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些事其实是有预兆的，结婚那天拜完堂新人喝交杯酒，小凤换了身中式红色旗袍，挽起发髻，温婉动人，当她柔情蜜意端起酒杯准备喝时，不知谁家几个孩子突然没头没脑追赶着冲进来，撞到小凤身上，踩着十公分高跟鞋的小凤不提防猛地一个踉跄，玻璃杯没抓住掉地上碎了。
婚后的生活并没有如小凤憧憬地那般甜美幸福，小凤婆婆是个很能干的人，一日三餐会做好叫新婚小两口下楼吃，小凤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闲在家无所事事，刚开始会主动去楼下铺面帮公公做点事，招待客人。公公对漂亮温顺的媳妇很满意，亲自教她怎么记账。但婆婆却似乎不愿意小凤多插手铺面的事，总会用一些借口把小凤支使开。后来干脆说农药化肥店对肚子里还有有影响，彻底把她从店铺隔离了。
徐军见小凤无聊，把她带去附近的茶馆。茶馆里什么牌都有人玩，最多的是打麻将，麻将机的轰隆声，麻将在牌客手里的碰撞声，赢了胡了的得意笑声，输了钱的咒骂声此起彼伏，噪杂脏乱，乌烟瘴气。徐军是这里的常客，除了麻将，他最爱堵牌九，斗牛，而且尤爱坐庄。一场下来输赢几千。
小凤结婚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但徐伟爱玩，小凤也跟着玩，她刚开始只学着打麻将，都说牌红生手，小凤常常赢，激发了爱玩的本性，兴致也越发大了。店铺里的生意公婆照管着，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徐伟才搭把手，两夫妻就这样时常泡在茶馆里，万事不管。日子久了，婆婆常有怨言，对她渐渐不满起来。
自从跟徐家结了亲，小凤爸妈就再不用着急一年到头田地里的要下的农药肥料了。需要的时候一个电话打给女婿，女婿只好给他们送过来，但是小凤爸妈从不提起付钱，在他们的概念里，这是女儿女婿家的，送给岳母娘家是天经地义。但小凤婆家人不会这么想，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为这事小凤也没少受气，但徐伟一直是父母给钱花，经济上做不得主，小凤是徐伟给钱花，就更当不了家了。
第二年春天小凤生了个白胖的儿子。在农村，生儿子依旧是最重要的事。徐家大摆筵席，婆婆对她态度也好了些。月子里小凤妈象征性地来照顾了小凤三天，就借口家里有事回去了，做外婆在农村是要拿大红包的，小凤妈哭穷两手一摊说没有，小凤偷偷塞给她五千再当婆家面拿给外孙。
小凤月子里婆婆白天偶尔上楼帮忙带一阵，到晚上嘱咐了一些该注意的事，逗逗孙子就早早下楼休息去了。店里忙起来时连白天也少有时间照看。徐伟只顾白天来了兴致逗几下抱几下，吃喝拉撒一概不管，晚上一觉睡下雷都打不醒。没有经验的小凤带孩子吃了不少苦，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坐个月子出来迅速瘦回婚前的样子，人也憔悴了不少。
生完这个孩子，小凤一年多时间连着又怀了两次，但是都流产了。加上平日里带孩子的劳累小凤身体差了很多，落下了一些病根，月经总是不正常，淅淅沥沥地。越来越瘦得像根竹竿，以前的衣服穿起像挂在树枝上，再不复当年的水灵。本就不善言谈话不多的小凤越发沉默忧郁。
而徐伟也渐渐不再碰她了。他把大把时间花在茶馆里，晚上玩到后半夜才回。孩子偶尔鼎出去玩一会，久带就不耐烦。后来徐伟不满足于茶馆，跟一帮朋友常混迹县城的娱乐场所，声色犬马，还学会了吸食麻古，小凤苦劝不听。
在带孩子的问题上，小凤婆婆因为孩子偶尔磕磕碰碰没少责怪小凤，刚开始小凤都苦笑着忍让了。有次小凤放手让学走路的孩子自己在砂石路上走，孩子摇摇晃晃一个不稳，小凤没来得及扶住，摔了个脸朝地，顿时鼻血流了出来，小凤婆婆在店里目睹这一幕，当即跑出来破口大骂小凤没用。小凤又委屈又心疼，忍不住回了几句嘴，却没料到招来婆婆甩手一耳光。
挨了一巴掌的小凤这下彻底被激怒了，从小被她妈打，骨子里被掩藏的叛逆倔强一下触发，昂起头猛地推了婆婆一把，婆婆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手被砂石扎破了皮，婆媳之战一触即发，全然不顾孩子在旁边哇哇哭叫。小凤婆婆爬起来愤怒地扑到小凤身上胡乱撕扯，像只发疯的母狮。身材高大健壮的婆婆对付小凤那是小菜一碟，小凤毫无还手之力，等邻居闻风跑来扯开扭作一团的婆媳时，小凤已经被打得嘴角流血，不停颤抖着快站不稳了，眼里满是对婆婆，对这个家的愤怒和恐惧。气急败坏的婆婆指着小凤骂道，你给我滚，这是老子的家！
那时候正巧徐军父子出去送货了，隔壁人家见这阵势早就给徐军打了电话。在他们赶回来之前小凤抱着孩子收拾好衣物用品，冲出徐家，如丧家之犬般逃回了娘家。
4.
然而娘家并不是小凤的避难所。仓皇无助的小凤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父母心疼的温言暖语，而是又一顿恨铁不成钢的辱骂。父母从来就没有给过她温言暖语，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人真正心疼过这个可怜的女孩。
当天徐军打电话来责问小凤为什么要动手打他妈，小凤在电话里冲他吼到，是她先打了我！你知道她是怎么打我的吗！
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在老婆动手打了妈的时候还站在老婆一边的，不管是谁先动手。有也不会是徐伟。徐伟不听任何解释，在挂电话前对小凤说，你最近还是别回来了，过段时间再说吧。
小凤再也忍不住，丢掉电话嚎啕痛哭。仿佛要把这辈子受的委屈都哭出来。哭完，心也被掏空了，轻飘得如同一片羽毛，不知往何处安放。
就这样小凤算是被徐家放弃了，婚姻这个空壳还保持着，徐家为了脸面或者别的什么，但要缓和已经是很难的了。孩子徐家不可能放弃，徐伟很快来把孩子接了回去。小凤也不再徒劳争夺，孩子跟在她身边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养活他。
小凤妈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张嘴就骂：到处死人，你这么没用怎么不去死。听着让人背脊骨发凉。
从前这样骂，还有一股子反叛劲的小凤会暗暗地想我偏要过好日子。如今婚姻无望，前途未卜，父母的薄情让心已经凉透的小凤像是受到某种指引，怔怔地听着任她怎么骂也半句不回嘴了。
在家也待不了，小凤只好又去县城找工作。没有一技之长的小凤没有很多的机会，年轻是她唯一的资本。工厂流水线的工作太累她不愿意做，还是去找了份熟悉的酒店服务工作。但因为常常神情恍惚不在状态，打不起精神，加上越来越想孩子，受不了分别的煎熬又想回去。打电话给徐伟，告诉他想回去看儿子，徐伟沉默了几秒，回答她那你回来吧，但要保证跟妈赔礼道歉。
回家的路并不是那么容易走，为了孩子，小凤认了。回家见到了稚嫩可爱的儿子，见到了一脸不耐烦也不吭声的徐伟，也该面对怒气未消的婆婆。也许是徐伟已经跟婆婆说过了，小凤一进门，婆婆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你还回来干什么？我们这庙小供不起你这大菩萨！老子日子好过没活够，还不想哪天不明不白被人打死都不知道！
小凤含泪忍着，但倔强的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道歉服软的话来。她沉默着抱起孩子回房去，随婆婆在身后怎么骂，她想好好带孩子，好好过日子。她哪里也不去了，没离婚这就是她的家，谁也别想让她走。
然而命运也是欺善怕恶的主。在婆婆眼皮底下艰难过日的小凤再挨了命运当头一棒。徐伟出轨了，对象是从前的同居女友。夹在婆媳之中的左右为难徐伟，为了躲避家中压抑紧张的气氛，频繁找借口外出不归。不知何时又跟前女友联系上了，迅速地复合，偷摸着在一起。那时两个人本是自己谈的，很有老感情，如果不是徐母作梗，怕早也生孩子了。现在重在一起后，徐伟眼里便完全没了小凤。
小凤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从邻里遮遮掩掩的言语里，从夜归的徐伟身上嗅到的女人味里。小凤找徐伟追问求证，徐伟借着酒劲干脆地承认，他早已经不顾及小凤的感受了，面对小凤的厮打哭泣，徐伟无动于衷，等小凤打够了哭累了，他说我们离婚吧。
这是最后一根压倒小凤的稻草。
小凤打电话给爸妈，希望他们能来一趟，小凤爸妈正农忙中，说没空。第二天凌晨天未亮，等他们再接到徐家打来的电话时，是被告知小凤已被送到了医院，她喝农药自杀了。
小凤特地选在凌晨，在孩子和家人睡着后，如果时光就此停留，那这房子里的男人永远都是她最亲密的家人。她等不到天明，因为她没有明天。
后记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里的小凤是我的表姐，小时候是她不平遭遇的见证人，可恨自己少不更事，并不知封建思想重男轻女有多严重的后果。稍大点搬离老家，与她少有联系，后来的事都是断续从亲友老邻那里听来的。从她走后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单薄如纸的她安静地睡在地上，徐伟跪在脚边，我悲愤之极踹了他一脚。不仅是对他的愤怒，也是对整个家庭，娘家婆家所有人都是帮凶。包括自己，我恨自己从没有关心过她，恨命运对她如此不公。之后的半年，我每夜梦见她，梦见她腼腆怯懦地微笑着，永远不说话，老人说故去的人在梦里是不说话的。但我想知道小凤想说没说的是什么。到现在十年了，我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舍得那么爱的孩子离开，纵使她对这个生无可恋，她怎么舍得她的孩子！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这是我心里的一个结，现在写下来算是对她有个交待，她曾连着半年出现在我梦里，我想她是不想让我忘记，我没有忘记。只愿你来生被这凉薄的世界温柔相待。
愿这世上所有的女孩都能学会爱自己，保护自己，每个女孩都是美丽的天使，我们值得被世界温柔相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