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回响
林深第一次注意到那条暗河,是在老宅阁楼积灰的木箱里。
泛黄的牛皮纸上画着蜿蜒的墨线,像条冻僵的蛇蜷在镇子地图的边缘。标注用的朱砂早已褪色,只剩“通海”两个字还能辨认出凌厉的笔锋。祖父临终前含糊提过的话突然在耳边清晰起来:“别碰那条河,它记仇。”
他蹲在阁楼地板上,指尖划过纸面。窗外的雨正敲打着瓦片,和木箱里隐约传来的水流声重叠在一起。
“林老师,您看见我家阿福了吗?”王婶的声音在楼下炸开时,林深差点把地图揉皱。他慌忙将牛皮纸塞回箱底,下楼时看见王婶攥着褪色的红绳,指节泛白。
“今早发现他不在床上,就剩这个。”红绳末端系着枚生锈的铜钱,是镇上孩子出生时都会戴的护身符。林深想起昨天还看见阿福在河边捉虾,手里挥着根竹棍,笑起来露出两颗缺了角的门牙。
第三个孩子失踪时,镇长终于肯打开祠堂里那扇封了三十年的木门。蛛网蒙着的牌位上,名字都带着水迹,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最角落的牌位刻着“林菖”,是祖父早夭的弟弟,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粗布褂子,眉眼和林深竟有几分相似。
“民国二十三年,七个孩子,一夜之间没了。”镇长用袖子擦着牌位上的灰,声音发颤,“当时你祖父说,看见他们跟着水里的影子走了。”
林深盯着牌位前的青瓷碗,碗里盛着的清水正慢慢泛起涟漪,像有什么东西在水底吐泡泡。他突然想起祖父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棺材入土时,泥土里渗出的水是黑的,还带着股河腥气。
夜里,他又回到阁楼。牛皮纸地图摊在桌上,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通海”两个字上,朱砂突然亮起来,像烧红的烙铁。暗河的线条开始渗出水珠,在桌面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朝着墙角的老鼠洞蜿蜒而去。
洞深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还有水流冲刷石头的声音。林深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的不是木头,而是冰凉的水。
红绳突然从口袋里掉出来,铜钱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地图旁。水面上浮现出模糊的影子,七个孩子手拉手站在水里,最前面的那个穿着粗布褂子,正回头朝他笑,缺了两颗门牙。
水流开始漫过脚踝,林深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水里晃了晃,慢慢变成了少年的模样。祠堂里的牌位在脑海里一一闪过,他终于明白祖父为什么总在雨天锁上阁楼——不是怕别人进去,是怕里面的东西出来。
第二天清晨,镇长推开林深家的门时,只看见空荡荡的阁楼。桌上的牛皮纸地图已经湿透,暗河的线条变得鲜红,像用鲜血画成的。墙角的老鼠洞旁,放着枚生锈的铜钱,红绳断成了两截。
河里的虾又多了起来,孩子们照旧在岸边嬉闹,只是没人再敢靠近那片最深的水域。有人说,夜里听见水里有读书声,像个年轻的先生在教孩子们认字。
祠堂的木门重新封上了,只是这次,牌位中间多了块新的,上面刻着“林深”。照片里的青年穿着白衬衫,眉眼温和,背景是潺潺流淌的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