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笔记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在河边公共厕所附近的地上发现了几页纸,在这些沾满了水和泥的纸上印着的,似乎是某个人的笔记或者日记。出于好奇和等人的无聊,我用脚尖把它们拨弄开,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


2022年10月18日

今天我第一次正式的寻找白鸟。

我以前从来不拍鸟,我觉得那是老年人才干的事情。但今天我骑着电动车,带着相机和长焦镜头穿行在河边的车道上时,我突然意识到拍鸟和钓鱼有相似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这套设备能不能拍鸟——最初我觉得吧——虽然肯定不好使,但多少应能拍到一点。但现实是残酷的,我的长焦镜头完全不够长,那个过时的对焦系统则连鸟都找不到,高感差劲,所以快门速度提不上去。

还有,这一套单反相机加长镜头的组合太重了,我很难长时间端稳它。

本来,我已经在一片浅滩处发现了白鸟的踪迹。它们昂着头站在水中,优雅地踱步,像是白色的精灵,像是两位亭亭玉立的美人,但马路与河之间杂乱的树丛阻碍着我,况且我试了一下,发现镜头的焦距不足以拍到那么远处的细节。

我只能下车,试着穿过岸边的林子靠近它们,但当我刚走到一半的时候,白鸟被惊动了。

它飞走了。

还有一只离我远一些,它在河中心的浅滩上,像一只天鹅,又像是白鹭,它身上集合着许多文化概念中仙鸟或是随便什么最优雅的鸟类的气质,我不知道它学名叫什么,但在我眼中,生物学的任何名词只是对它特质的抹杀,而非区分。

我祈祷着,希望它不要逃走,并继续向它靠近。然而我想错了:河岸的走势总是由高到低,最终我的视线被丛生的芦苇挡了个严严实实。

透过芦苇的缝隙,我仍然能看到它,只见它优雅地踱了几步以后,也追随同类去了。

我在河边站了很久,然而面前只剩下静止的河,还有在风中簌簌作响的芦苇荡。

2022年10月19日

工作很无聊,而外面天气很好,这样的天气却要憋在一个晒不到太阳的房间里实在是暴殄天物,但在班上总比在家里强。

我本来也是为了从家里逃出来才决定拍鸟的。

在家里,我仿佛被父母包围着。他们无时不刻不在关注我——用着挑剔的目光。

我的工作因为疫情,不得已变得断断续续的,起初二人还为我能在家多陪陪他们而高兴,但没过几天,一切就变成了对我这个不能通过居家工作挣钱的活计的不满,进而变成对我的不满。

家人就是这样的奇怪:你忙于工作时,他们抱怨你太忙,除了工作什么都不顾,或者抱怨你的工作为什么要占用你太多的时间,然后开始用一些你永远无法知道真假的“身边的真实例子”劝你换一个“挣钱多,朝九晚五,周末双休,公司有发展潜力,且除非你主动辞职否则不会被辞退”的工作。

但当你真的开始闲下来时,他们便又不满意了,要么觉得工资太少,要么担心工作会不会丢掉(比如公司因疫情倒闭)。进而这一切将被施加于你:正是你自己的不上进或懒惰导致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当他们不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时,父母又开始了他们各自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的日常生活,总之,父亲没日没夜地阅读着一本医药书籍——他现在身体患有很多慢性病,之前还因为恶性肿瘤被切掉了一截肠子——但他同时又把电视声音开得非常大,非常大。

母亲则主要陪着她的手机,而她的手机里面总是大声地传出一些保健品商人的鬼话。

相较这些骗子,我的话却总被当作耳旁风,因为我会毫不留情地告诉母亲:她听到的这些是假的、歪曲的,或至少隐瞒了部分真相的,但这些被她理解成我对她能力的否定。

那些骗子则不会这么做,骗子们会告诉她:你的一切想法,一切行为和决定都是对的,都是伟大的,明智的,都是值得喝彩的,所以接下来骗子无论说什么,她都乐于接受。

总之,只要待在家里,我要么被他们的各种质疑包围,要么就被噪音轰炸。我前几天试着关上门,想要趁着这个没班可上的时候自己看会儿书或写点东西,但门每隔二十分钟就会被打开一次,他们的理由是“有事情找你”或“关心一下你”,但他们不会考虑为何你特地把门关起来。

我本来想反锁房门,但是这做法对两个老人来说太粗暴了,最终还是只能默默忍受。忍受是有限度的,最终我想出一个办法:出门。只要不在家里,我便有喘息的机会。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决定去找曾经在河边惊鸿一瞥的白鸟。要说发现这些鸟的存在至少是一两年前的事了,不过前几天,当我决定逃到外面的时候,我却第一时间回忆起了河边那个白得发光的影子。

也许那时候它们就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管了,希望明天能运气好点。

2022年10月21日

今天本来准备拍白鸟,但工作上的事情迟迟不能了结,等我终于摆脱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回家的路上,我不断想着白鸟亭亭玉立的样子,背后书包里的相机咯着我的脊背,咯了一路,现在还在疼。

2022年10月22日

我又跑出来了。

天气不错,碧空如洗。上午我处理了一些公司的杂务——哪怕你不上班,也要为公司服务。

我其实并不反感这种安排,毕竟要赚钱,另外我也真的喜欢自己的工作,不然我也不会在父母的压迫下坚持做下去。

说来可笑,上次父亲推荐的工作居然是某知名保险公司的收债员,他坚信那个工作高端、轻松、富有发展潜力,全然不顾实际上这些工作都是外包给一些背景可疑的公司在处理的事实。

可是加班这种事情总归会让人有一种思绪被打断的不适感,一种事情脱离了计划的刺痛。

白鸟仍在熟悉的地方飞翔,两岸的钓鱼客对此熟视无睹,只有我将目光集中在这些天空的精灵身上。它们不美吗?可这些人欣赏不到。我不由为此感慨:如果人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一件事情上,那世界对于他就是狭窄的。**所以要打开视野!**

白鸟往上游飞去,我也骑自行车跟上去。光有点刺眼,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西边的山和树形成的屏障后逃离,我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它们,不然我的老相机就只能望鸟兴叹了。

终于,我追上了。它们现在停留在河中心的小洲上。我把自行车靠在树上,抄起相机快步走到了岸边,然而还是不够近!我这个镜头只能把它拍成一个小白点,如果回到电脑上裁切的话,像素又不够多。

我需要再往前一些,但一栋被围起来的建筑挡住了我。该死!这种郊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房子?而且为什么它要沿着河边建造?沿河的路被切断了,我顺着围墙往回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公路上,没办法,我只能重新骑上自行车继续前进,并祈祷这片被围起来的领地能够小一点……

终于绕到了另一边,可恶的是这里并没有更近!可恶!可恶!

顺便提一句:绕路途中我看到了那个小院的大门,于是我好奇地顺着缝隙窥视了一番,里面似乎是个果园,或者什么苗圃之类的,反正院里种了不少树。

不管它是干什么的,它都严重阻碍了我的大计。

总之,当发现白鸟离我仍然遥远后,有一瞬间我很想向着河面走下去,看看到底这水有多深,看看能不能到一个更近的地方——好在理智阻止了我。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我发现在夕阳的照射下,树林中弥漫着美丽的光雾,远处的叶片像是鱼鳞一样反射着光彩,我举起相机,通过长焦镜头的虚化,树冠变成了天幕,叶片变成了群星,那是白日中的星空。

我试着把一颗树作为主体,把这闪耀的林中星海作为背景,但很快我后悔了:为了拍白鸟我只带了长焦镜头,根本没法把树木完整地纳入取景器——实际上都不是完整度的问题,我只能拍到一截截的树干!

这连续地挫败让人心情烦闷,突然,我看到了白鸟,它就在那棵树后不远的河中,单脚站在一块石头上。

仿佛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它停下梳理羽毛的动作,抬头看了我一眼,旋即振翅飞走。

我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某种嘲弄。

2022年10月23日

上班,而且被迫加班,晚上才到家。

2022年10月24日

我把之前拍摄的照片导出来,没有一张能看的,全部被删掉了。

2022年10月27日

终于轮休了。我起了个大早,随便吃了几口饭就背上相机出去。

父母对我只字不提出门的缘由略有不满,但我知道只要回答一句就会遭遇无数句的追问,其中必然包含一些你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说的无法回答,并非是需要隐瞒什么,或者问题太难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恰恰相反,就是因为过于简单,简单到没有答案。比如:“那有什么可拍的?”

或者“你老是拍这个那个的,但从来也没看到你的照片。”

这种问题该怎么回答?以前我也试着回答过,迎来的不过是听起来更加刻薄的追击,“那能不能参加比赛”和“是不是技术不行?”之类的问题,我知道,他们并无恶意,他们只是不了解这样的爱好真正实践起来是什么样的,可是,既然不了解,又无意了解,又何必纠缠不清?

解释只是无用功,聆听只是假象,他们只会在你说完之后依然问出同样的问题,搬出不变的观点,像是一种拷打。

这种对话不仅仅在摄影一项上,实际上它贯穿了我大半的人生,现在我找到了应对之法,就是闭嘴,什么都不说,就静静的待在原地,让交流彻底停滞直至死亡。现在,一切无法回答的问题我都**如此**应对。

前天,母亲问我中午能不能去我们所服务的单位的食堂吃饭,我紧紧闭着嘴什么都没说,她又问了几句,顺带着提出了几个可笑的提议,但我什么都没说,附和的话不说,反驳的话也不说,解释的话也不说。她后来主动更换了话题。

我们只是给那家单位服务的人员中最不起眼的一批,完全算得上是“外人”,而人家的食堂是完全封闭的内部食堂——连饭卡都不用,全是按照在编人员数目和相应标准备餐,我们这种外包再外包的服务人员怎么可能去吃那里的饭?

这种东西完全不能解释,因为话题很快就跑到对我的否定和羞辱上:“原来你干的就是这么一个工作”“你就没有想过怎么进这个单位吗?”此类。

呵呵,我从不为自己的工作感到羞愧,现在的社会里,往往是一线的服务和技术岗位被剥离出来,相反,最清闲的所谓“管理部门”“文职部门”却被留在总部里,被留给了那些一旦离了这份工作很快就会被社会抛弃的人。

可我们却仿佛天生低人一等,低于那些坐镇后方,却也只是坐镇后方的人。

我母亲抱怨过我总把她想得很坏,好在这里是日记,我就可以不客气地写下来了:您已经给我很多很多次这样的伤害了,并非我把您想得很坏,而是您就是坏,坏得让我终于学会了闭口不言。

不知道为什么扯了这么远。我们还是谈谈今天和白鸟的故事吧。

这次我带了广角镜头和长焦镜头,这样在郊外无论拍什么都有合适的器材可以使用了。

可我没有遇到白鸟,不知道它们去哪里觅食了,只有一些肥雀,或者叫不上名的小鸟,这些鸟身形太小了,哪怕停在头顶的树杈上,在我的镜头里也只不过像是一个微小的斑点,拍下来以后几乎无法和茂密的叶片相区分。

我在互联网上查过关于拍鸟的攻略,看来我需要换一个更长的焦距,可那些镜头都价值不菲……算了,我对结果并没有什么执念,这笔钱还是省下来吧,毕竟现在这年景……

2022年10月31日

前段时间不过是枯燥的两点一线,什么都没有记。

今天依然是出发寻找白鸟。

我从来没试着去查一查那到底是什么鸟,也许是白鹭?我知道的鸟类有限,大雁、白鹭、海鸥、天鹅、白鹤,除了知道鹤很大,大雁脖子没那么长,而海鸥不会出现在内陆之外,再往下也就推理不出来了,或者说,那白鸟说不定根本就没出现在这个名单上,猜也只是徒劳。

况且,在我看到它们,并决定寻找它们的第一时间,“白鸟”的称呼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我有时会自嘲地想,可能只是我贫乏的知识,让我选择了这个“白+鸟”的幼儿构词方式。

但不管怎样,今天我又找到它们了。

说来也怪,根据我的观察,白鸟肯定至少有两只,但会不会有第三只乃至更多只,暂时还没有头绪。我觉得自己见过三只白鸟一同飞翔的场景,但当它们停下来,给足了我时间进行观察的时候,好像视野里又至多只有两只同框。

我到底见没见过第三只白鸟?

算了,如果我坚持的够久,总能揭开这个谜底的。

还有一件事让我略微有点在意:成对出现的白鸟中,总会有一只更加镇定——我是说,它不会像另一只一样,我稍微一靠近就飞走。有一只白鸟允许我离得更近,也许是它不怕人,或者它已经习惯了这个总有人出没的环境。这条河是一条运河,来钓鱼的人很多,两岸总是有络绎不绝的钓客,有的一待就是一天,最少的也要待四五个小时左右。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之前,我刚刚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曾经顺着河流走过很长一段距离,那时,这个我出生的城市对我而言是那么陌生……为什么?

多的故事以后再说吧,今天的日记已经写了不少了。

哦,对了,虽然遭遇了白鸟,我却没有把它们拍清楚,刚刚看照片发现曝光似乎没有弄对,白鸟在画面里成了一团白色的光球,下次要提前调试好相机才行。

2022年11月3日

又找到了机会,我来到了河边。

不过,相机加镜头太沉重了,那一套没有随身携带,只带了一个固定了一支广角镜头的小相机在身边。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拍什么。

嗯……也不尽然。今天拍了一点风景,不过我想过一阵子就会全部删除掉吧。

我为了晚一点回家,在岸边坐了很久,要么观察周围其它来河边休闲的人,要么就是看着水面发呆,我还带了一本小说,看了大概二十多页。

看书是个非常不错的休闲活动,文字可以调动我的思绪,让我觉得自己仍然活着,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也因为这个,我总是读读停停,时不时从书中的世界摆脱出来,再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待一会。

大概第三还是第四次放下书本时,我看到了白鸟。

这应该是目前为止它离我最近的一次?它就在我身侧不远处岸边的泥塘中,连路边的行人都有不少放慢了脚步,我知道,这样美丽的鸟一定会吸引大家的目光。

它缓缓地在滩涂上迈着步,虽然它必定不是为了我而走来,但它确实是在向我走来。它修长的颈子转动着,那变幻的弧线让人感叹造物主之鬼斧神工,我在想:那么洁白的羽毛,为什么一点污迹都没有?它们难道不是生活在充满了水和泥的地方吗?难道它们出入的芦苇荡和树林中,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吗?

我知道,它没有看我——虽然它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视线却从未在我身上停留。我慢慢摸出了包里的相机,然后把镜头对准了它。

我需要花点时间来找到一个词描述我当时的失望——那个广角镜头实在不适合拍特写,哪怕它已经离我那么近了,但画面中白鸟的身形并没比我之前远观时大上多少。我最终还是不死心地按了两次快门,这时,旁边也有其它人掏出了手机,哼,手机的镜头比我的相机焦距还要短,他们注定也拍不下白鸟的身姿。

当然,这个并不是我一味的嫉妒……因为白鸟很快飞走了,从惊呼声中我知道没人成功拍下来。

我又在草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完全沉入远方的树梢之下,直到寒意随着风清晰地传递到我的身上,我才收拾东西起身骑车离开。

刚刚还想把照片拷贝到电脑上看看来着,不过打开相机通过背后的屏幕又看了一遍今天仅有的几张照片后,我干脆把它们全删了。

2022年11月19日

也许是某天开运了吧,现在我比较容易遇到白鸟了。

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手头没有合适的照相器材时,它就离我特别近。卑鄙啊白鸟!

不不不,真要说近还是有点夸张——绝对不是三四米这样的距离,可能还是有十几二十米吧,不过只要我手上的是个中长焦镜头,就一定可以拍下细节丰富的白鸟,但我恰好就是没有。

现在想想,我是不是有点过度敏感了?翻了一下前两天的日记,这才是我第二次和白鸟近距离接触啊。

等下一个休息日吧,我要在河边多待一会儿,带上那本没看完的书,再带上两只镜头……要不要带上个马扎?东西太多了也很累赘……

不记了,就到这里。

2022年11月25日

今天在河边待了大半天,看到了白鸟,但什么都没拍到。

我总想走到和前两次遭遇它时一样的距离上,但它都很快跑掉了。

为什么?

2022年11月26日

有些感冒,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待在户外越来越难受了。

钓鱼的人也少了。

我还是接近不了它们,我是不是真的该买个更长的镜头了?

2022年11月27日

更长的优质镜头太贵了,便宜的在其它性能上又太差。

我翻了一天各种关于镜头的评测和一二手网上商店,连今天上班干了什么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但我最后什么都没看上,甚至连最初定下的几个目标都被抛弃了。

头有点疼,早点睡吧。

2022年12月12日

今天是双十二,可是镜头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优惠,说实话,今天这个所谓补贴价还不如之前某次看到的价格更低。

今天还是去看了白鸟,我甚至连小相机都没带,但这次我和白鸟隔河对视了很久。这只白鸟是之前那只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我们对视,我们互相看啊看,我欣赏她,她欣赏我吗?她欣赏我为什么不让我拍?我来了这么多次,我对待她像是每天的工作一样……

做人不能太贪心,我不想拍了,我什么都不想拍了,树上的叶子快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林没什么可拍的,冰封的河水……没什么可拍的。白鸟要走了……也许会走吧,不是说鸟冬天要去温暖的南方吗?可我为什么从温暖的南方回到这个地方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没有像样的工作机会,没有让我放松的家,甚至没有一个能容我长时间待在里面的咖啡店……

但这里有白鸟,这里有优雅、美丽的白鸟。

走的时候我问白鸟,她是不是快到南方去了。

她飞了。

她飞走了哦,飞走了。

2022年12月23日

我好像很久没记日记了,没有白鸟,日子也没什么可记的。

我记不清之前是不是用本子记的日记了,还是我之前就一直用电脑在记?怪了,我今天找了很久,连U盘和移动硬盘都检查了一遍,最新的文件就只记到上个月初那天。

可是,如果我确实很久没有记日记,那我找到这个日期的日记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我会试着找到中间缺失的部分?

算了,不重要。我今天要继续记——我看到白鸟了,还在河边,还在那个位置。

芦苇只剩下黑色的短茬露在冰面上,冰层不厚,还能看到下面流动的水纹。白鸟就出现在那薄薄的冰面上。

去年冬天在北京的时候,我曾到颐和园去,那里的湖中有好多只鸭子,小鸭子在冰面上走路的姿势真的非常滑稽,我还琢磨过它们的脚会不会觉得冷?

哦哦,白鸟生气了,她知道我脑海中正拿鸭子来和她对比,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白鸟,你还是那么优雅,像是冰上飞舞的雪精灵,是最美的林中公主,是我在这苍凉北地的启明星。

哦哦,我已经在家里了,遇见白鸟是三个小时前的事情,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是今天的事情,是刚过不久的事情。

我想和白鸟在冰上共舞,我们一起轻盈地滑冰,我们不会踩碎水晶般脆弱的冰面。

啊啊,我想白鸟。

2022年12月25日

今天休息吗?

我要去找白鸟!

我去找过白鸟了吗?我在记日记,那我要么找了,要么还没找,如果我还没找,是否意味着我今天不会去找白鸟了,因为一天要结束了。

如果今天刚刚开始,我就可以去找白鸟,但为什么我在记日记?

现在是什么时候?

2022年12月26日

现在是早上,或者是凌晨,反正外面一片漆黑。我这个时间记日记是因为刚刚梦见了白鸟。她要带我去南方。

我想回去,我答应了她,然后梦醒了。躺在床上的我又试着睡去,然后我好像又做了梦,关于南方的,我梦见很多认识的人,我想回南方那个城市,回到有人认识我喜爱我的地方,我要飞回去,我在梦里飞了回去,我好想回去,呜呜呜,我想和白鸟一样飞回去,呜呜呜,我想和白鸟一起飞回去。

我哭了,所以我醒了,呜呜呜,所以我还在哭,我好难过。

呜呜呜,我要把泪水记到日记里,呜呜呜。

我不想醒来,或者,我就变成白鸟吧,飞回去。

呜呜呜。

2022年12月28日

最近有什么不太正常。

我今天认真想了一下,十一月的时候好像记过一些日记,十二月也有,但它们都找不到了。

我应该是用电脑记的日记?就像现在这样,把字打进去。但如果我按删除,那么字就不见了,这不像是用纸和笔,即便划去,痕迹依然存在。

即便忘记,伤痕依然存在。

即便安慰自己劝说自己,伤痕依然存在。

存在存在存在。

等一下,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丢失了一些日记的?哦对了,我翻文档的时候,看到屏幕上有撕掉的痕迹,就是那种……就是那种撕纸,撕本子,你知道吧,撕本子时,总会留下一点边,毛毛糙糙的,你翻到那就知道这里被撕掉了一些,我翻到那里,看见了屏幕上撕掉什么后留下的痕迹,*痕迹不会骗人哦。*

可是我确实忘了那会儿记下了什么,你还有印象吗,白鸟?

谢谢你……不过还有啊,我能看到那些撕掉的痕迹,但没撕掉的部分却也看不清了,这就很怪了,我留着白纸……不,这是电子文档,那些地方我读不出来因为是空白的,或者说,因为是乱码所以看不到,*为什么会有乱码呢。*

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关键就在那些空白的地方,在乱码本来的文字里,在撕掉的页数里。

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2022年12月

22

2022年12月27日

2022年12月28日

切记闰年12月有29天

2022年13月1日

新的一个月来了。

天还是那么冷,但没什么,我在户外少待一会儿就行了。反正我也就是例行去看看白鸟。

白鸟到底有多少只呢,我想了好久,现在我每天去都只看到一只,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同一只。应该是同一只吧,但万一不是呢?哈哈。

我觉得不是同一只,那就不是同一只。

她现在让我轻轻触碰她的颈子了。

谢谢你,白鸟。

2022年13月13日

我最近好多时间去看白鸟啊。不过说起来,其实我最开始就不是为了拍白鸟而去河边的,那我是为了什么呢?

都过去那么久了,记不起来了啊。

最近记不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我有时觉得,记忆力差也是一个幸福的事情,我现在就常常觉得快乐,因为我记不起来了很多东西,比如……比如什么?记不起来的东西当然记不起来。

能记住白鸟就够了。

2022年13月1日

新的一月了啊,不过今天有些怪事。

母亲问我去干什么,我说去拍白鸟。她说从来没看到过你的照片,这么爱摄影,就没想过读书深造一下,光是自己瞎拍,水平有没有提高。

都是老说的那几句话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能解释一下摄影学的不是拍那些东西,实际上现在应该去学艺术,然后用摄影去表现你的艺术观点。她又问那我为啥不愿读书去学个艺术,我说学艺术很贵。她说家里又不是没有钱,结果又说起了几年前家里有一笔钱够你出国留学的了,结果都让父亲给砸在了集资骗子手上。

我告诉她那也不完全是骗子,毕竟没几个骗子是真正有实业的,当然钱没了还是因为家里人都被对方给的高利率诱惑了,而对方也玩脱了,厂子设备全部垫进去都不够还债。

我和她说这都不是钱的事情,这么多年了,你还纠结那个干什么,钱没了也就没了。至于我读书这个事,读艺术难道就能赚大钱了?恐怕真的读了,钱也就是换了个方式打水漂,现在这样也不错,家人一起过日子又不是没吃没喝。

她还是在吵,在训斥我不爱学习,说父亲贪心,轻易受骗。我和她一条条讲道理,我知道和她讲道理其实没有什么用,她其实根本没有听你说的是什么,她只能听到句子几个关键词,然后把战火引到相关的地方上去。

我们越说声音越大,父亲出来劝架,结果也被卷入了战争,一会儿我和他讲道理,但他固执地摇摇头,一会儿他又被母亲骂了,就顶回去说当时还是母亲做的决定。

我也不知道到底谁做的决定,我觉得那种过去的事情提出来又能怎样,钱没了就是没了,伤痕留在那……杞急鍒颁簡杞﹂厭鍚ц緝*会……母亲说:你没有相机去拍什么鸟。

没有相机拍什么鸟?我没有相机吗?我有,我看见相机就在那边柜子里,原来是我没有带相机。我没有带相机就要去拍白鸟,哈哈。

这是第几次我没有带相机就去拍白鸟了?我当时回想了一下,原来我也不是真的为了拍白鸟而出门的,我和母亲还有父亲说,我就是想跑出去,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到一个自己一个人的地方罢了。

到一个孤独的地方,和白鸟。

等会儿……我想起那会儿好像父亲说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要出门清静……还是说的今天突然要出门拍白鸟。我一直没出过门吗?

十一月我还去过很多次,我和白鸟坐在一起,我们静静地待在一起,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和白鸟。

是今天和家人吵过架吗?我早就不和他们争吵了,我什么都不说,只有输入,没有输出哈哈哈哈,不会争吵。

我有点晕,今天日记就到这里吧。

2022年1月14日

之前的日期好像都记乱了,今天改回来吧。以后的日记就顺着这个日期往下就对了。

啊,白鸟。我今天一天都待在床上,一直躺到后背发疼,然后我就坐在电脑前,但是不看电脑,也不看书,我在干什么?我在看白鸟。

我没有看白鸟,我很久都没有看过白鸟了。我今天在想什么?哦对了,我在想白鸟,不,我在想我没有去看白鸟的日子里我在干什么。

刚刚我终于想明白了,所以现在赶紧记下来,顺便把日记写了,我真聪明哈哈。

我看白鸟,我待在家里,没有去看白鸟的我是我,去看白鸟,去亲近白鸟,去……也是我。

刚才,现在,将来我要去干什么?我还有什么没有干?

要变成白鸟

变成白鸟

变成白鸟

变成白鸟

变成白鸟


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我把它们踢到一旁。谁这么无聊把别人的日记打印出来?难道是作者自己?说来也怪,谁会特意把电脑上的私人文档打出来呢?又不是论文或者合同什么的。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谁特地把它们带过来的?

恰巧妻子从厕所出来了,我把这些疑问抛在脑后,和她一起顺着河边步道继续慢跑。天空,几只白鹭滑翔而过,旋即隐没在林中。这里确实是个晨练的好地方,就是垃圾打扫的总不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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