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关于对算命先生的印象,想必很多人和我一样,不屑中兼着疑惑,偶尔可能还有着一点儿畏惧。
不屑嘛,当然是,命都能算出来,怎么就把自己算成了街头的风中凌乱?疑惑呢,则是道听途说到的一些所谓奇迹,比如谁谁去哪里算命了,结果可准了之类的话;畏惧呢,则多是源自于对未知的迷茫与恐惧。
我的不屑与疑惑都来自于父亲。
儿时,我记得村里有两位算命先生,其中一位便是父亲。据来找父亲算命的人说,父亲的水平远高于另一位。这话是真是假,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但我的不屑与疑惑却是真真的清晰。
和常见的算命先生不同,父亲没有出过摊。找父亲算命的都是亲自找上门来,有自己村的,有邻村的,十里八乡的,一路打听一路来。
进了家门,先是介绍一下自己是哪儿的,然后寒暄一阵子,最后才说起自己的来由。比如孩子离家出走了,该如何去寻找?朝哪个方向去找?何时出发去找?比如牲口被偷了,能不能找得回来?又比如孩子该考大学了,有几成把握……
此时的父亲通常都是笑,呵呵地笑,然后说,不准的,不准的。来者当然把这看做谦虚,并继续表达自己的信任和期许,当然更多的是担心和着急。
父亲不再推辞,开始询问事情的始末,抬头看一下桌子上的红色木钟,然后伸开手掌,大拇指在四个手指依次碾过,嘴里面念念有词,子丑寅卯……几分钟后父亲开始说他的判断:大约几点可以出发,朝哪个方向走,或者能不能找到,有几成把握……
来者便频频点头,偶尔再询问一些细节,那样态在六岁还是七岁的我看来,着实有些可笑:几点离家几点发问,跟那些具体的问题有一毛钱关系?完全扯嘛!父亲不是也说过不准吗?
可是,有一次,村里的一个叔叔来找父亲算命,结果让我对父亲的算命有了疑惑。
那是一个冬夜。吃完饭,我便早早的爬到被窝里,听母亲唱歌或者讲故事。父亲和所有的冬日的夜晚一样,坐在炕头上看书。
叔叔来了,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急。他说,拴在大门外的羊被人偷走了。父亲没有客气,直接询问,看得出来,这应该是父亲最好的朋友。
父亲问,最后看到羊大约是几点,发现被偷大约又是几点,周边有没有什么印记?问完,父亲照例伸出手指念叨一番,然后很确定地说,没事,回家等着好了,过一天还是两天它自己就回来了!
我不记得后来叔叔说了什么,什么时候走了,大概他们聊得太晚,我睡着了?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过了一天还是两天,叔叔又来了,他来告诉父亲,羊的确是自己回家了!这件事让我疑惑,怎么会这么神奇?这几点几分,这子丑寅卯,跟羊到底什么关系?
父亲就这样在呵呵地笑声中婉拒,在慢吞吞地念叨中继续。而我不屑归不屑,疑惑还是疑惑,畏惧也可能继而增多,比如每次经过村里那一片藏在果园里的坟地,都还是让我心有余悸,终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否认一切神灵的存在。
这种对父亲的算命看似矛盾的心态陪伴我走过了童年,走过了青年,走到了中年。临近退休的我开始尝试了解一些中国的传统文化,比如易经道德经甚至佛经,我才开始有点真正懂得父亲。
其实无论易经还是佛经,父亲应该懂得,这其中的奥妙博大精深,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探得它的精髓,所以父亲从不狂言。但无论易经还是佛经,一定是有其中的玄机的,只不过我们只能窥到其中的一点皮毛而已,所以父亲也不完全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