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清醒而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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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清醒而独立

校园深处,那栋爬满藤萝的旧楼静默伫立。推开三楼尽头那扇油漆斑驳的木门,便是苏教授的办公室。他正埋首案前,鼻梁上架着老花镜,镜片后眼神如深潭般沉静。

红笔在作业本上移动,时而缓如溪流,时而疾如骤雨,所过之处,字里行间便留下星点批注,仿佛沉默的犁铧耕耘着年轻的心田。

门被轻轻叩响,一位衣着考究的家长侧身进来,脸上堆叠着精心调配的笑意。他先是赞叹校园风光如何典雅,接着话锋如蛇悄然一转,游向苏教授正批改的试卷,其子名姓赫然其上。

那家长言语间迂回试探,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桌角,最终将一张薄薄的购物卡推至苏教授面前,如同悄然布下诱饵:“孩子前途,还请苏老师费心关照……”

苏先生笔尖未停,只略略抬眼。那目光穿过镜片,仿佛冬日暖阳照透浮冰,并无怒色,却令那家长脸上堆砌的笑容瞬间凝滞。

他未曾启唇,只是将那卡片推回原处,动作轻得如同拂去一片尘埃。接着继续俯身批阅,红笔在纸页上行走的沙沙声,成了室内唯一的语言。

家长僵立片刻,讪讪收回卡片,终是悄然退出门去。门轴轻响过后,室内唯余那笔尖行走的声响,像时间本身在纸上刻下不可移易的刻度。

翌日黄昏,办公室里却涌进几个年轻人。为首者正是昨日购物卡家长之子,他因论文评分过低而满面愤懑,声调激昂如沸水:“苏老师,这分数太低了!您标准太严苛,大家私下都说您……”

随行的学生目光闪烁,附和着点头。苏先生摘下眼镜,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年轻却混杂着委屈与盲从的脸庞,如同审视尚未定型的灵魂。

他并未争辩,只从抽屉深处取出那学生的论文,翻到批注密集处,平缓问道:“此处引证,你可曾查过原始文献?此段论述,逻辑链条是否严密?”

他声音不高,却似投入静湖的石子,每一问都在喧嚣中激起一圈清醒的涟漪。

年轻人一时语塞,脸上红潮翻涌。苏先生复又戴上眼镜,眼神沉静如故:“学问之路,捷径最险。分数并非目的,它只是映照你脚下深浅的一面镜子。若只为几句浮夸的赞美而掩耳盗铃,这学问,岂不成了自欺欺人的空壳?”

他复又埋首于摊开的书页中。学生们面面相觑,终于无言,悄然退出了办公室。灯光下,苏教授伏案的侧影,宛如一尊在喧嚣风浪中沉默锚定的磐石。

待室内重归寂静,他起身立于窗边。窗外暮色四合,校园里华灯初上,年轻的身影与笑语在光影里流动不息。

他凝望良久,目光深邃,仿佛穿透这温暖的当下,照见了岁月深处那些被遗忘的教训。他忆起年轻时也曾遭遇误解围剿,那些刺耳的批评曾如冷雨般浇头而下。

然而正是那些寒凉时刻,反成了洗练认知的苦口良药——使他渐渐明白,世间诸多横加于身的评判,其源头往往并非你的过失,而在于你未能满足他人心中那个虚幻的剧本。

他重新坐回灯下,翻开一本旧书,纸页已然泛黄,散发出岁月沉淀的幽微气息。指尖抚过那些铅印的字句,如同触摸思想坚硬的骨骼。

他再次执起那支红笔,笔尖却忽然悬停在某一页的空白处。沉思片刻,他果断划去了书中几行被奉为圭臬的“标准答案”,在旁边另写下几行清瘦的小字。钢笔在纸页上犁出深沟,那细微而笃定的声音,仿佛是他灵魂深处挣脱无形枷锁的铮鸣。

夜色渐深如墨,苏先生终于合上书卷,熄了灯。他缓步踱出旧楼,融入校园沉静的夜色。月光如银,筛过道旁银杏交错的枝叶,在他肩头洒下斑驳清辉。

他步履沉稳,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周遭宿舍楼灯火通明,年轻人的喧笑隐约可闻,他却独自行于这清寂的小径,仿佛行走在尘世边缘一条属于自己的、无人能扰的蹊径之上。

此刻仰望夜空,星河浩瀚,亘古流转。那些曾试图定义他、框限他的嘈杂声音——家长的利诱、学生的怨怼、世俗标准的无形挤压——此刻皆如尘埃般沉降、消散于这无垠的澄澈之下。

他深深呼吸着微凉的夜气,心中一片清明豁然:原来清醒并非孤傲遗世,而是心间那盏不灭的灯;独立亦非离群索居,而是灵魂深处那根不可撼动的定海神针。唯有持守这份清醒和独立,才得以在纷纭世相中辨认出那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路径。

当苏先生的身影渐渐隐没于婆娑的树影深处,我仰望星空,恍然彻悟:人间灯火万千,他人言语纷纭,不过都是投射于生命幕布上的光影游戏。

真正的清醒与独立,在于心间那杆秤星永不失准——它只衡量灵魂本真的重量,只回应内心深处的召唤。

这独行于星夜的身影,便是无声的宣言:纵使千万张嘴在定义世界,清醒者只遵循内心的律动,步步踏向灵魂认定的方向。

清醒是灵魂的视力,独立是精神的脊梁。唯此二者,能让我们在万千面孔的迷宫中不迷失方向,于喧嚣众声的合唱里仍听见自己心跳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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