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去看望晔的父亲,他肠癌开刀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病房里很安静,除了临床的病友开着的无线小电视,在叽里呱啦唱着戏,其他人都正躺在床上挂着点滴。他的床头挂着巨大的袋子,滴管里流淌着白色的液体。
“这是他一天的口粮,这袋营养液需要24小时输液。”晔在旁边指着那个袋子向我解释到。
“能吃什么东西么?”我轻声问。
“医生关照,他不能吃任何东西,包括水。”晔无奈的耸耸肩。
在病床上的父亲睁着眼,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躺着,估计是听到吃东西这句话,喉结不觉动了一下。
一个多月,滴水不沾,米粒不进,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无法感受鲜香酸辣各种滋味,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哎,对于最爱咪口小酒,吃咸喝辣的人,这次真是大折磨。我这样想着,便思忖等会回去要吃顿酸菜鱼,千万别等到躺在病床上了,禁食忌口才后悔莫及。
晔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说:“等会一起走,我请你去吃饭。”我点点头。
一个多月的陪护,让他也神色疲倦,眼睛下面是深深的眼袋。 谈及父亲的病,晔没有想象中那么焦虑,“都是一种命运的注定,这病也是他长年累月爱吃剩菜,陋习久积成疾病。我们总是提醒他,根本听不进去。现在苦头吃尽,哎!没办法,这种罪只能自己体会和承受。你知道么,我的父母是一对怨偶,相伴一辈子,却相怨一辈子,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是什么的滋味?你知道吗?”
我没有接话,只是夹了一块莲藕放在他碗里,他拿起筷子拨了一下,继续说:“我家兄妹三人,我是最小的弟弟,还有两个姐姐。从我有记忆开始,父母每天都在争吵,我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只要回到家里,就对我们三个棍棒相加。大姐是扫帚柄,我是最细的树条,抽到皮肤是火辣辣的疼,一条一条红杠杠密匝匝布满全身,满身像是火车轨道。二姐最皮,每次是最粗的木棍伺候,一顿下来,看不出杠,是一片一片的红紫血点。”
“为什么打你们?是你们不乖么?”
“记不得理由了,总之他心情不好了,我们就要挨打,每个月都会打上几顿。”
“这么恐怖,真是没想到,你小的时候过得这么悲惨!”
“有一次,我拿了把刀,从楼上一路去追,差点动手想杀了他”他平静地说着,给我加了饮料,我一惊,手里的鱼片差点抖滑掉。
“什么情况?你多大啊?”
“初中吧,那天我在楼上做功课,又听见他和我母亲吵架,甚至还有动手打人的声音,我忍无可忍,早就受够了这种日子,冲下楼,去厨房直接拿了把刀,就冲上去,要砍他,他吓得直往外跑,我母亲一路追过来,拽住我,让我冷静。”
“从小,是母亲对家庭付出的多,受的委屈最多,他只喜欢喝喝小酒而已。你看他们生活一辈子,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互相埋怨、指责中度过,一个说往东,一个绝对往西,处处针锋相对。哎,几十年,不可调和的矛盾了。没有共同话题,没有共同爱好,只有共同的三个孩子。”
“那他们为什么不离婚?”
“那个年代,谁能接受离婚?母亲还是想着为了孩子,维护这个家,才维系着婚姻关系,其实早就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他说着,猛喝了一口饮料,定睛看我。
“你知道在这样不幸的家庭里长大的人是非常悲观的,常常缺少安全感。我们家的几个孩子性格上都是有缺陷的。”他诚恳的看着我,仿佛是在我的眼里寻找一个肯定的答案。
“恩,是的,你有时候会暴躁,爱钻牛角尖,遇事总是很悲观。”我很认真地点评道。
“是的,一个人的原生家庭会给他带来终生不可逆的影响。希望我的孩子远离这种恐惧、冰冷,残酷的家庭,我希望自己会是个好父亲。”
“恩,你会的。”我举杯祝福他,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人,能最终找到一个温暖的家,和相爱的相伴一生,相爱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