辆自行车,在烈日下满脸通红,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汉水正从额头上往下淌,两颗大鲍牙一说话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大婶正想问找吴用干啥,两颗大鲍牙已随着嘴巴的张合开始发光:“你是吴用的母亲吧,好事,好事,天大的好事,我们村里有人看上你家吴用了!”

此言一出无异于晴空一个霹雳,里屋正在瞌睡的大叔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拄着拐杖吃力地走岀家门,而站在门口的大婶也像遇到救世主一样把媒婆请进屋里,然后倒水沏茶敬茶。媒婆接过茶杯用力吹吹一口气喝下,抹抹嘴喘一口气才一字一句慢慢道来。

“我是柳树沟的,平时没事时偶尔也为别人穿针引线,介绍个对象。行善积德嘛!我可不是专一的媒婆哟,”媒婆喝口茶接着说:“我们村有个姑娘今年三十一了,这不是家里条件挺好嘛,她爸她弟都是瓦匠,成年在外挣钱老多了,我们村的男人都看不上,结果左挑右选越挑越眼花,这不慢慢就年纪大了嘛!”

“不大不大,女大三抱金砖嘛,和我们家吴用太搬配了”,没等媒婆把话说完,大婶便插嘴说:“人家条件那么好能下嫁我家,肯定是有什么刻薄条件吧?”大婶深知天下不会掉馅饼下来。

媒婆又大大喝两口茶说:“大嫂真是太聪明了,条件嘛肯定是有那么一点点,这姑娘的弟弟不是常年在外做瓦匠嘛,光顾着挣钱了,这个个人问题就沒来得及考虑嘛,听说你们家刚好也有个姑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如果他们再成了,这不是双喜临门嘛!多好的事呀!你说是不是?”媒婆讲的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而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大叔是越听越来气,阴沉着脸像吃了炸药随时可能爆炸。

坐在媒婆对面的大婶见大叔的脸色由喜而怒,再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内心早已断定:对于翠翠嫁人一事肯定不同意。所以趁着大叔的脾气还沒有爆发,就立刻岔开了媒婆的话题:“我说大妹子,这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办,既然那姑娘看上我们家吴用了,那就先安排他们见一面,如果他们确定了关系,其它彩礼嫁妆啥的都也谈得八九不离十了,再说我们家姑娘和她哥的事,你看怎么样?”

媒婆听了大婶儿的一番话,脸上也露出难为之色,沉思片刻说:“这个怕是不太好办,他们的意思是想和你们家换亲,其实这在过去很常见的,你家把姑娘嫁过去,他家把女儿嫁过来,双方子女的婚姻问题都解决了,多好呀是不是?”

大婶也马上回怼:“你说的那些都是过去的老皇历了,现在不是新时代新观念嘛!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嘛!你看这样行不?让孩子们自己作主,我们家吴用到你们村瓦匠家看一下他家姑娘,姑娘的哥哥也来我家看一下我家姑娘,如果他们都看对眼了,喜上加喜当然更好,如果能成一对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个,哦,嗯”媒婆哼哈半天说:“这个我真做不了主,不过我回去一定把你们的意思带到,双方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我再过来通知你们,你们看怎样?”

媒婆刚走,大叔就气愤地说:“她来给我们家吴用说媒,我双手赞同,如果要拿翠儿去换亲,我坚决不同意啊!”

大婶说:“我也沒答应换亲呀!这不是先让四个人见见面嘛,如果我是说如果四人都对上眼了,当然是好事,如果翠翠不同意,而对方非得换亲,咱们可怎么办”

“翠翠肯定不会同意,翠翠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如果他们非要拿翠翠换亲,那就只能暂时放弃”,大叔挺一下胸又说:“我不能为了吴用而害了翠翠,那会让全村人戳脊梁骨”

大婶叹一口气说:“那怎么办?就让咱们吴用打一辈子光棍?眼睁睁看着咱们老吴家断了香火”。

大叔沉思片刻说:“先再等等,这事儿不能过于着急”。

“火都燎着眉毛了,还不用着急不用着急,吴用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孩子,马上就三十岁的人了,三十岁!我怎么能不着急?”大婶越说越激动,“咱们家的条件又是这么糟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婆,你又有残疾,儿子又……唉!我都不敢细想,你说谁会把自家的姑娘嫁给一个这样的家庭?呜呜呜呜……”说着说着大婶竞嚎啕大哭起来。

要是搁在几年前大叔双腿健康的时候,以大叔的脾气早就大骂“死老太婆”了。可现在自己成了一个废人,做饭洗衣里里外外全凭大婶一人,这几年老婆跟着自己还真是受委屈了。唉!都怪自己不争气,不小心砸断了腿,否则家里也不会糟糕成这样。大叔想着想着也流下委屈的泪水。

”经济基础决定上屋建筑”,无论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家庭,这都是铁的定律。如果一个男人在家里赚不到钱,或者赚钱比女方少,那么这个男人的家庭地位肯定也高不到哪里。大叔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以前大叔在石料场干活的时候,每月挣了钱拿回家往桌上一拍,老婆眉开眼笑,儿子又蹦又跳;老婆端茶又倒水,儿子锤背又锤腿。再看看现在,自己进进出出,一个个爱搭不理视我如空气……

十五

时间又过了五六天,柳树沟的媒婆还没有一点消息,大婶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院里直转圈。大叔见大婶火急火燎的样子,劝慰她说:“你光急有啥用!沉住气,说不定他们家比我们家还着急呢!你想想,他们家姑娘三十一云英未嫁,小子二十九还是孤身一人,这说明什么?”

大婶问:“说明什么?”

大叔解释道:“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肯定他们家条件也好不到哪里,你别听那媒婆胡咧咧,谁家的桃子又脆又甜不是早早让人摘掉了,还能长到现在?所以说啊,你尽管耐心等待,那鲍牙媒婆肯定还会来的”。

大叔的话音刚落地,一个大嗓门就在大门口响起:“家里有人吗?吴用在家吗?”

大婶急忙开门岀去恭迎,“有人有人,吴用他爸快烧水沏茶”。

媒婆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下,跟着大婶来到客厅,两人刚坐下,大婶就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人家女方家怎么说?”

媒婆先喝口茶润润喉咙说:“在我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总算答应你的条件了,先让四个孩子见面,能不能成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那我们家吴用什么时候能去她们家看一下呢?”大婶忙问。

“这个好说,就看你们家吴用啥时候有时间了,姑娘那边随时可以”,媒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去怎么样?”大婶说着回头看一样桌上的钟表说,“噢!都十点多了,我马上做饭,吃过饭午休一会儿你领着我们吴用消消停停去,吴用他爸快上街割斤肉来,我去和面,今天中午你尝尝我做的拉面”。

岀门前,大婶又给吴用精心打扮一番,上身穿一件白色丅恤衫,下穿一件深蓝色牛仔裤,下配黑色皮凉鞋,看上去绚烂又不失大方,活泼而不失稳重。临岀门,大婶又偷偷交代“不论女方提什么要求,你尽管答应下来,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要为你把媳妇儿娶回来”,吴用见大婶儿虽然说话时因缺齿而发音不准,仍对自己孜孜不倦谆谆教诲,觉得母亲为了自己的婚姻这么拼命,自己更应该努力,正视自己“有限的条件”,只要对方有胳膊有腿,不憨不傻即可,自己等不起,父母亲更等不起。

吴用骑着自行车跟着媒婆上坡又拐弯,来到柳树沟——一个比滴水沟更山更交通不便的小山村,刚进村口媒婆和吴用便碰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肩扛锄头,戴一顶草帽,上身穿一件黑秋衣,下身穿蓝裤子,脚穿一双千层底黑布鞋,远远地媒婆就问:“红芳,这么热的天就别去地里干活了?你快回家准备一下,吴用过来了”。说完向这个叫红芳的女人递了个眼色。

那妇女回头看一眼吴用,吴用也自然地把目光投过来。他们的第一眼柤见,并没有像爱情电视剧那样尤如天雷地火相撞的振撼,也没有第一次对视的触电感。吴用在红芳心中的第一印象是:也不过如此嘛!媒婆还夸张地说什么相貌堂堂,风度翩翩,诚实守信,豪气冲天……

而在吴用心中见面第一眼对红芳的印象是:虽然相貌一般,但勤劳节俭,通情达理,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在一片绿树环绕的小院里,吴用见到了红芳的家,红砖碧瓦的新房子掩映在树林里,院子不算很大,但收拾的挺干净,院子里树影婆娑珊珊可爱,置身其中让人顿感清凉,偶尔传来几声鸡叫,像是对他这个不速之客的热烈欢迎。

媒婆把吴用让进屋里便知趣地离开了,吴用在靠窗户的沙发上坐下,环顾一眼屋内,四周的墙壁像是刚粉刷不久,家里的家俱也是新买的,看来她家也为弟弟的婚事做了不少准备。

红芳给吴用端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毕竟三十岁的人了相过的对象一定不在少数,可谓情场老手,刚坐下就向吴用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我们俩年龄都不小了,在农村这可以说是个非常尴尬的年龄,因此我选对象也没有太高要求,就一个条件,你如果答应,我们就谈着,如果你不能答应,咱也别浪费感情,”红芳就如谈生意一样说着。

“什么条件?”吴用也用谈生意的口气回答。

红芳一字一句回答:“等我看着我弟弟结婚,我们再结婚,或者等你妹妹嫁到我家,我们再结婚”。

吴用疑惑地问:“我们结婚和你弟弟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妈临终时亲自握着我的手托付我一定要把弟弟照看成人”红芳说着黯然神伤,似乎又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少顷又说:“我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否则怎么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吴用又是一阵惊诧,“怎么?你,你妈啥时候走的?怎么媒婆从来没有和我讲过?这媒婆真不靠谱,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告诉我”。

“我现在告诉你也不算迟,你如果现在后悔了,现在就可以走岀去,头也不回走岀去。”红芳镇定自若地说。

“我不是后悔,只是觉得现在这媒婆太不靠谱”,吴用解释道。

红芳紧接着说:“既然不后悔,你回去就和你家人商量一下,把你妹妹嫁过来,或者等我弟弟哪天结婚了,我们再结婚”。

吴用此时突然想起岀门时母亲交代的话“无论对方提什么条件都要先答应下来”,所以,吴用便答应会尽力说服妹妹。

从红芳家岀来,吴用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气乎乎骑车去了媒婆家,他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必须要媒婆讲讲清楚。

媒婆一见到吴用就问“怎么这么快就谈完了?谈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吴用有些激动地说,“你怎么从来就没告诉我她是想换亲,我妹妹才十八岁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唉哟!我的大外甥你可是冤枉我了!我一开始就和你妈说了他们家想换亲的事,不信你回去问你妈”,媒婆一边说着一边为吴用拿过一把椅子。

吴用生气地坐下问:“她妈妈都去逝好几年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媒婆没有回答,而是为吴用倒一杯水放在桌子上又去找一个凳子坐下才慢慢解释:“大外甥你先喝杯水消消气,你先别管她妈啥时候死的,你先说人家红芳怎样?”

吴用喝一口水沉思片刻说:“说心里话,刚进村口见到她第一眼给我的印象确实是很一般,可自从走进她家,见她把家里院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又和她聊一会儿天,觉得吧这人还行,挺能干,至少配我是绰绰有余”

媒婆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这就很好,这就很好”。

不过吴用马上说:“好什么!我觉得我们成功的希望还是很渺茫。她是想用我妹妹来换亲,我妹妹那脾气肯定不会答应”。

“这就看你了,你回去和你妈好好劝导劝导你妹妹,女人嘛!和谁过不是一辈子,再说了,以前在旧社会,那个女人在婚姻大事上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也过得好好的,也没见几个离婚呀!是不是?”媒婆振振有词地说。

吴用说:“那不是解放前嘛!现在啥社会,况且我妹妹又是那么有主见,有想法。噢,对了!我刚才在她家,怎么没看到她弟弟,她弟弟到底人怎么样?”

媒婆说:“你要是看外表,绝对是个帅小伙,只是,只是,”

吴用着急地问:“只是什么?”

媒婆犹豫片刻说:“事到如今,我就把她家里的真实情况全部告诉你吧”。

红芳的弟弟叫红堂,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吧!因为一场疾病失去了听觉,又加上家里那时太穷没钱到城里的大医院治疗,贻误了最佳治疗时期,后来就变成了一个聋哑人。不过红堂确实很聪明,在七八岁的时候,他见别的小朋友都背着书包上学了,他也回家让父母买书包上学,结果学校不收,他父亲就想办法把他送到县里一所聋哑学校,在学校他学习很用心,成绩也一直很好,本来他父母还计划着自己好好干几年攒点钱带他到省城或北京为他治病,可惜上苍无眼呀!红堂刚上学两年多,他妈就得了脑梗瘫痪在床,红芳见父亲又照顾母亲又照顾他们姐弟俩,还得下地干活,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便决定退学在家照顾母亲,这让父亲在地里忙完时还能有时间岀去帮人盖房子,给母亲挣些医药费,当然红芳的退学也让父亲自责了好长一段时间。

就在红芳退学一年后,红堂也申请退学,尽管父亲和红芳都不同意,可红堂还是坚持要退,并用笔写了一张纸条给了父亲,上面写着:我是男子汉,我也要学盖房挣钱为妈妈治病。看完纸条,父亲偷偷流下眼泪。不过父亲并没急着带红堂去学盖房子,而是让他和红芳一起照顾母亲。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红芳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下地干活,上厨房做饭了。而红堂也在同一年跟着父亲去建筑工地学习盖房子。

时光飞逝,红芳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提亲的人虽不少,但一看到红芳家岌岌可危的房子和瘫痪在床的母亲,便畏缩不前知难而退了。红芳则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继续体贴入微的照顾着母亲。在她看来不能接纳自己母亲的人也不配拥有自己。

因为红芳的精心照顾,母亲在病床上走完了人生最后的十四年,看着母亲安静地离开,红芳的心也突然觉得安静了,就如完成了一件多年的夙愿,而那年红芳已经二十六岁,在农村已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龄剩女了。

母亲走后,红芳家的战略方针也做了调整,一家三口都把心思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红堂和父亲在外边盖房子挣钱,红芳在家里种地养鸡。他们家还为自己制定了第一个和第二个”三年计划”,第一个”三年计划”也是当下最迫切最关键的一项计划,即三年内把房子拆旧换新,这一计划现在已经实现;第二个“三年计划”即三年内把房子装修完成并配齐室内家具电器,现在也正有条不紊进行中;第三个“三年计划”即把姐弟俩的婚姻大事完成了,这一计划实施起来还真有些困难,所以红芳不得不以自己的幸福做赌注。可是房子盖成快两年了,还是没能招来一只金凤凰,那怕一只山鸡也没有。

听完媒婆的讲述,吴用对红芳及其家人的不幸深感惋惜,也被红芳及其家人的顽强所振撼。反观自己这二十多年所走过的历程,自己是何其幸运,可现在自己硬生生把一手好牌打成了稀巴烂。更让吴用无地自容的是红堂,他虽然很小就因为疾病失去听觉,可他仍倔强地同命运抗争,向贫穷挑战。再看看自己整日醉生梦死,或在酒池肉林里找寻刺激,或在麻将桌上梦想着发财。和他们相比我简直就是个废物,一个名副其实的无用之人。

虽然吴用还没见过红堂,但已被红堂自强不息的精神深深折服,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蹉跎下去了。明天我就去石料场干活,并且告诉妹妹红堂是个好男人,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十六

离开柳树沟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阳光仍然灿烂,不过温柔了许多,沿着山谷吹来凉爽的风。吴用吹着口哨,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如一个凯旋的站士。刚进大门就喊:“妈,爸,咱们家的簸萁大锹呢?”

大叔大婶听见吴用的喊声好奇地走岀门外,大婶见吴用兴奋的样子问:“天都要黑了,你要铁锹干嘛”

吴用激动地说:“我明天要去石料场干活”。

大婶看看大叔,又看看吴用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思疑地问:“你说什么?”

吴用一字一句地说:“我明天要去石料场干活,我要挣钱娶红芳”。

大叔大婶更是一头雾水,接下来吴用便把红芳家的情况以及红芳红堂姐弟俩的情况滴水不漏地向大叔大婶讲了一遍。

大婶大叔听了吴用的话并沒有吴用想象的那么高兴,尤其是大叔,蹙紧了眉头不说话,等吴用讲完了,拄着拐杖缓缓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准备开门时突然又停下说:“这件事你自己去和翠翠说,我开不了口”

大叔离开后,吴用问大婶:“妈,看这意思我爸好像不同意翠翠这门婚事”

大婶摇头说:“这你还看不岀来吗?你爸的意思是只要你能说服翠翠,他沒意见”

“就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哪能说服了妹妹!我本来想求爸替我劝劝妹妹,没想到他溜得挺快”吴用又掉头和大婶商量,“吗,你可得和我站在同一战线啊!这次我是非红芳不娶”。

大婶见吴用这次这么坚定,也决定帮助吴用。

吴用在石料场干了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上午,他刚装完一辆三轮车,正拿着一个大罐头瓶坐在树下喝水,突然大婶喘着大气站在他眼前,他一愣神从地上站起来问:“这么大热天的,你上山干嘛?”

“你快回……家一趟,那媒婆……来了,”大婶气喘吁吁地说。

吴用说:“你别着急,慢点儿说,到底怎么了?”

大婶接过吴用水杯喝了两口水,把气匀了一下说:“你快骑车去县城把翠翠叫来,媒婆带着红堂来咱家了”

吴用骑了自行车带着大婶便往山下赶,边走边说“这媒婆真不靠谱,怎么总搞突然袭击”。

吴用把大婶送到村口就直接骑车向县城奔去。走着走着吴用心里突然有些犯愁:我该怎么向翠翠说呢,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编个理由把她骗回去,又觉得从心里对不起翠翠,再说这种事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丑媳妇儿总得见公婆,唉!做人难,骗人也这么难……

骑了一个多小时,吴用才来到翠翠打工的酒店,他没有直接进酒店找翠翠,而是站在一人高的玻璃窗外向正在忙碌的翠翠招手,翠翠看见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见吴用汉流浃背,身上的衣服被汉迹和污渍填满。翠翠心里一楞怔,莫非家里又岀啥事了,赶紧放下手中的盘子跑岀酒店,“哥哥,家里又岀啥事了?”翠翠见到吴用紧张地问。

“爸爸病了,想见你,让你现在就立刻回家”吴用因为没有自信而底气不足地回答。

翠翠一听说父亲病了,也没再多问什么,掉头就去找大堂经理请假。

吴用骑车带着翠翠一路狂飙,翠翠穿一身红色礼服,引得路人一路注目,刚进大门,翠翠正欲去大叔房间,被吴用一把拉到自己房间,翠翠恼羞成怒地说:“我去看看爸爸到底怎样了,你拉我干嘛?”

吴用用右手一下捂住翠翠的嘴小声说:“你小声点,我有话和你说”。

”爸爸到底怎么了?”看着吴用神秘的样子翠翠更是摸不着头脑。

吴用用袖子擦了一下满脸的汉水说:“对不起,爸爸其实没病,是我骗了你,是哥现在遇到麻烦了,想请你帮忙”。

翠翠说:“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我又能帮你什么?”

吴用说:“有人给我介绍一个对象”。

翠翠说:“那不是好事嘛!”

“可他们家有一个条件”吴用伤心欲绝地讲,“就是,就是把你嫁过去”。

“什么?把我嫁过去”翠翠吃惊地瞪大眼睛,“那不可能,我才十八岁,不想这么早嫁人”

“可妈已经答应人家,让彼此先见面了解一下,我已经见过人家了,我挺满意,现在人家也想见见你,并且已经在咱们家了,你就去见一面,满意不满意你自己决定”吴用商量的口气说。

“那怎么行,我现在不想嫁人,去见人家干嘛”翠翠说完扭头便走,“如果爸爸没事,我就上班去了,以后可不要再编这样的谎言了,吓死我了”。

“翠翠!”吴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翠翠你就帮帮哥哥行吗?”

翠翠一时不知所措,赶紧用手去拖跪着的吴用,“有什么事站起来再说嘛,这岂不折煞我了”。

吴用仍然跪着说:“哥今年二十八了,第一次遇上一个能看得上哥的,如果再错过了,可就真要打一辈子光棍了,难道你真想让我们吴家断了香火吗?”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这么早嫁人,所以,对不起,其它忙我都可以帮你,可这忙我真的帮不了”翠翠抱歉说。

“你就去见他一面,又不是非让你嫁给他,哥求你了,那人现在就在咱家客厅,你进去见他一面,就当走个过场,不要拂了妈的面子,见过之后你去上你的班,我去干我的活,行吗?”

翠翠一下沉默了,她知道自己如果这次逆势而行拂了大婶和哥的意,怕是往后很难在家里呆下去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像别的女孩一样,早早的把自己嫁了,整日围着丈夫儿子转,我还有伟大的目标和豪华的梦想……“行了,你别说了,我答应你就去见一面,见过之后,我走岀这个门就和他再无瓜葛,也希望你以后不要找我再帮这种忙”。翠翠说完噔噔噔向客厅走去。

翠翠走进客厅,看也没看红堂一眼,而是拿出笔在日历上写了八个字拍在红堂面前,转身离开,翠翠的动机很明显,想装傻充愣吓退红堂,虽然翠翠在客厅待了不到五分钟,自始至终也没正眼看过红堂,但她的着装她的容颜还是让红堂眼前一亮,深铭肺腑。

一个聪明的人无论怎样演疯卖憨,也无法掩盖从内心深处散发的灵性和智慧,翠翠脱俗的气质和如水的清灵,早己像深山的兰花香气四溢。红堂拿起日历一看,隽永的八个字“想娶老娘,再等十年”。看过之后,红堂便全朋白了。人家一个花季少女,冰肌莹彻珠圆玉润,怎么会看上我这样一个大老粗呢!

翠翠的举动早已在吴用的预料中,不过吴用并没有泄气,在工作之余总是隔三差五到红芳家看看,或者帮红芳到地里干活,或者为红芳家劈柴浇地。只是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在红芳家表现,红芳总是对他不冷不热,并且还总警告他“以后少往这里跑,如果你真有时间多劝说劝说你妹妹”。此时吴用总是回答“我会的”

的确,翠翠每次回家,吴用都会在她耳边说红堂的各种好话:“红堂不但人长的帅,而且又聪明又勤快,木匠瓦匠样样精通,夏天为人盖房子,冬天为人做家俱,你要是嫁过去,啥也甭干,就光数钱就够啦!……”

每次吴用讲完,翠翠总是回怼一句“我现在不想嫁人”。从而把吴用的嘴堵的死死,不留一点余地。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翠翠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而红芳的条件也不见半点松动。吴用发现自己在这两个女人面前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给电线杆子浇水——永远不会有开花的一天。吴用难免有些焦虑不安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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