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我25岁,突然觉得心里面很是空洞,非常空,犹如一棵被虫子掏空了的正值生命力最旺盛的树。
常春说,这个冬天,她想要结婚了。她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路旁野花上飞舞着的蝴蝶,她说,她也许应该是一只蝴蝶,灰色的。
临了,她说,你应该有一只手机,那样我就可以在手机里和你说话了,就是那种灰色的手机。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就那么喜欢灰色,绿色才是我一直的最爱.
而就在这个时候,常春对我说她就要结婚了!
可是她现在连个男朋友都还没有,怎么结婚啊?
有没有男朋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要结婚!常春对着我不停地说着她想要说的话。
常春有些歇斯底里,我也有些神情疲惫。
对于常春,无论她说了些什么话来,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我都不觉得有多奇怪,我们都已经彼此习惯了。
我和常春从小在一起读书直到大学毕业。现在,常春在城市里工作,我在一所偏远的山村小学里教书。
我们还是一有时间就呆在一起。
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种想法?你就随便给我一个理由吧!我对她说。
怎么说呢?是父母着急了?还是怎么的了?你说呢?她反过来问我。
你就随便说一个吧,只要是理由就行!
那好,事实上是,我已经不想再一个人渡过这又一个冬天,我讨厌那种寒冷中的孤单。就是这样。
你这样子想也可以,但是你不能就那样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来解决这件事情,这样对你自己对别人都太不负责任了!
不要再说了,我的决心已定,你就由着我吧!
可你不能这样啊,常春。你这样子我很不好受,你这样草率从事,为的是什么啊,那里面没有你要有爱情,你在那里面是不能活的,常春。
我只想要一个人陪我渡过这个冬天,只想要有一个家,别再说了,为我祝福吧!
二
就这样,两个月过后,她真的结婚了,她没有骗我。
我从来不曾问过她有关她的新郎,他的新郎的一切。
婚礼就在新郎的老家举行。
我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娃娃去参加了她的婚礼。我显得很是幼稚。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样要抱着这么一个巨大的娃娃。真的,看上去的确是太可笑了。在场没有一个人是象我的那个样子。
当我一头湿发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说,你应该有一只手机,我好去接你。这么冷的天,那么大的林子,路那么小,那么湿,你一个人走了来,我很担心。
不管怎么样吧,她说,今天我好歹也算是结婚了。
是呀,无论怎么说,她好歹也算是结婚了。
只是,我真的是不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再这样子过下去。她却这样对我说。
你就别为我操心了,还是忙你该忙的事去吧,你看,你的新郎都在那儿着急了,可能是在找你了!
她留给了我一个甜甜的笑,就过去了。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子笑过。
密密的雨丝还在斜斜地向人世间飘洒着,浓浓的雨雾厚厚地包裹着这一个正在举行着婚礼的小山村。喜庆的味道就如同这无孔不入的雨,钻进了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的毛孔里。人们在雨地里跑来跑去,吆喝着,奔忙着,泥浆溅起了老高老高。村子里的七八条狗也在人们的身旁高兴着,在招待客人的桌子下面窜来窜去,不时碰了头,为了一个没有了肉的骨头扭在了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低矮的,旧得不能再旧的木房子,长满了青苔的瓦片上因这毛毛细雨在泛着青光。屋梁上挂着玉米棒子,红辣椒,干白菜。
有一条坎坷不平的泥巴路从这院子里通向外面。
新郎的那白了头,缺了牙的老父亲拎着一支长长的烟杆在冲着所有的人笑。
新郎官是一身西装革履,鲜红的领带衬着雪白的衬衫,油亮的皮鞋上沾满了不少的黑泥。
新娘就像是一团火,红艳艳的,大红套裙下的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皮鞋,昔日的头发已被弄成了新娘头,戴上了一朵灿烂娇艳的鲜花,头发上还喷上了各种各样的色彩,也涂上了口红,刷上了睫毛油,眼皮隐隐是浅蓝色的。
新娘新郎都很美。
可是我觉得这种美与这周围的环境是那样的不协调,这种美太刺眼了。
在乡下的朴素中,她应该是这样对我说:在我的婚礼上,我一定会穿上布鞋和连襟衣的,我的新郎也穿布鞋和长衫。尘尘。我要让那一天让我到死也不会忘掉的,也要让所有的人都记得,那天是我结婚的日子。
可是她没有,她却是那样的刺眼,那就是说明这不是她所要的真正意义上的属于她的日子,她是在做戏,她在表演给别人看。
我这样想着,心里很痛。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我的祝福送给她,我所有的,全都送给她:愿她幸福!永远!永远!
三
常春婚后一个月了,我很是想她,不知她到底过得怎么样了。一个人跑到我和常春常去的那个小吃店里去吃冰果汁。空气是冷的,这时候一个人吃冷果汁,感觉却很好。
过后,再一个人去了玩具超市,看见了一个很可爱的笑得很甜的玩具狗,就把它买下了,抱在怀里,很是温暧。
突然很想要把这个狗狗送给常春,就去了邮局,把狗狗邮了过去。
也不知道常春收到了这只狗有什么感受,也许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也许是哭了,而我终就是没有知道。
只是听人说,他们从结婚的第二天起开始就吵架,也打架。她在吃饭的时候用餐桌上的东西打他的手,用手指在他的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他气急了,就把她按在地板上,拉起来又扔到床上去。
他们无论是吵架还是打架,她都要把门窗打开,她要让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所以,我不想和常春见面,也不想听到有关她的任何的消息。
在那个冬天里,觉得特别的寒冷,阴森,使人无法打起精神来,什么事都是那样无趣无味。
一天, 常春约我见面。
见了面,见她有些憔悴,我不忍心看,也不说话。
她先开的口。她说:他出车祸了,在医院里躺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我不想说话。
她继续说:我们吵架,我还抓他的头发,抓了他的脸,他气疯了,一口喝光了两瓶酒,就开车冲了出去。尘尘,这不是我的错,我们只不过是像平时那样吵吵而已,他不该喝酒,更不该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独自就开车出去了。他真的是不应该这样的。
我说那我现在就去医院吧,我去看看他。
不!你不能离开我!你哪儿都不要去!你要留下来陪着我!
她伏在桌上号啕大哭。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说,好,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陪你!
她总是那样欺骗她周围的人,欺骗她自己。但是她还是没有那样的坚强。她是在假装着疯狂地活着,想借此来忘掉一些曾经的记忆。但是她没有做到。我知道在她的心里面还在想着一个人。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看着她这糟糕透了的日子,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丈夫没有死掉,并没有像她所说的那么夸张,只是有点外伤,磕掉了两颗牙齿。
我有很多话想对常春说。
你的日子比我想像的可是要糟糕得多,我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我说。既然你都选择了,你就努力地去把它过好吧。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少人在暗暗地陪着你难过。
我并没有觉得我有什么不好啊,我觉得我很好啊!
你就强词夺理,装腔作势吧!我真是想朝着她的脸上一巴掌去。好吧,你觉得你过得很好是吧,你现在成了一个十足的泼妇了,你是在发泄,用你身边的这些无辜的人的幸福。常春,这样做不值得。要是不适合一起生活,就分了吧!
哈哈,分了,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家,我为什么要那样啊!
那你就珍惜吧。大家都不容易。我知道只要你愿意,你会做得很好的!
好了,我听够了,你就不要再说了!你要是太闲了,你就自己找个人嫁了得了,你还是赶紧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常春情绪急动,我再多说,她就会大叫起来跳起来,砸碎她眼前的东西。
四
三年前,是我们还在学校的时候,常春突然发了疯似的就爱上了那个音乐教师。那是一个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一双修长的手指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常春说爱上一个人就只要那么一瞬间。她就是在某一天的音乐课上,在音乐老师弹钢琴时的一瞬间就喜欢上了他。不能自拨。
常春就这样狂热地追求着她的爱情。
那音乐老师曾在课堂上说过,他只爱音乐,只爱钢琴,他再无他求。他的生命里更不会有爱情的出现。他的眼里饱含着讥讽。
常春的狂热在他的冷漠之下,就显得是那么的浅薄和无知。
常春把她的这一场爱情搞得轰轰烈烈,众人皆知,可这只是她一个人的事,那位音乐教师并没有为之所动。
常春说这是一种罪。
五
从那次与常春见了面,吵了嘴过后,我们谁都不再理谁。
除了常春,我再没有第二个朋友。
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很是烦闷,时常一个人坐在我所任教的那所山村小学的校外面的那棵大香椿树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我发觉,有一双眼睛一直在那树背后盯着我,是一个男人。用那种我不喜欢的眼神。
请不要惹我!
请你不要惹我!
我没有躲避,却是一次又一次地暗示着那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在这样一个残酷的冬天里!你一定是要惹我是吧,我正在担心着我的日子该怎么往下走呢!
闯入者也很是直接,说:你做我的情人吧!
他说:你很是独特,独特的人能够引起我的注意!
是吗?
于是,一场无聊的游戏就在那个冬天开始了。
与一个到了中年的已婚男人。
我在自己的身上洒上了一层又一层很浓烈的香水,要让香水味遮盖住我的一切的气息。
我问他喜不喜欢这香水味。
他说还行。
我又掏出香水往身上洒。
劣质香水的怪味让那个冬天的空气很让人讨厌。
他说我很美。
谎言,全都是谎言!
六
在这个的地方,我曾寻到了一个绝美的去处,我时常一个人去到那里。时常一个人走上那一条无名的山路,周围全是庄稼地,那条小路从田地中间穿过之后进入到一片林子里。
此时的树木已被秋风剥去了最后的一片叶子,所有的树们都在狰狞着枯竭的枝杆,仿佛在伸出一只只饥饿的手,在向着上苍乞讨着:还我青春来!还我梦想来!脚下的枯草一言不发,所有的一切也都一言不发,整个世界都在沉默着,仿佛是在等待着某个瞬间的突然爆发。
我一直在寻找着林中的一只蝴蝶。一只全身灰色的蝴蝶,据说这是一种吉祥之蝶。这么些日子以来,它总是站在某个枝头上观望着我,我有好几次走近它,它也不躲闪。我总觉得它是想要对我说点什么。
最近几次,我再也没有感受到它的气息,就在林子里四周转,希望能再遇上它,可是还是见不到它的踪影。我想它也许不在这片林子里了,飞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到底是一片让人感到绝望的林子,要是我有翅膀的话,也早就飞走了!
没有了那只蝴蝶的踪影,我又多了一些失落。
就沿着那条小路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前走,在不经意间,又看见了那一双久违了的大翅膀。
它蜷缩在一个土洞里,已经奄奄一息,它快要死了。
它的那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眼睛,闪烁着理性的光,似乎要有许多话要说。
我从遇上它起,都在等待着它要对我说的话。
我把它放在我的手心,可是不一会儿,它就死了。
我不知道它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它就这样死了,我很是希望它能够陪着我渡过这一个冬天的。
我忘不了它的那一双闪着理性之光的大眼睛。它也或许是已经与预测到了我的来路,它是一只先知的蝶。
我也把那一个无礼的人带进那一片林子里,走完了我常走的那一段路。那人很是不明白。而我却是一直在想着那只蝶,感觉那一双充满了理性之光的眼睛的无处不在。
事实上,我是被冒犯了。
我很是愤怒。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我都不适合做一个情人。
我不漂亮,我不活泼,我不解风情。
我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就认为我能做那样的角色。
所以我的人生在这里得停顿一下。
所以故事得继续下去,而且我会把它编演得很是精彩。
当他问我说: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就告诉他说:这就是在给你机会!让我们就这样一直往前,往前,一直走,在这条路上。
他欣喜若狂。再往前走。可是没有路了呀!他说前面是一道深涧,再往前,就会掉落下去,会死掉的!他害怕地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说。你有着老婆,你不爱她吗?事实上,我可能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弄不好,我会把你带到人间地狱里去的。
一阵冷风刮过,他跟随着那秃秃的树干哆嗦了一下。
就此打住了吧!我说。不要再打扰我!
那阵冷风过后,他说: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我是认真的!我会给你快乐!
他是一个老手。他在心平气和地立誓。
我冷冷地笑着说:你那里没有我要的快乐!
你看上去很单纯,很善良!
是吗?我说。
表像。他完全被我的表像给糊弄了!
你说得很对!我说。可是,如果,如果我做了你的情人,那么一切都会改变了,我的单纯,我的善良,不是吗?
好一个邪恶的人。他伤害了我的人生!
七
常春流产了。
鲜红的血液从她的体内不断地流出来。她脸色苍白,一直在不停地流眼泪。
她的丈夫在一旁急得不知所措,满脸愧疚。
这不是你的错。我安慰着他。
不,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把常春照顾好!都是我的错!
我第一次审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肩宽背阔,目光深邃,像山一样可靠的男人。
你一定要好好的爱她,常春是一个很值得爱的女人!
我知道,我一直都是很爱她的。男人的眼睛里有湿湿的泪花在跳。
男人出去了。
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他是爱你的。
我知道。常春说。可是他总是改不掉写字时的坏毛病,我真的是不能接受一个男人写起字来总只是在使用一个标点符号,就是那个逗号,我受不了!那个逗号总是在我的眼前跳跃着,在朝着我挤眉弄眼。我朝着他大叫,撕碎了他写过的所有的纸张!
他很纵容你。
尘尘,我找不到生的乐趣,我对一切都无所谓,我感觉不到爱和恨,感觉不到疼痛,我唯有撕碎他的东西,朝着他大闹。
可是,今天你流泪了。
是的,我跌倒在了地上,那一瞬时,我突然间看到了他眼的伤痛,眼泪就这样一直流过不此。
你应该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其实身体里面的痛似乎离我很遥远很遥远,我都感觉不到。她说。
常春的身体很是虚弱,不一会她就睡着了。
看着她那在病床上蜷缩着的柔软的躯体,她的苍白的脸,我的心在隐隐地痛。
闭上眼睛,常春那鲜红的血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浸透了我所有的思绪。
八
很是想念常春,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又过得怎么样了,我想,如果是由着她的性子,她的生活也许过得更不像样子了,她一旦发起疯是很会折磨人的,那是一种压抑之上的喷发,那是一种现实和梦想之间的不和协的碰撞之后所发出来的撕裂声。
我们在某一种程度上很是相似的。
只是我不能容忍常春去折磨她身边的那些无辜的人。
还是见到了她。
她端坐在桌子旁。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美,她是那么地安宁。
看到她的那个样子,反倒让我有些吃惊。
可是此时她却是在生我的气。她不愿意和我说话,甚至都不拿眼睛看我,只顾在喝她的冰饮料。
你不能吃那么冰的饮料!
你就少管我的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是他先惹的我!
你的这个理由听上去怎么是那么的幼稚啊!
更是因为那样我就生气了!
可是你再怎么说也不能拿你的人生来跟这种人较真啊!他到底算是什么呢?
可我并没有失去什么?我更觉得人生因为这样而更加地有趣味!
可是你知道你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你吗?再怎么说你必竟还是一个姑娘啊!那些闲妇们的喷着毒药的唾沫会淹死你,闪着烈焰的目光会烧死你!
我无所谓!
好了啊,就在这里停下了,别在游戏下去了!常春对着我大叫。
会结束的,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冬天还没有结束,还有那么长的一段时光要渡过。再说了,我又不是天使,我是一个魔!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一下子觉得自己是那么地低俗可憎。
我这是怎么了?我的那只先知的灰蝶,你为什么要死了呢?
一下子又对常春崇敬起来了,觉得她好伟大。
可是有些话还是无法对常春说出来。
我想反正青春很快就会过去,人生很快就会结束,我始终都会是一无所获,从来不曾有过收获的喜悦。反正都已经神情冷漠,意识麻木。
看到他,那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已婚的男子,我的感觉一下子受到了刺激。
为了感觉的苏醒,我向灰蒙蒙的天空中举起了酒杯。我不喝酒,那只酒杯是空的。
就如你一动也不动地蜷伏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就那样一直到人生的尽头,就那样。
可是这个时候,有一只巨大的绿头苍蝇飞来了,“嗡嗡”地叫声在你周围的每一个角落里旋转,它这好像是在故意地惹你生气,它把你的教养当作是你的软弱。
“嗡---嗡----”“嗡----嗡----”这是多么让人呕吐的噪音,于是你再也忍受不了啦,你再也睡不下去了,你跳将起来,举起了苍蝇拍。
就在你与这只可恶的苍蝇计较的时候,又瞧见了窗外的阳光。
多么熟悉的阳光,那里面有玫瑰的香味。
可是。常春说:你真的是用不着与一只肮脏的苍蝇周旋那么多的时间,它的那发臭的气味会沾染到你的身上来的,尘尘。你可是知道你的行为是那样的让人无法理解,我真的是很着急,如果不是高阳(常春的老公),我想这段时间我会出事的,尘尘。
对不起,对不起,从今天起,就让我们忘掉那只苍蝇吧!
那一个人间的小丑。
于是我们一起大声说道:那是一只在假装疯狂地活着的一丝不挂的苍蝇!
哈哈!骂人的感觉也是那么地美妙!
我们好久都没有这样地开心过了!都禁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常春笑得是眼泪直流。
她突然一下子又不笑了,顿时严肃了起来。
我也不笑了。
开心地哈哈大笑好像有点不适合我们俩了吧!
不是不合适,是由不得自己再那样放肆了。她说。她一把拉过我的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说:我又怀孕了。
尘尘,这次我一定要对生命负责。
我的手按在她的平滑的还看不出一点丝痕迹的小腹上,不敢移动,害怕稍稍一动,就惊动了呆在那里面安睡着的小生命,生怕就那样弄碎了一个美妙的梦幻。
这绝对不再是梦幻。常春说:这是真实的。
我很激动,我很紧张。我屏住了呼吸。
是他改变了我。生命在于我再也不是负重的一件事,而是一种责任。这是多么奇妙的感觉。我始终都认为我不会改变的。我始终都认为我再也不会快乐。
是他的浓浓的爱改变的你。我对他说过,你是一个值得他爱的女人,是他做到了。
女人的坚强从来都只是一个骗人的外壳,她们或偏执,或冷漠,或浓烈,最终都会被男人的爱而熔化,一切都会熔化在他的结实而宽阔的胸膛上。熔化过后的女人是那么地美,那么地温顺,那么地依赖和幸福。
她说:有些事情,我不相信我会忘记,那些曾经在生命的轨迹上划过的痕迹。我真的是认为我无法做到,我是一个不会轻易就能够抹平痕迹的人。可是,尘尘,我的心现在却是那么地安宁,安宁得让自己都感到害怕。当他的温暖的掌心捂住我的冰凉的手,当我听到他的脉搏有力地跳动,我是那么地宁静。我告诉自己,这种感觉是真实的,我没有欺骗自己。
她说:尘尘,我有着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安宁。
她说:我们之间是坦诚的,一直都是。
是的。我们之间是坦诚的,一直都是。
可是有些话,你亦始终都没有对我说,你的生命中有一种伤痛,你亦是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她说。
只要你幸福,我的心里就满是欣慰。我说。有些话,都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我们就全部把它埋葬了吧!
你有些懦弱。尘尘。你一直都在逃避你自己,在你的生命中,生命的意味在一点一滴地消失,可你到底还能支持多久呢?我可是从来就不会轻易地放过我想要的。直到我很理智的知道了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我明白了我以前追求的不过是一枚青涩的果子。
尘尘,那个人是属于你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九
那时候,常春和我同时爱上了一个人。
常春的爱是浓烈的。
我的心里很痛。
我希望常春快乐。
我只能听着风从树尖上拂过的声音。
常春的眼里满是那个人的影子。
常春总是挨着我上课,她的脑子里充满的全是幸福的憧憬。
我希望她幸福。
我知道幸福从来都不是我的所属,珍贵的东西离我都是那样的遥远。
这是我的人生格言,我每天读一遍。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希望的日子。所以我都不太会笑,大凡朗朗的笑声我都无从理解。我的心跳平静而柔和,我的眼睛不会表达任何的感情。
无人顾及的角落里,总有我的身影在那里静静地沉思着。
可是有些遗憾的是,常春亦无缘得到。
我不会幸灾乐祸。
常春亦有她的人生的轨迹,不管她是忘也好,记也好,这都是她曾经历经过的事。和我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常春最终是走出了那一个仅属于记忆的旋涡,她亦获得了那真正属于她的爱情。
十
春天总是在你来不及脱掉厚棉袄的时候如期而至。
我不适合春天的季节。
春天太热闹,春天的色彩太绚丽,春天有着太强烈的萌动,春天有着太热烈的向往。
这些都与我不适合。
在春天里,总是想办法把自己藏起来,等待着一切冲动的冷却。
等到一切都灰复了平静,我依然还用淡定的心过着一种没有希望的日子。
“他是属于你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常春对我说过的话。我当然也相信他会爱上一个人,他不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那架钢琴太冷,不会给他温暖。可是有一种感觉却是那么地遥远。
常春此刻在安然着她的幸福,我还如冬日里的一片叶子,还不知要何去何从。
曾经在年轻的血液里涌动着的一种向往,是光辉灿烂的,生气勃勃的,令人振奋的,总认那样就可以唾手可得。
如今,心已淡然,不再去作任何的追求,似乎更是迷恋上了那铅灰色的天空,那严寒中的庄严肃穆的世界。
不行,你不能那样!常春对我说。你的这副状态对于我是一种极大的伤害,你的生活必须得有所改变!
常春,你是知道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人生的轨迹,你有属于你的,我有属于我的。
春天眼看着就要过去了,我终就是走出了门。
又去了那一个以前和常春常去的小店里喝冰橙汁。
整洁清静的小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在面对着一大杯子橙汁。橙汁里面放了一大块冰。服务生在很无聊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透过透明的推拉门,就是那条熟悉的步行街,行色各异的人们来来往往。我在看着那些穿着各式各样的鞋子的人们从我的眼前来回地走过,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一个半疯癫的乞丐,在一个垃圾箱里面翻到了一瓶可乐,举在手里,冲着所有的人在傻笑。
这时候,店里面又进来了一个人,直径坐到了我的对面,一直注视着我。
待我从乞丐那里回过神来,那一双修长的手已按住了我那正要抬起杯子的手:不要吃那么冰的橙汁!
那是一双曾经多么熟悉的手。
那个声音在继续说:“还是我所熟悉的恬静,严肃,怪僻。我要怎样才能够敲开她那坚如磐石的心扉呢?”
他是音乐老师,是那一个有着一头浓密的头发和一双修长的手指的男人。
他在常春的生命中就似一道流星在闪过。
她是个浓烈的女子。他说。我们都不能随便去碰她,她有着毁灭性的激情,只有时间去让她慢慢地冷却。她做到了。
你知道,我爱着的是另外的一个人。那是一种灵感,它非常地亲切,它令人振奋。
她披着天使的衣裳,她穿越过了长长的黑洞,她来到了我的视线里。
她是那么地恬静,严肃,怪僻。她总是那样安安静静地呆在属于她的世界里。她又好像是不属于我们的这个浮燥不安的人类,她只是从这里经过,说不定她瞬间就会从我的视线里溜掉,消失在了我的眼前,去了一个适合于她的地方,我们谁也无法知道的地方。
这个人,她拨动了我心中的那一潭死水,她让我的眼前明亮了起来,看到了希望。
当这样的一位使者要入驻我的心灵之堂,我能有什理由要拒绝呢?
正当我要准备迎接一种全新的生活的时候,我遇到了一点儿麻烦。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还是那个我,你也还是那个你。我们准备起航吧!怎么?你不想走吗?
为什么说不呢?那个名叫尘尘的人说。
就算只是一只灰色的蝴蝶,也该有着属于她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