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捕一只恋爱中的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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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濒危的犀牛

一、

酷暑炎炎,蚊虫肆虐,卢什一根烟接着一根烟不停地抽着,也不停地挥舞巴掌拍打脖子和胳膊,那上面是一整排血肉迷糊的热带蚊虫,死于他的掌下。他穿着一件灰绿色的外褂,敞着怀,扣子一少了两颗,只有四颗了,但是却一颗也没扣上。他的下身是短裤衩,即便这样,他还嫌热,恨不得赤身裸体。他面色黧黑,天长日久的毒辣骄阳把他晒得像一只鱼干,黑瘦,精干。他镶了一颗金牙,这是某种象征,至少象征了他的富裕。使他富裕起来的,是一种非法的行业,盗猎。他正在焦急的等待着猎物的出现,黑犀牛。

他的同伴,名叫奇姆的家伙,嘴里也叼着根香烟,屡屡烟雾在他头顶间缭绕,呛鼻的烟雾多少驱退了一批蚊虫。奇姆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格子衫,嘴里也镶了一颗金牙,他横躺着,左腿翘放在右膝上,同样黑瘦精干的胳臂坦露在外。他在擦着一把油光铮亮的猎枪,那把猎枪已经很干净了,和他梳理的油光光的头发不相上下。他的脚边放着一只破旧简陋的单筒望远镜,虽然很破了,但总是能够派上用场。

他们都还年轻,都习惯了刀尖舔血的生活。

多年前,他们两人就已经相识,相识于一家小赌场。他们俩都是经不起诱惑的人,犬马声色的生活对于他们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两人几乎同时混迹于赌场,那时他们没门路,只得干干打手,兼顾帮人讨外债。手里有了钱后,本性暴露,逐渐沉迷于酒色与赌博,正常的收入难以维持其巨额的花销。没过多久,他们便身无分文,负债累累,终日四处躲藏。一时间,他们从讨债者变成负债者,那些他们曾用来对付负债者的狠毒伎俩,反过来施加在了他们身上。讨债者们用惯常的手段对付他们,绑架了他们的女朋友,想以此要挟,引诱他们出头。然而,两人都是铁石心肠的家伙,对于这种伎俩并不买账。他们把他俩的女朋友虐待了一番,把伤痕累累饱受欺凌的照片托人转达给了他俩,他俩看到照片后咧嘴对视一笑,转手便把照片用打火机点燃了。当天晚上,奇姆买了啤酒和小菜,两人在汽车旅馆狭小的房间里,痛喝了一顿。

有一天,他们想到,终日躲着终归不是办法,早晚都要面对现实。在赌场里当打手的经历,让他们多少积累了一点人脉,通过人脉关系,他们获悉了一条赚钱的捷径。这条捷径为各国法律所明令禁止的,他们不理解,也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又不是杀人放火的营生,只是盗猎个犀牛角而已,何至于惩罚如此严厉?明知法律不准许,他们却还是要冒冒险。一个贩卖犀牛角的黑市老板得知他们二人欲从事盗猎行业,第一时间赶来与他们攀谈交好。他给他们免费提供了充足的资金,任其挥霍,又为他们提供了两把崭新的猎枪。他开出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弄到的犀牛角只准许与他一人交易。

两个月后,他们有了第一笔交易,两根犀牛角。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只凭这一笔交易,他们两人就完全摆脱了债务危机,还清了债务。尝到甜头后,两人一发不可收,疯狂的盗猎起来。盗猎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黑犀牛。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们认识的一伙盗猎者陆陆续续人赃俱获投送进了监狱,只有他们俩,机警狡诈,直到如今还逍遥法外。

此时正是正午,骄阳似火,烤裂着大地。

他们隐藏在牛粪山的半坡上,等待着目标的出现。

卢什忽然坐直身子,手搭在前额上,望向远处。远处是一片青绿的草原,及腰深的大象草遍地皆是,郁郁葱葱。犀牛最喜欢吃这种草。牛粪山的高度非常适于瞭望侦查,那些隐没在大象草里的犀牛,在牛粪山上可以清晰而及时的发现。“有一只,”卢什盯着远处说,“个头挺大。”

闻言,奇姆坐了起来。他熟练地把枪挎在肩上,顺势望去,“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天边那一团团硕大的云朵,棉花似的洁白,在微微随风浮动着。微风吹拂下,大象草被风吹得此起彼伏,像一袭袭涌来涌去的波浪。

“就在那儿,”卢什指点说,“一个小黑点,看见了吗?”

“看到了,有点远。”奇姆咬着烟头,把烟头咬的很瘪。

“是有点远,”卢什点头说,“赶过去要十多分钟。”

“现在动身吗?”奇姆问。

“再等一下,”卢什说,“等我把这点啤酒喝完。”他摇摇手中的罐啤,冲奇姆眨眨眼。

“等你喝完,它早就跑没影儿了。”奇姆站了起来。

卢什一口气把罐啤喝光,捏扁,丢掉。“跑不了,它还没发现我们,”卢什也站了起来,“它还在津津有味的吃草。”

“有两只!”奇姆惊讶道。他把望远镜抵在眼前,透过镜片死死盯住远处草丛。草丛里又多出了一只犀牛,它与第一只犀牛并肩站着,身高差距不大,不用望远镜很难仔细分辨,因而最初才会被误认为只有一只。

“一大一小?”卢什习惯性地问。

犀牛大多喜欢独居,从不结伴而行。只有哺乳期的母犀牛才会时刻把幼犀带在身边,直到它长大独立。

“不是,”奇姆说,“是两只成年犀牛。”

“不是吧?”卢什难以置信。

“你看看。”奇姆把单筒望远镜递给卢什。

卢什扶着望远镜瞄了瞄,兴奋不已地说:“天啊,还真是!”

奇姆收回望远镜,把望远镜别在裤腰上。“这下信了吧?”

“怎么会——”卢什说,“很少见到结伴的犀牛啊。”

“这两只犀牛在恋爱。”奇姆十分肯定地说。

他之前听人说起过,犀牛在恋爱时,数周内出双入对。

二、

他们挎起猎枪走下了牛粪山,走进了茂密的大象草里。草丛被太阳晒得灼热,似乎成了火柴盒侧面的擦纸,吸烟点火时只需用火柴在上面轻轻一擦,即可点燃。大象草的生命力极强,非但没有向强烈的光照低头,反倒生长得更加旺盛了。整片草原上遍布着大象草,一眼望不到头。成群的蚊虫在草丛间嗡嗡起舞,形成一个个巨大的黑圈子,形如龙卷风。

卢什说:“我说,咱们也太大胆了。”

奇姆明白卢什指的是什么。

“没错,”奇姆不乏骄傲地说,“最近也只有咱俩敢出风头。”

每过几年,政府就要对犀牛的数量做一次普查,看看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几乎每次普查的数字都不客观,犀牛在逐年减少,已成了极其濒危的物种。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盗猎屡禁不止,当地政府深受其扰,年年加大惩罚措施。眼下,又一次普查开始了。凡有犀牛出没的地带,荷枪实弹的军人和巡逻员人数骤增,盗猎者往往选择在这个紧张而危险的时期偃旗息鼓,等到风声过去再择日出猎。而卢什和奇姆,却没有收手,两人仗着盗猎多年从没失手的经验,信心和勇气十足,盖过了心中的那一丝畏怯。

卢什的短裤衩口袋里装着一盒午餐肉罐头,他每走一步,罐头就下沉一下,他的裤衩也跟着下坠一些。他要时不时提一提裤衩,防止裤衩脱落。

“你的松紧带有点松吧?”奇姆说。

“是有点。”卢什回答。

“你先把罐头吃了,别待会追捕犀牛时碍手碍脚的。”

他们在草丛里停了下来。

卢什用一柄小尖刀撬开了罐头,牛肉的香味弥漫开来。他把牛肉切割成肉丁,用刀尖刺在肉丁上,挑进嘴里缓缓吃着。他吃的很慢,刀尖一次只挑一粒肉丁,他的嘴,一次也只接纳一粒肉丁,他的胃囊仿佛也一次只消化一粒肉丁。他完全沉浸在了牛肉美妙的口感里,他沉醉般微闭着眼睛,不住微笑点头,似乎在无声地赞美着什么。

奇姆看着他的样子,心痒难耐,恨不得给他一拳。他把叼在嘴里的香烟拔出来,张开嘴,对着卢什的鞋子啐了口痰,那口痰不偏不倚正中卢什的鞋面,可是他只顾着吃肉,并没察觉。否则,两人势必要甩开膀子干一场。

奇姆从腰间抽出单筒望远镜,托举在眼前,向那两只犀牛所在的位置观察而去。他的手腕正面有刺青,纹了一对交叉的象牙。在同一个部位,卢什也纹了一对交叉的象牙。这是属于他俩特有的标记。以后如果招纳新人入伙,他们也会要求新人在手腕上纹个一模一样的。他们本来想纹个犀牛角来着,但这和他们干的勾当太相近,怕身份暴露,才退而求其次。

“快点吃。”奇姆催促说,“它们开始走动了。”

卢什嚼着肉丁,问奇姆:“它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向南去了。”奇姆嘴里依依不舍叼着烟,香烟燃烧殆尽,只剩烟蒂。他没将烟蒂吐掉,还在吮吸着。

“正南方向还是?”卢什不急不躁地说。

“有点偏西。”

“我知道它们要去哪。”卢什胸有成竹,“它们吃饱了草,要去洗个澡了。西南方向有片沼泽,它们准去那了。”卢什把吃得一丁不剩的罐头盒子丢在地上,对着罐头盒子撒了一泡尿。

奇姆收起望远镜,看了一眼卢什说:“咱们走吧。”

两人在深广的草丛里并肩而行,继续向前进发。

三、

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两只犀牛已不在原地,用望远镜也望不到影儿。卢什坚定不移的相信,那两只犀牛绝对是去了沼泽地带。犀牛在大象草里留下了明显的蹄印,他们循着蹄印追踪下去。体态庞大的犀牛所过之处,大象草尽皆被折断压倒,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绿色通道。他们循着犀牛的蹄印很快就赶到了那片沼泽区域。

他们猫似的轻轻蹲下,趴倒在地上,透过大象草的遮掩,向不远处的那片沼泽张望。沼泽里长满了翠绿的菱角,对岸,有一群白色的草鹭在低头觅食,在沼泽的正中央,两只犀牛泡在水里,舒坦的打着滚,身上沾满了菱角叶子。犀牛的视力极差,它们并没有觉察附近潜藏的危机。它们边打滚边大口吃菱角叶子,菱角的叶子和茎干是它们最喜食的一种植物。过了一会儿,那只公犀牛从沼泽里翻了个身,站了起来,水珠哗啦啦地从它身上滚落下来。它矫健的身躯上有一条条结痂的疤痕,那些都是往日里为争夺母犀牛而争风吃醋,与别的公犀牛搏斗时留下来的战果。它伫立在水中,旋转了一圈大耳朵,监听周围的响动。它的耳朵又大又长,像只喇叭,听力极佳。耳朵出色的听觉弥补了它短浅的视觉。每时每刻,它都在监听附近的动静,它要在危险来临时迅速做出应对的举动,或应敌,或逃跑。现在它要保护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躺在水中的那只母犀牛。它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常,卢什和奇姆都是善于隐藏的家伙。它走向母犀牛,停在母犀牛的肩背处,低声哼叫。声音低沉浑厚,饱含深情。

母犀牛也站了起来。它们面对面站着,互相舔舐着对方的肩背、脖颈,据说这是一种爱的表现。一只在附近草丛里盘桓已久的牛琼鸟飞了出来,落在了公犀牛的脊背上。牛琼鸟就像犀牛的影子一样,总是伴随犀牛左右,它落在它们的头顶,落在它们的脊背,啄食它们身上的苍蝇和寄生虫。犀牛对于牛琼鸟的存在是十分接纳的,牛琼鸟可以让它们更加干净和远离疾病。

卢什一直盯着那只公犀牛,公犀牛的犀牛角是他目光的焦点。那只公犀牛的牛角很大,能卖个好价钱,卢什心中嘀咕道。

奇姆凑在卢什耳边低声说:“我打公的,你打母的。”

卢什说:“凭什么?”

卢什也想猎杀那只公犀牛,他还没见过那么大个头的犀牛。

奇姆说:“别啰嗦。”

卢什说:“你说的不算,我就要打那只公的。我还没打过那么大个头的犀牛。”

卢什搓搓出汗的手心。

奇姆妥协说:“那好吧。”

说定后,两人悄悄把枪管伸出去,两支黝黑冰凉的枪管逐渐在向沼泽里的两只犀牛瞄准。

奇姆咽了口吐沫,转头对匍匐在一旁的卢什说,“老规矩,听我口令。”

卢什看也没看奇姆,只是瞄着猎枪的准星。

奇姆一手托枪,一手扣在扳机上,他也瞄准了犀牛的要害部位,肺部。他正准备数数射击呢,卢什却又开腔了。卢什咬着大象草,说:“你说我能一击命中吗?”

奇姆不耐烦地说:“你可以的。”

事实上,也正如奇姆所说,卢什的枪法的确很好,从来都是一击命中。

卢什的下巴颌滴下一滴汗珠,他继续说:“但这次我不能保证了,奇姆。今天怪了,我心里有点紧张。”

奇姆诧异地瞥了卢什一眼说:“紧张?”

“是啊,莫名其妙。”卢什说,“今天我可不能保证能一枪把子弹打进犀牛的肺叶里。”

沼泽四周静悄悄的,几只瘦蜻蜓停留在菱角叶瓣上休憩。

奇姆提醒说:“我要开枪了。”

卢什点点头说:“我准备好了。”

然而,那只公犀牛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它从沼泽的泥水中一跃而起,大声吼叫着向岸边奔去。那只母犀牛紧跟在它身后。

卢什大惊失色:“糟了,它们要逃了。”

卢什忘记了开枪。

奇姆率先开了一枪,没命中。他冲卢什嚷道:“笨蛋,快开枪。”

那只公犀牛已经上了岸,跑进了大象草丛里。卢什半蹲起来,对着母犀牛随便开了一枪,不图一枪毙命,只要能够把它打负伤,拖延它的奔跑速度即可。卢什的这一枪打中了母犀牛的后腿部位,剧烈的疼痛使它仰天哀鸣。

奇姆拍拍卢什的肩膀说:“你打中了。”

卢什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母犀牛的速度迅速慢了下来,拖着负伤的躯体在草丛里缓慢奔跑着。

奇姆说:“快补一枪。”

卢什说:“瞄不到了。”大象草遮掩了他的视线。

奇姆说:“还等什么,快追!”

两人抱起枪,涉过沼泽,踏上对岸的土地,追入了草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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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情急之下,他们涉入了沼泽。沼泽呈椭圆形,横向两端的距离比较长,纵向距离较窄,他们不想绕个大圈子耽误时间,于是就直直冲进了沼泽。但沼泽里的泥沼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深,他们每一步都走的很困难。等他们终于爬上岸时,下半身已经泥泞不堪,就连脚上穿的鞋子也深陷进了淤泥中,不得已,他们只得赤脚去追犀牛。由于他们在沼泽里浪费了不少时间,犀牛也已经跑去很远了。

卢什气喘吁吁的跑着。他埋怨奇姆说:“都怪你,害得我光着脚。”

奇姆说:“别怪我,要怪就怪沼泽。”

卢什说:“不怪你怪谁?是你出的馊主意。”

奇姆说:“当时你也没反对啊,要是你当时反对,也不至于搭上两双鞋子。”

卢什说:“我当时觉得绕过沼泽太费劲儿,哪知道涉过沼泽更费劲儿!”

奇姆说:“你还不是和我想的一样。所以说,谁都别怪,要怪就怪沼泽。”

卢什说:“对,怪沼泽。”

他们两个又追了一阵后,卢什说:“它们跑哪去了?我都看不到了。”

卢什比奇姆个头矮不少,视力也差得多。

奇姆指着说:“在那个方向,咱们抄近路。”

远处的大象草中跑动着两个小黑点。那只公犀牛有意放慢速度,与母犀牛并肩跑在一起。它们大部分的躯体都遮掩在了深密的大象草丛里。

抄了一段近路,两人又跑回了犀牛跑过的通道上。奇姆向远处张望了一眼,距离那两只犀牛近多了。那两只犀牛以为已经摆脱了敌人,此刻已经停下来了。公犀牛在用舌头舔舐母犀牛腿部的伤口,伤口还在流血。它把伤口舔干净了,不久,又会冒出一股血水来。随后,它凑近母犀牛的耳边低声哼哼着,似乎在传达一种情绪,抚慰对方。母犀牛把头依靠在公犀牛的脖颈上,它的眼睛里水润润的,湿哒哒的。它在颤栗,是恐惧,是害怕,是对于潜在的敌人的恐惧和害怕,也是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害怕。它至今不理解,为什么总是有人对它们痛下杀手?它,包括它身旁的那一只公犀牛,对于人类的气息非常熟悉,他们的气息总是伴随着死亡。草原上,丛林里,每当枪声出现,就会有犀牛惨遭杀戮。盗猎者并不是为了犀牛肉才猎杀它们,他们猎杀一只犀牛,只是为了从它的身上割下一根小小的角质。

卢什的脚步慢下来,奇姆也慢下来了。他们接近了那两只犀牛,它们还没发觉。不过,公犀牛始终竖着毛绒绒的耳朵,谛听周围的动静。

奇姆停下来悄声说:“咱们别往前走了,这一次要离得远点儿。”

“没错。”卢什说,“它们已经受惊了。”

卢什弯下腰,托举着枪。

“可不能再出错了。”卢什瞄着说,“听见没?”

“我知道。”奇姆说。

奇姆把枪口对准母犀牛。

“你接着数数,”卢什纹丝不动地瞄着那只公犀牛,“你数到三,咱们就开枪。”

满头大汗的奇姆轻声数着数:“一、二——”

第三个数还没数出来呢,枪声便响了。

卢什转头冲奇姆质问说,“怎么回事,奇姆!”

“走火了。”奇姆揩把汗解释道。

“你能不能正常点,”卢什气急败坏地说,“上一枪你打了个空,这一次你又走火了!”

奇姆说:“我也没办法,的确是走火了。”

卢什说:“平时你可从来没走火过。”

“是啊,”奇姆说,“平时你也从来都是一枪毙命啊。”

“看来今天是怪。”卢什喃喃总结道。

“没错,”奇姆说,“今天就不该出来偷猎。”

“打中了吗?”卢什问。

“打中了。”奇姆答。

那两只犀牛奔跑在草丛里,想再次躲避盗猎者的追杀,可是却跑得很慢,因为母犀牛的肚子上中了一枪。

“打中哪一只了?”卢什不解地问。“怎么两只都在跑。”

“那只母犀牛,我打中它的肚子了。”奇姆说。

“那它撑不多久了。”卢什说,“咱们去追吧。”

五、

令他们感到惊奇的是,那只公犀牛并没有丢下母犀牛独自跑开,反倒亦步亦趋的跟在母犀牛缓慢的步伐后面,替它遮掩敌人的攻击。

卢什在距离犀牛不足百米处停下,望着跟在母犀牛后头的那只公犀牛的后背,对奇姆说:“你瞧,这只犀牛很重情义。”

奇姆也停住脚,望着那只犀牛说:“没错,如今它自己都大难临头了,不但不趁机逃跑,却还在给那只母犀牛打掩护。它完全可以撂下那只母犀牛自己逃掉的。”

卢什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奇姆说:“知道。它爱那只母犀牛。”

卢什说:“换作是你,你会不会溜之大吉?”

奇姆说:“这还用说?当然会。女人失去了还能再找一个,但小命就只有一条。”

卢什拍拍奇姆的肩膀,冲他挤挤眼,由衷佩服说:“好伙计,和我想的一样。”

在两人的谈话间,那两只犀牛又走远了一些。公犀牛始终抵挡在母犀牛的身后,把母犀牛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卢什说:“那只犀牛老是在后面遮挡着,这该怎么开枪?”

奇姆说:“轰它几枪,先把它放倒再说。”

卢什举起枪,奇姆也举起枪,他们瞄着那只公犀牛。他们分别放了一枪,卢什的那枪打在公犀牛脊背后部凸起的皱褶里,子弹嵌了进去;奇姆那枪不偏不倚打在了空气中,他又打了一个空。

卢什嘲笑他说:“奇姆,你的枪法可真臭。”

奇姆恼羞地拉上枪栓,再次瞄准那只公犀牛。

恰在此时,那只公犀牛来了个大转身,朝他们俩猛然冲刺过来。缭绕在草丛上方的一团团蚊群,骤然炸开了。大地也被震颤了。

“天呐,”卢什惊呆了,“它竟然不怕挨枪子儿。”

奇姆托枪的手臂有点打颤,他说:“卢什,你要瞄准点,被它冲撞一下咱就完了。”

两人托举着枪,伺机开枪。

犀牛冲刺的速度极快,像一道迅疾的黑色闪电。

在犀牛距离他们不足十米的时候,他们俩几乎同时开了枪。枪声响起,那只犀牛没有倒下,还在向前奔突。子弹擦伤了它的表皮,但没有射中要害部位。它从两人中间冲过,他们俩及时躲闪,险些被它冲撞到。他们俩转身调整姿态拉上枪栓,等着它转身反击,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在它转身反击的刹那,朝它的肺部以及头部开枪。然而,那只犀牛并没有恋战。它直直向前冲去了。

奇姆望着它远去背影说:“它是要逃跑吗?”

卢什说:“看样子像。”

奇姆不屑道:“嗐,原来也是个胆小鬼。”

卢什说:“看来咱们高估它了。”

奇姆说:“没错。”

他们追不上那只远去的公犀牛,只好回过身来,继续对付那只负伤的行动迟缓的母犀牛。那只母犀牛已经不能跑动了,只能迟缓地走着。要追上母犀牛并不费力。所以,卢什和奇姆两人扛着猎枪走着,步履并不焦急。好像他们的猎物已经插翅难飞,已然到手了似的。

卢什不无遗憾的沮丧说:“我最想猎杀的还是那只公犀牛。”

奇姆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点头说:“这我知道,你是看中了它那根粗大的犀牛角了。”

卢什说:“是啊,比前面那只母犀牛的可大多了。”

奇姆说:“准能卖个好价钱。”

卢什说:“这我信。”

奇姆把烟递给卢什,卢什接过去吸起来。他们向前走着,怀着闷闷不乐的心情。遇上蚊群,卢什就把嘴憋足一股烟雾,吐在蚊群里,蚊群闻到烟味,纷纷避开了。

奇姆听到身后有异响,回过头瞄了一眼,立即惊讶说:“卢什,快看后面!”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只公犀牛又出现了。

卢什瞪圆双眼纳闷说:“它怎么了,它疯了吗?”

六、

公犀牛并没有逃之夭夭,它又杀回来了。

卢什说:“我明白了。”

奇姆说:“明白什么了?”

卢什说:“刚刚它是在引诱咱们。”

奇姆说:“引诱咱们去追它?”

卢什说:“是啊。”

奇姆说:“它图个什么?”

卢什说:“你想啊,咱们要是去追捕它,这样一来,就给那只母犀牛提供了充足的逃跑时机。咱们要是去追它,还不一定能够追得上。最后到头来,两只犀牛,一只也追不到。”

奇姆感叹说:“幸亏咱们没上当啊!”

他们再次托举起枪来,瞄准逐渐逼近的公犀牛。

七月骄阳当空照,他们浑身冒汗,托枪的手臂湿漉漉的。

那只犀牛在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远处突然停了下来,又转过身跑离开了。

卢什说:“我说的不错吧,它是在引诱咱们吧。”

奇姆说:“真是有趣。”

他们没去追逐它,依然回身向前行进。现在,他们的目标是追捕那只母犀牛,而不是那只公犀牛。对于那只灵活的警惕性很高的公犀牛,他们虽然没有完全放弃,但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追上它了。

七、

没过多久,那只公犀牛又一次归来了。

它或许是意识到了引诱他们追捕自己并不能成功。因此,这一次,它不再跑开了。而是围着他们俩兜着一个不太大的圈子。它在大象草里奔跑着,兜着圈子,一圈又一圈,不知疲累。

卢什和奇姆被逼停在原地,匆促应战。他们托起猎枪,像打飞靶似的,瞄着飞速奔跑的犀牛一枪又一枪。先开始,犀牛移动的速度很快,他们无法准确命中它。

奇姆说:“卢什,打准点。”

卢什说:“放心吧,这次它跑不掉了。”

奇姆说:“不是跑掉跑不掉的事儿,是我都快没子弹了。”

卢什诧异说:“你怎么用这么快,我才打出去两发。”

奇姆苦着脸说:“我有点害怕了。”

卢什说:“老实说,我也有点。”

奇姆忿忿说:“真是只怪牛,像只缠人的苍蝇。”

半个小时后,犀牛的速度减慢了。它粗喘着气,跑得很沉重。像背负着一块巨石。它的体力消耗殆尽。它开始挨枪子了。后来,它终于支撑不住了,一下瘫在了地上,瘫在了草丛里。草丛及腰深,他们看不到它是死是活。他们倒情愿它直接死掉了,那样就省去了一颗子弹,它耗费他们太多子弹和时间了。等了片刻,草丛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他们端着枪一步步走过去,想一探究竟。他们神经绷得很紧,生怕它贸然冲出来,来个突然袭击。

他们看到了它,嘴里往外冒着血丝,身上弹痕斑斑血流如注,两只眼睛黯然无光。看到他们走近,它撑着前蹄试图站起来,可是它已经没了力气,加上中弹后剧烈跑动,身上的伤口被严重撕裂开来,生命岌岌可危。他们没有对它施以援手,没有,根本没有。它勾不起他们一丝一毫的怜悯心,也点不燃他们心中那一盏人性之光。它做不到,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做到,他们是那么冰冷残酷,犹如毒蛇。

奇姆一下跳到犀牛的背上,他使劲跺了几下脚,开怀大笑。他又跺了几脚,便用枪托在犀牛脖颈上狠狠砸了一记:“你怎么不跑了?”

卢什把枪挎在肩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

他替犀牛回答说:“跑不动了。”

一只常年寄居在犀牛背上的牛琼鸟伤心地飞过来,凄凄叫着。

奇姆说:“你瞧这只鸟。给它一枪。”

卢什反问说:“你怎么不给它一枪?”

奇姆说:“我的枪早就没子弹了。”

卢什说:“省点吧。我的也没几发了。”

说到这里,奇姆又火冒三丈。他咬牙切齿说:“为了一只犀牛,折腾这么久,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对吧?卢什。”

卢什说:“头一遭遇到这么难缠的犀牛。”

奇姆补充说:“是只恋爱中的犀牛。”说完,他笑起来。

卢什叼着烟,把枪端在手中,枪口对着犀牛的脑袋,提醒奇姆说:“我要开枪了。”

奇姆制止说:“等一下,我要再好好教训它一下。”

奇姆从犀牛背上跳下来,在附近找了块石头。他抓着犀牛角,把犀牛的头颅按在地上,他用手里的石头,使劲砸着犀牛的头颅。哐哐作响,皮开肉迸。

卢什在一旁说:“别弄坏了犀牛角,弄坏了可不值钱了。”

奇姆边砸边说:“我明白。”

等奇姆收手后,那只犀牛早已奄奄一息,面目模糊。犀牛周围,成群结队的苍蝇聚拢过来。

卢什对准它的脑袋开了枪。

奇姆用猎刀割下了完好无损的犀牛角。他用手掂量着犀牛角,兴奋地对卢什说:“挺沉的。”

卢什凑过去瞅着那根乌黑的犀牛角,同样难掩兴奋:“是啊,能卖个好价钱。”

奇姆用准备好的布片把犀牛角一丝不苟的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像对待很神圣的器物一般,与他刚才对犀牛施加暴力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奇姆说:“卢什,咱们的任务还没完成。”

卢什说:“没错,还有一只在逃的犀牛。”

奇姆挤眉弄眼的再次补充说:“是另一只恋爱中的犀牛。”

卢什说:“咱们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它应该跑远了。”

奇姆说:“它负伤了,逃不了了,很快就能追上。”

卢什抬头看看天色说:“日头还早,咱们去追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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