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家派人来提亲时,正在吃饭的玢棠差点将手里的碗筷摔个稀巴烂。
堂屋中传来父亲的欢声笑语,街道上商贩叫卖声不停,隔壁大婶在数落丈夫又去赌坊,人间的烟火气像煮熟的热汤,往上冒。
玢棠站起身来,缓缓推开窗门,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艳,冬去春来,她想沈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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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泛着微光,街上却已无行人来来往往。就连平时里喧闹不已的勾栏瓦肆也悄无声息。这跟一则传闻有关,传闻道近日杀人如麻的魔头沈池会光临本镇。
夏日的学堂里充满着炎热的气息,玢棠把书用作扇子扇个不停,她抬头一看,爱念叨的老师傅又在打着瞌睡,不知在做甚美梦,口水都快流到书上了。她四处望了望,见周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偷看小说,蹑手蹑脚将木剑装到包里,打算给自己提前下课。或许是运气不好,她才偷摸到门槛,老师傅打了个呼噜后醒了,迷迷糊糊问她要去哪?她回头笑了笑,一溜烟跑了。
她抱着怀里的木剑,不少认识她的人见她都好奇问着为何这点不在学堂好好读书。她把包里木剑一下抽出,举过头顶,嬉皮笑脸说:“读书无用,我要去打败沈池这个大魔鬼。”说完,还舞动了几下。众人见此,皆哈哈大笑,继而又忙手中事了。
玢棠的武侠梦种在5岁的晚上,家人的佣人带她出去买东西,那日人多,挤着挤着便油散了。见失散,她第一反应是按着记忆中的路往家走,或许是记忆出了偏差,路越走越偏,终于,在一处无人的小巷里,她停了下来,摸了摸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穿着华丽衣裳的小女孩站在偏僻的巷子里忍着泪,讨饭的乞丐见她孤身一人,夺走了她仅存的银两。终于,她放声大哭了,她想回家,半晌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稚气小男生递给她几颗糖果,奶声奶气讲:“阿爹说,要想不被欺负,就得让自己强大。”
要想不被欺负,就得让自己强大。
日落西边,河边有些清冷,玢棠读着小说,看着看着眼皮打了架,迷迷糊糊中感到自己被人抱起。这人身体软软的,透着清香,下意识往里靠了靠,做梦,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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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玢棠慢慢睁开眼睛,一片漆黑,她以为自己失明了,片刻后反应过来是狭小的空间里没有点灯。想转身,却发现双手从背后被捆住。
她叹了口气,打量起这个房间,透过窗边的光,她看到不远处的桌旁隐隐约约坐了个人,见她醒来,那人转过头来,缓缓开口:“莫非你就是县太爷家的千金?”
见她不讲话,那人又讲:“我已经通知你爹了。放心,我不杀你。”说完,又转过头去,不知看往何处。
沉默在二人之间拉了一条线,许久,肚子传来抗议声,玢棠刚想说一句饿了,话还未出口,房间里渐渐有了光芒,在光下,那人笑脸盈盈:“饿了就吃饭,不过不准逃跑哦。”
明明是绑架的人,却温柔得要命。
“好久不见,玢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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玢棠在客栈里生活的不亦乐乎,没有人叨叨着要她念书,一日三餐,好吃好喝,赛神仙。
她在不大的房间里照着武功秘籍练习着剑法,沈先生在一旁磕着瓜子,有意没意地瞧着她。
热了,她喝着冷好的茶水,咕噜咕噜几口下肚,她望着沈先生悠哉游哉的样子,憋了一句话:“喂,沈池,你是不是疯了?现在到处都在抓你,你还敢来。”
沈池哈哈大笑:“我沈大侠叱诧江湖这些年,无需担心。”
5岁的相遇,使玢棠和沈池这两个毫无相关的人成了朋友。两人无话不说,在那条并不长的小河边谈天论地,玢棠说她将来要成为一代女侠,行走江湖。他附和着她:“那我将来要成为劫富济贫的大英雄。”儿时过去,玢棠按部就班去了学堂读书,沈池在送给她一支海棠花后便消失不见。
再次听说他时,他已是令人闻风散胆的大魔头,有时候玢棠会羡慕,羡慕他的自由与梦想成真。
沈池抢过她手中的武功秘籍,翻过一两页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边笑还边数落玢棠一个好好的女儿家不学琴棋书画,学刀枪棍剑。玢棠也不怕他笑,缠着要沈池教她几招。
两人说说笑笑,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一个并不炎热的午后,沈池不经意说:“你该回去了。”正在看小说的玢棠一愣,也未反驳,将小说塞到包里,把木剑递到他手里,走到房门边,在推开房门的时候说:“这把木剑留给你了。下次见你,你记得还给我。”
她推门而出,他在门后轻轻嗯了一声。
玢棠从来都不敢将那句再见说出口,她知道他来这里不是单纯来瞧她,她明白他有他的事情要去做。
站在窗边目送着玢棠,玢棠回头扯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跟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会再见吗?他捏紧了手中的木剑,望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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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大雁南飞,玢棠恢复了往日的生活,那天,她推开家门,路过的老佣人没有问她去了哪里,就好像这几日她从未消失不见。
两点一线,家到学堂,学堂到家。
她依旧乐呵呵地干着自己的事情,趁着老师傅睡觉,将放有蚂蚱的罐子搬到桌子上逗趣。她开始学琴棋书画,在闲来无事时,她会想起沈先生,想念那个眉眼都在笑的男人,他还好吗?最近县里没出大事,应该是还好吧。
日子平淡如水,窗外的海棠花开了又落。
玢棠正准备关窗时,一张大脸出现在眼前,他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傻乐。
酒楼二层的包房里,玢棠正毫不客气地点着菜,坐在旁边的男人戳了戳她,偷偷说钱没带多少。
她噗呲笑了,思考了一分钟后,对小二说:“就这几个吧,把最贵的撤掉,我怕吃了掉牙。”小二明显是见过世面,保持着职业笑容。
包房里,玢棠笑着打趣:“喂,杨镐,你怎么回事,你爹官大,你怎这穷。还有,你应该在京城念书,今年不考了?”
杨家与棠家是世代交好,在二人都还在肚子里时,双方父母便许下若是一儿一女就定亲的承诺。杨镐打小就跟玢棠混在一块,换句话来讲,是如假包换的青梅竹马。前几年,杨镐父亲升官,一家人随后搬去了京城,开始还有书信来往,后来她懒不回信,一来二去,这往来也就断了。
坐在对面的他听到这话,脸红了大半,吞吞吐吐道:“这不怪我,我爹说我马上就要娶妻了,要懂得过日子,花钱不能再大手大脚。”
“娶妻,娶谁?”
“还能是谁,娶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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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棠家的墙边冒着一个小脑袋,玢棠抖抖身上的灰,拍了怕并不鼓的包,那里装着不多的私房钱,她逃了,她蹲在河边,思考着未来,是该北上还是南下,出来带的钱又不多,没有个一技之长,未来愁苦呀。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去填饱肚子,准备起身,发现腿麻,继而脚滑,摔进河里。
得,这下也不用考虑生计了,我玢棠竟命丧于此。
在短暂回顾一生后,她扑腾了两下,随即绝望闭上眼睛,等到再次睁开时,她看到了池,以为是在做梦,又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那张笑脸盈盈的脸。见她正掐着自己的腿,他哈哈大笑:“玢棠,你见我见不到也不用寻短见吧。”
像是抓住一根稻草,亦或许是相思化为泪,如5岁初见般,她放声大哭,边哭边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她说家里新添了个弟弟,她她说她学了琴棋书画。她停了下来,就好像走到悬崖的边缘,她说她可能要嫁给别人,她小心翼翼说着,他认真听着。
等她说累了,他一字一句说:“玢棠,我可能也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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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玢棠答应了杨家的提亲。
又过数日,玢棠在一片祝福声中穿了红衣,嫁为他人妻。
结婚,生子,江湖梦早已被遗弃在心底的角落里。
三年后,玢棠偶然听人说沈先生中毒身亡,至今未娶,一代武侠就此落下帷幕。